弦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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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陽光卻出奇的好。 南宮羽從酒肆中帶回來一個食盒,她回到二人剛剛入住的小院子里,看到門口的矮松——綠色常青。 這個院子自然比羨州的大宅差了很多,沒有玉橋,沒有湖水,沒有滿屋琳瑯。 但對一個游子來說,還有什么比歸鄉更好? 蘇棠前日路過了記憶中的藥鋪,那里已經變成一個裁縫鋪,沒人知道曾經的掌柜慘死在暗不見天日的地牢里—— 人間最薄情淡忘。 彼時蘇棠在那門口站得久了,老板娘迎出門,以為她要裁衣裳。 蘇棠穿著一件繡金的短襖,一看就是有錢的姑娘,所以老板娘眉開眼笑,蘇棠也就不拒絕,挑了一匹桃花夭夭的緞子,要她制一件春裳。 那緞子上的桃花朵朵嬌艷,花瓣如落雨,白底粉蕊,雅致而漂亮。 她懷起些許期待,趁老板娘量完腰身,將小冊子放回桌上時,轉頭低聲對南宮羽道:“到時候穿這件裙子踏青,一定很好吧?!?/br> “看來至少也會活到來年春天了?!?/br> 南宮羽不敢去驚擾她的思緒,因為一切的安撫都無比蒼白。她們明明已經回到了蜀中,一切卻都變了樣子,蘇棠也已經不太認識路。 這里沒有她的親人,沒有她的故友,有的,只是孤墳野鬼而已。 她們策馬時,蘇棠忽然勒轉方向,領著南宮羽到了郊外一處,是一個亂葬崗,蘇棠極認真地打量著,終于確定這是幾年前自己扔出火把之地,抬手指著那邊的幾具尸骸—— “小羽兒,你有沒有聽見……” 南宮羽疑惑轉頭,只聽得冬風嗚咽。 蘇棠似笑非笑,“你聽,是我娘在哀嚎,是她的丈夫在慘叫?!?/br> 南宮羽如臨大敵,忙驅使馬兒踏前兩步與蘇棠并肩,后者苦笑道:“我以為她會認出我,只要一個震驚的眼神,我就會放過她?!?/br> “可是她沒有?!?/br> “她以為我是哪家的小媳婦,看到錢,她就喜笑顏開。她的兒子,穿著厚實的衣裳,還有個銀鎖,院子里還有他的木馬玩具……” 她閉眼,仰頭,“我什么也沒有,他卻什么都有……” 她抬手,睜眼,“我就握著一枚小小的刀,從她小心肝的脖子上一劃……” 南宮羽一把握住她掌心,她臉上卻已無悲色,“我們在這里多待會兒,會不會她就來索命?” 她當然等不到那人來索命,蜀中濕冷的寒風催她們折回,她本就氣血不暢,神智時好時壞,胃口也差得要命。 可是一路上,她都沒有給南宮羽出過什么難題,她只握著竹笛,把龍尾石系在下頭,就可以拿著看一整天。 這趟歸途好像耗費了她所有的精力,仿佛就是回來等死。 南宮羽從食盒里拿出一盅芋兒雞,屋里立刻就彌漫著誘人的辣香。 雞rou小塊小塊,都被煮軟,芋頭更是喝飽了濃香的湯汁,糯糯的,口感好極了。 一籠燒麥,每一個都包著一只粉粉鮮嫩的蝦仁,皮兒薄透明,看著賞心悅目。 蘇棠捧著一小杯藥酒,小口小口的抿,臉色泛紅。 她抬頭問南宮羽,“這樣真的可以把頭上的淤血都消掉嗎?” 南宮羽把筷子放在她面前,“小夫人覺得頭上還疼嗎?” 蘇棠抬手一摸,“我也不知道,好像還是疼的?!?/br> 南宮羽斟酌片刻,“是怎么傷的呢?” 蘇棠當即一愣,“怎么傷的?” 