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無關風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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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了然倒掉了杯里涼透的茶湯,重又舀來一小杯,東顏皖則將剛剛被他撕碎的信紙一一撿起來,無一遺漏,放進一個小缽,取出火折子,全都燒盡了。 少年理了理衣角,輕輕坐下,側目一視,道:“東顏前輩,有人來了,迎客罷?!?/br> 東顏皖點點頭,很快就將方休帶了進來。 方休走得極快,唇線緊抿,過處行風,帶來一陣肅殺之意—— “王公子?!?/br> 王了然抬手示意請坐,“方大人何事?” 方休握劍的手在顫,氣息也毫不平緩,“我看到剛才顧清影從你這里離開?!?/br> 王了然點頭,“是啊?!?/br> 方休本無意管他們二人談了什么,只道:“先前公子與我約定的事情……” 王了然道:“當然作數了,明日便是第一步棋,不過在下需要一個人?!?/br> 方休道:“若想讓顧清影相信沈良軒死了,恐怕非得她親眼所見不可,不過偽造一個尸體也不是非常困難的事情?!?/br> 王了然微笑著,人畜無害的樣子—— 顧清影沒有把宗風翊的事情告訴方休和柳無歸。 這未必是不信任他們,而是事關一域之主,不愿他們受到牽連而已。 方休只當顧清影仍視沈良軒為仇人,明日假信一至,顧清影定會跟著去,他想讓王了然想辦法拖住女道人而已。 王了然道:“其余的事情都不需要方大人費心,為了把戲做足,明日在下會跟著你們一起出發,當然,齊大人的人馬也要都帶著,聲勢浩大,才像是捉拿惡徒的樣子罷?!?/br> 方休輕然點頭,“小公子心思細膩,與你這樣的人合作,實在很痛快?!?/br> 王了然嘴角一勾,“合作?恐怕不是罷,各取所需而已,稱不得合作這么好的詞,且你我立場不同,萬一哪天南中打起來……” 方休道:“是啊,實在可惜,小公子這樣的人竟不是我中域之人?!?/br> 東顏皖聞言心頭一緊,卻見王了然仍舊一副悠然樣子。 方休竟有策反之意嗎? 王了然遞給他一杯茶,“方大人,東顏前輩在我身邊數月了,他都無法策動我投身東域,我與方大人不過數面之緣,還不到談論這些的時候?!?/br> 方休眼中寒意一閃,“是在下唐突了,此際天下安定,沒有戰亂兵戈,自然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我只怕到時候再談就晚了?!?/br> 王了然道:“只要人還活著,何時都不晚。傍晚時分,消息就該傳到了,方大人還有許多事情要打點,在下便不多留你了?!?/br> 東顏皖側身一禮,待方休直直出門方又將門關上,回頭急道:“公子,在下覺得——” 王了然道:“方休現下是朝廷的人了,真是可笑啊?!?/br> 東顏皖不解,“這是何意?” 王了然道:“他以為風月閣滅他滿門,便轉而為朝廷效力。那日暗殺府中,沈良軒被他打瞎一目,這自然是大仇,可是之后風月閣已是強弩之末,閣主奄奄一息,底下的人散的散跑的跑,哪里有辦法部署一場滅門?” “方家被滅,朝廷必然不會袖手旁觀,宗風翊自己殺人盜書做的孽,推到風月閣身上,當然是想把風月閣的活口全部殺掉的好了?!?/br> 東顏皖道:“所以……莫非!” 王了然歪著腦袋搖頭,“倒不一定是宗風翊親自下的令,暗殺府怕風月閣垂死之際拼死反撲,便給對方一個屠殺朝廷命官滿門的罪名,宗風翊定是默認的?!?/br> 東顏皖道:“公子,方休知道明日作戲,保不齊……齊庸也知道,他可是宗風翊的屬下,萬一假戲真做,趁著您同行……” 王了然道:“你怕中域的人殺了我?!?