她無助地扭頭去想,“好像是陸子宣打了我,我好像跟他說……孩子其實不是他的,他毒發,氣極,就把我扔出去了?!?/br> 南宮羽的指甲在掌心深陷,蘇棠又笑起來,“不過顧清影來救我了,她抱著我,好擔心的樣子……” 她一口飲盡杯中酒,“你說……她怎么可能不喜歡我呢?她明明那么在意我……” 南宮羽從她手里拿走了酒杯。 她想安慰蘇棠,就得順著她,告訴她顧清影其實是喜歡她的,可南宮羽實在不想這么說,她試著張口,話卻出不來,心頭被一塊巨石壓著,她喘不過氣。 好在蘇棠的思緒瞬息萬變,很快就不執著于那個問題,乖乖地拿起了筷子。 她把它在齒間咬兩下,小心翼翼地問南宮羽:“是不是我說錯了話,你不高興了……” “你要扔掉我了?” 南宮羽忙搖頭,“沒有!” 她回答了無數次這個問題,蘇棠卻永遠不安心。 她怕自己話太多,又怕自己話太少,想說起顧清影,就怕南宮羽生氣,想訴苦,又怕南宮羽嫌棄她臟兮兮。 最后只能委屈巴巴地吃飯。 這回她吃得很多,每一口都很大,忍著惡心的感覺咽下去,還強顏歡笑地夸好吃。 最后還一口悶下藥湯,喝得一滴不剩。 南宮羽望著她,“今天還要糖人嗎?” 她試探著,也問:“可以嗎?” 南宮羽笑著點頭,“當然了,我去買,你還想要什么?” 蘇棠轉著眼珠想了想,“刀?!?/br> 她右手一握,“我很久沒有碰過刀了,我有點想它?!?/br> 南宮羽牙關緊咬,蘇棠也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用不了雙刀了,我就要一把,一把小刀?!?/br> 南宮羽接連點頭,“好,我去買,買一把很漂亮的,才配得上你?!?/br> 她單膝跪在蘇棠身前,“你不要亂跑,不要出這個屋子,行么?” 蘇棠仿佛心跳一停。 她想起了顧清影也跟自己說—— 你,不能,出這個屋子。 顧清影那時候有點兇,氣呼呼的,不像南宮羽這么溫柔。 蘇棠乖巧點頭,南宮羽握著她的手,在她指節上輕輕一吻,“我很快回來?!?/br> 南宮羽走得很急,劍都沒來得及拿,屋里又只剩下蘇棠一個人。 她輕輕拍拍后腦,好像真的不覺得疼,可腦中有點暈。 她摸過手邊的紫竹笛,心血來潮地坐在妝臺前,拉開一點兒衣領,看到鎖骨突兀地橫在那里,消瘦極了。 她驚恐地拉好衣裳,把頭發放下來,又盤上,拿著兩支金釵在上頭比劃,臉色被金光襯得灰敗。 她想了想,從胸口摸出了顧清影的銀簪,小心地戴上去,那銀光矜持而端莊,比金釵好了很多倍,她便喜滋滋地摸著,愛不釋手。 鏡子映出她裸露的一截手腕,清晰可見那上面的猙獰傷疤,讓她無助拉下袖子,指尖來回,難堪至極。 是因為這個疤太難看了,所以顧清影不喜歡。 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顧清影不是還想把她背上的紅痕消掉嗎?那么淺淡的東西,顧清影也在意,何況是手腕上這個,這么顯眼,這么難看。 可是已經過去這么久了,沒有辦法讓它恢復如初。 蘇棠委屈地抽噎兩聲,握著竹笛下的小石頭,開始小聲地哭。 哭到一半,她對著鏡子看一看,試著彎起雙眼去笑——不是有人說自己的眼睛好看,笑起來像兩個月牙兒? 會不會現在也不像了,不好看了,顧清影就不喜歡了。 她胡思亂想之間,剛剛喝下去的藥漸漸發揮效果,使她神智清明許多。 一時如夢初醒,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 妝臺上的首飾和脂粉盡數被她掃落在地,砸出一片妖嬈芬芳。 翠綠的鐲子斷成了幾截,繡花上的珍珠滾落一旁,血樣顏色的胭脂被一小盅茉莉花汁融出一片鮮紅。 她撿起一支金釵,內力催動,轉瞬將它折斷在掌心,悶響一聲。 院子里,松樹盤根錯節,梅花正貪戀著暖暖陽光。 蘇棠站在正中央,覺得陽光燙人,自己就像個妖怪,惡鬼,殘魂,馬上就要被它消蝕。 她希望自己一轉頭,顧清影就在身邊,就可以給她吹一個笛曲兒,這個笛子做工這么好,不會走音,一定很好聽。 于是她一轉頭,卻只看見梅花枝頭輕顫,地上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 顧清影不在這里。 她不可能在這里。 她一點也不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蘇棠怔怔接受這個事實,與此同時,她發現了更讓她驚恐的事情—— 南宮羽還沒有回來。 她記得自己在這兒發了好一會兒的瘋,她梳了頭發,換了衣裳,耽誤了很久了,為什么南宮羽還沒回來? 午后的小鎮上一點也不冷清,大家看著天氣好,覺得會有更多人出門,都想多掙些銀子,保不齊明日大雪封山,街上可就一個人也沒了。 蘇棠像剛剛入世的山中人,像第一次見滿目人來人往,驚懼著眼神閃躲,不知不覺就到了街道上。 行人都停下腳步去看這個奇怪的姑娘,看她的白衣海棠花,看她額角的仙鶴,看一個身形單薄的妖精撞進人世里。 滿街的棉帽,冬襖,手爐,呵氣成霧,只有她搖曳著裙擺,畏畏縮縮地躲避他們的眼光。 有小娘子擰上丈夫的耳朵,“怎么,魂都被勾去了?誰知道那是哪家的瘋子!” 只一瞬,蘇棠猛地拉住身邊一中年女人,焦急問:“你有沒有看到——” 幾個名字在腦中晃過—— 你有沒有看到我爹爹? 你有沒有看到我娘? 你有沒有看到南宮羽? 然而她問出口的是—— “你有沒有看到顧清影?” 女人一臉茫然,躲著她的視線,甩開她的手,遠遠跑走了。 蘇棠大失所望,萬念俱灰,抬頭卻看到遠處兩個小孩子都拿著一串糖人走過來;轉頭又看見陌生男人背著女兒匆匆路過;屋檐下,丈夫背著竹簍到家,妻子拍著他肩上的灰土,笑容溫柔。 整個人間都美滿了,只有她是多余的。 她恍惚聽見顧清影在叫她,斥責她為什么又一個人跑出來,可當她回頭,只有疑惑打量她的路人。 拐角處有人騎著馬行進,行人不再盯著蘇棠,轉而讓道閃避。只有蘇棠愣在那里,聽到馬兒嘶鳴也不讓開,騎在馬上的人皺著眉頭大聲喊,喊了幾句人也只是低著頭不動。 他看這人穿得這么少,好像也發覺她不太對勁,但只下了馬,走上去,揚著下巴,叉著腰,又喊:“喂!你找死呢?!” 蘇棠森然抬頭,嚇得他當即止了話音。 這個漂亮的小姑娘癡癡盯著他,忽然笑了,如春來破冰的一剎那,風光傾泄。 她歪著頭,道:“對啊,我在找死?!?/br> 她上前,“你敢殺嗎?” 男人大驚失色,慌張地退步擺手,“我——” 他無法再說下去,因為那只看似纖弱的手腕忽然抬起,姑娘的五指緊緊掐在他喉間,“你不敢殺我,可是我敢殺你啊,她討厭我害人,我就多害幾個,直到她生氣,氣到忍不住,就會自己出來找我了?!?/br> 行人的尖叫接二連三地響起,蘇棠手臂一顫,松手間就在街道上撂下一具尸體。 她站在原地,笑著思考一陣,無視周圍人的恐慌,最后躍上了那匹馬。 