/br> 東顏皖點頭,“明日屬下還是跟著您罷,多個人總好?!?/br> 王了然道:“不必了,東顏前輩多慮,明**跟著顧道長就是了?!?/br> 東顏皖沉聲嘆口氣,很是無奈,又道:“還有,月環的事還在查……” 他皺眉抬眼,還是想再勸勸:“公子或許自信慣了,您也說了你我還在這塊地上,生死就不定,若他們真的把您……然后告訴南域說您被惡徒所殺,再推個尸體出來說兇手已經伏法,這又如何是好?” “方休剛才話語間策動您,您又未松口,我怕——” 王了然站起身去拍拍他肩膀,“怎么,東顏前輩覺得我只配策動這三言兩語的一回嗎?寬心罷,不會有事的?!?/br> 他作出一個孩子氣的笑臉,“前輩,你真好,如此為我著想?!?/br> 隨后聲音一軟,竟像撒嬌:“前輩,我餓了?!?/br> 王了然喜歡牛rou,也喜歡河鮮,還喜歡清香清香的野菜粥。 寒冷的天氣里,再燉上一鍋乳鴿湯。 菜色和南域差別并不大,王了然一個晃神就想起了玖礿—— 不知少主大人的晚膳是什么呢? 而蘇棠正在吃一個糖人。 顧清影進門時,她已經吃了大半,看不出那個糖人原本是什么樣子了。 她面色蒼白地窩在床頭,一口一口,咬得清脆動聽。 她的手腕不停發抖,看起來頗為詭異。 直到顧清影走近,蘇棠都沒有轉頭看她一眼。只是專注地咬碎嘴里的糖塊,甜膩的味道讓她惡心,但她不肯停。 這是山珍海味,吃一次就少少一次。 顧清影居高臨下地站著,蹙眉問道:“哪兒來的?” 這里怎么會有糖人? 蘇棠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她,語速緩緩:“我求門口的守衛幫我買的?!?/br> 她是自負的女人,卻有朝一日會為了一個糖人去哀求別人。 “我沖他笑了笑,撒了個嬌,他便顛兒顛兒地給我買回來了?!?/br> 顧清影聞言大怒,伸手過去一把搶過了還剩下一丁點的糖人,狠狠擲向墻角—— “你就不怕下了毒嗎?!” 蘇棠怔怔抬頭看她,懵懂無知的樣子。 顧清影方意識到自己失態,如王了然所言,只要他還在這里,齊庸的人應該不敢動手。 她的眼神緩和兩分,已在思考如何回答蘇棠的下一個問題—— 蘇棠一定會問—— 為什么會有毒? 然而顧清影猜錯了。 蘇棠笑得單純可愛,問道:“怎么,你很怕我被人毒死嗎?” 你很怕—— 我死嗎? 顧清影怒極反笑。 她為什么會怒?因為心里的事被人猜中,她羞惱,她唾棄自己,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她努力讓這個笑看上去滿是嘲諷,而且當然不會回答她,只抬手一扔,將那把劍扔在了床上。 道:“還給你?!?/br> 劍沉甸甸地砸在榻上,蘇棠臉上的溫和笑意頓時散盡,開口便咬牙切齒:“你不要了是嗎?” 她還想試圖勸勸:“這只是一把劍而已,跟我毫無干系……” 顧清影淡漠道:“是,天下間有無數把劍,我用哪一把,也跟你毫無干系?!?/br> 她審視蘇棠的神色,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伸手將劍抓了回來,“罷了,過幾日再還你?!?/br> 蘇棠的神色立刻緩和,嗤嗤地笑,“你怕我會用它自盡嗎?” “你果然很怕我死啊,顧清影,難道我不該死嗎?” 顧清影臉上也失了血色,捫心自問—— 蘇棠是不是很該死? 她無法回答出來。 顧清影的沉默帶給蘇棠無限生機,她就知道顧清影心軟如此,也知道顧清影被自己拉下深淵,難再爬上去。 她一點也不想死了—— 只要活著,顧清影就不會放棄她。 果然顧清影甚至都不敢看她,轉身低低道:“我會救你,因為你救過我,蘇棠,天下之大,總會由得你去,希望那日之后,你我再也不要相見了?!?