馬兒不知道這個人殺掉了自己的主人,依舊任由韁繩驅使,沖出城門,轉過山道,沿著一條小路,馬蹄飛踏。 蘇棠握著竹笛,謹慎地打量著周圍,齒間發顫,生怕自己走錯了路,直到她望見山頭那塊灰舊墓碑,才如釋重負地一笑,渾身一松,就從馬上摔下去,沾了一身塵土。 她卻再也不在意這種事,半撲半爬地撲騰兩下,站起身跑了過去。 她用她漂亮的衣裳去擦墓碑,又瘋狂地拔墳前的野草,手中沾滿了滑膩的草汁。 她跪在那里,喘息沉重,“爹爹……我回來了,”她在身上一陣摸索,臉色巨變,“對不起,我沒帶銀子,下次見你的時候再給你帶藥?!?/br> 她摸一摸頭頂的小小一簪,“這個不行,我舍不得,對不起啊……” 她晃一晃手中竹笛,“這個……雖然也很值錢,但是也不行……沒關系,我有很多很多銀子了,你放心,你不會死的,我把她燒死了,她不會再對你做什么……” 好像那不是一個冷冰冰的殘破墓碑,而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正在跟她說話。 她點頭,“是罷,我就知道,是她殺了你,就是她,我已經報仇了,她給別的男人生了兒子,她給他穿那么厚實的衣裳,卻把我關在小黑屋里,里頭又冷又濕,她還給了他一個銀鎖,保他平安,哈哈哈……” “平安?哈哈……我一刀就把他弄死了,談何平安呢?可惜你沒看見,那天的火燒了好久,天都燃透了……” “爹爹,她們都不要我了……我們去山上采杜鵑花好不好?” 她臉上彌漫出一種很安詳的笑意,卻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她聽見身后有腳步聲—— 很熟悉的腳步聲。 刺骨的寒意蔓延全身,她劇烈顫抖,瞪大了雙眼,祈禱是自己聽錯,然而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熟悉,陰影投下,將她籠罩。 她緩緩回頭,就看見了索命的惡鬼—— 男人渾身散發著濃重的衰腐氣息,半張臉上全是深深淺淺的坑痕,密密麻麻,還殘留著點點黑印,他的左眼已經成了一個暗紅色的窟窿,他的半張臉都無法再有表情,所以他笑起來的時候,只有另外半張臉會動。 他露出森白的牙齒,呵呵地笑出聲。 天地間都只剩下他的笑聲,淹沒了一聲崩斷輕響,是蘇棠心頭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斷掉了。 她再也沒有力氣逃跑,她甚至一點也不害怕,她只握緊手里那根細長的東西,恍然大悟。 沈良軒緩緩蹲下,又愛又恨,一把扣住她手腕脈門,笑聲尖利中,一股陰寒直直逼入,竄進心脈,逼得她啞聲連顫。 她又落進了地獄里,寒氣催得她腦后劇痛,無數個噩夢殘影終于拼湊完整,她似哭似笑,氣聲沉沉,“她騙我……” “她騙我……她騙我……” “顧清影!” 她邊哭邊笑地看著沈良軒,后者也憐愛地看著她,四目相對,天地陽光依舊。 蘇棠死死睜著眼睛,任心脈劇痛也不閉眼,“她騙我……她騙我的……顧清影……你騙我……哈哈哈……原來……哈哈…她騙我……” 她終于還是想透了另一個問題—— 她的父親,魂魄也真的沒有徘徊在人間保護她,他早就轉世輪回,不知去了哪里了。 否則為什么眼看她又將入地獄, 也不來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