/br> 顧清影剛邁出一步,就聽到身后傳來蘇棠嗚咽的聲音,雜亂的呼吸聲,像瀕死的兇獸在掙扎。 道人大驚失色,余光里,墻角還落著那支被她扔掉的糖人—— 難道?! 她手里一松,劍就落了下去。 蘇棠捂著喉嚨弓起了身子,臉漲得通紅,倒在床上嗚咽不止,眼中盡是驚恐交雜。 顧清影兩步回到床前,握住她肩膀將她拉起來,“怎么了?蘇棠?!” 她慌亂地去摸蘇棠脈息,指尖剛剛搭上,懷里的人突然停止了顫動,取而代之的是快意而放肆的笑聲—— 得意洋洋。 蘇棠笑得眼淚都落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顧清影你……哈哈哈……” 她實在很聰明,笑得淚眼朦朧,側目看著女道人驚怒的樣子,“你這么緊張我……顧清影……你真好,你真的不想我死啊……顧清影……” 女道人氣得指尖發顫—— 這種時候了! 這個女人還能開這種玩笑?! 她氣到極點,便要猛地起身離去,卻被蘇棠一把拉住了道袍。 用盡蘇棠所有力氣,死死攥著不放。 “你為什么害怕有人給我下毒?” 她喘著粗氣,語速極快—— “我說的都是對的,是不是?是宗風翊做的,對嗎?他做賊心虛,會除掉我,所以你以為有人會下毒?” 顧清影心頭一酸,轉頭哀憫地看著她,這個眼神已昭示一切。 “所以你之前冤枉我了!”蘇棠啞聲嘶吼,“你冤枉我,你看著他欺負我,我受了這么多傷,你冤枉我了……” 她越說越委屈,桃花眼里淚珠接二連三地滾落,仙鶴的紅頂在此時看起來分外嬌艷。 她哭聲沙啞,像只受盡欺凌的小貓,終于等到主人來安慰她了。 她的雙臂已經纏上顧清影,不顧后腦持續的鈍痛,摸索著攬住女道人,側臉貼上她側頸,嗚咽道:“你冤枉我……你現在知道真相了,不關我的事……可是我好疼……” 嬌滴滴的聲音—— 顧清影頹然閉上眼睛,怪不得……她朝門口的守衛撒個嬌,就能有求必應。 “我好疼啊……顧清影……我害怕……” 顧清影輕手覆上她腦后,掌心很溫暖,仿佛立刻就蓋住了一切痛苦,這個動作太溫柔,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碎。 蘇棠立刻停止抽泣,討好般地蹭蹭她掌心。 顧清影卻沒有什么他意,只想查看那里的傷,無奈道:“脈象上探不出傷在哪一塊……蘇棠,你還清醒嗎?” 蘇棠呆滯地眨眨眼,含糊道:“不知道……我不知道……都是你們害的……” 顧清影苦笑,“殺戮太多,如今知道痛了……蘇棠,就算我請王公子來跟你講道理,恐怕也是講不通的……頑石難破,江湖上說我像個菩薩,果然是無稽之談,我真是渡不了你?!?/br> 二人對視片刻,彼此眼中皆混沌濁濁,最后顧清影終于收了手,不愿施舍太多溫情,蘇棠是最會得寸進尺的人。 可她一低頭,蘇棠竟已閉了眼,蜷縮著擠在懷里,不知這人到底是不是裝傻裝瘋,可這一臉緊皺,委屈可憐的樣子未必不是真的。 她任由蘇棠摟著,嘆息無聲。 蘇棠緩緩抬頭,依然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開口,便咳嗽起來。 這個動作最是牽動腦后疼痛,一時間意識迷亂,哭腔泛起—— “阿娘……棠兒很乖……” “不要扔下棠兒……” 顧清影忽然就笑出了聲,沒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也沒有人知道這是真笑還是假笑,苦笑還是嘲笑。 然而房門之外,守衛大氣不敢喘,也低頭不敢直視柳無歸。 一道細細的門縫,卻就什么都看到了。 那個幫蘇棠買糖人的守衛怯怯開口道:“柳……柳公子……” 柳無歸陰沉著臉色轉頭,人聲比風聲還凄詭:“不要告訴別人我來過?!?/br> 此去無歸,終究殊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