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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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無歸回到屋里時,方休已給他溫了一小壺酒。 明日還有大事,方休不該喝酒,但柳無歸可以。 “你去了哪兒?” 方休柔聲問。 柳無歸卻沒有答,反道:“我聽說有消息了?!?/br> 方休點頭,“毓州方向,密探發現風月閣的蹤跡,明日我們便上路?!?/br> 他回答完畢,依舊不放過上一個問題,“你方才去了哪兒?” 柳無歸憶起自己拐過墻角后看到的那雙灰瞳,聲聲還在耳,一一想著王了然的話,便只道:“我去看了顧清影?!?/br> 方休立刻作笑,“聽你的語氣,就知道她并不好看?!?/br> 他釋然地長舒一口氣,“罷了,酒給你溫好了,來暖暖身子罷?!?/br> 柳無歸便走過去拿起了那壺酒。 這一壺酒遠遠不能滿足他。 但寒冷的夜里,一碗甜湯就足以滿足洛玉陽。 現在沒有人再會威脅他的身家性命,他最討厭的人也早已入土,他甚至還有這么大的地盤,雖然教眾已不多。 他擼下袖口,看到手腕上的傷痕都已愈合,不禁笑得像個孩子。 養了多日,他的臉上終于恢復了血色,妖妖嬈嬈的樣子就又回來了。 但他瘦了一些,紫裳寬松起來,可鳳眼里愜意蔓延。 偌大的羅剎樓空曠了很多,他真的解散了大半的人,留下的皆是無家可歸,沒有地方去的。 所以洛玉陽從不覺得這些人都是忠臣—— 他們只是沒有地方去而已。 夜里潮濕陰冷,洛玉陽裹著一張毯子,抱著一碗甜湯,喝得不亦樂乎。 凌司玄卻來得很匆忙,頭發有些亂,步伐驚惶,手里還拿著一樣東西。 這東西像個燙手的山芋,讓他無從招架。 洛玉陽沒有抬頭,只專注地嗅著那股甜膩香氣,聽到這陣腳步聲便蹙眉不悅—— “慌慌張張地做什么?” 他垂著眼簾問:“那幫人都不在洛城了罷……” 凌司玄聲音發抖:“是,暗中觀察多日,應該是都走了?!?/br> “可是……”他哆哆嗦嗦地將手里的東西遞上去,“方才……大少爺房中進了兩只野貓,碰到了什么機關花瓶,屬下發現……暗閣里……” 洛玉陽驚驚抬頭,一把奪過凌司玄手里那本泛黃書冊,駭然中只瞟一眼就將它一把甩開—— “這是什么?!” 凌司玄顫顫道:“好像……就是南域的人要找的……” 洛玉陽手中一松,就把那碗甜湯摔了下去,撒了自己一身。 “不可能……”他連番眨著眼睛,撲下去抓住凌司玄,“洛玉辰……他……拿走了?他藏起來了?真的在我們這里?” 凌司玄點頭,“師父,還來得及,我們去告訴南域的——” “說什么蠢話!”洛玉陽嘶聲一吼,“人家來問的時候不拿出來,人家走了又去說,擺明了要講條件,誰會信我們莫名其妙地又找到了?!” 他勉強定心,“沒有人知道,對吧?” 凌司玄道:“是兩個下人回報……他們也跟我一起進去……” “殺了!”洛玉陽不解至極,“去滅口!都殺了!凌司玄,你越來越蠢,我要你何用?!” 凌司玄被他嚇得幾乎要哭,抽泣著點頭,“是!我立刻去,你別生氣……” 洛玉陽彎腰把將那本寒訣殘篇撿起來,面對著一個巨大難題。 他的內功與之相克,絕不能修煉這本功法。 這一點他很清楚。 可是他也不可能把這東西送給他們—— 他們是誰? 王了然,風月閣,萬俟氏,宗風翊。 至少現在不行。 因為現在的羅剎樓經不起一點摧擊,他本人也不是絕頂高手,他只是一個毫無野心的傻子而已。 王了然所言中,那種絕不能成為一方霸主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小夫人……” 洛玉陽突然呢喃一句,“可以用它去救——” “師父!”凌司玄大驚失色,“沈良軒為了那個女人都淪落成什么樣了,你怎么能還想著?!” 洛玉陽道:“憑什么我不能想?她的命是我救的,她本來就是我的了,只是我無能,你看看,我只會茍延殘喘地躲在這棟破樓里虛度光陰,換做是洛玉辰,他早就招兵買馬,卷土重來,斷然不會讓羅剎樓頹敗至此!” “我要是不無能,早就可以親手殺了他……” 他壓抑著激動情緒,忽然想起了什么,沖回桌案前一陣摸索,終于找出那張信報—— “黑市上有月環的消息了,南域的人不會不管,還有萬俟氏的人,他們以為風月閣至始至終都是他們囊中之物,北域的人,手都伸到這里來了……” 凌司玄忙道:“風月閣本就是萬俟冶的附屬品,南域的人在此,宗風翊都不管,萬俟氏不敢再有什么動作,只能靜觀其變而已?!?/br> 洛玉陽已冷靜下來,目光定格在手中薄薄一紙上,“是啊,不能輕舉妄動,小夫人……” “憑什么……”他喃喃道:“憑什么人人都欺負她……” 他并非多么愛慕那個女人,只是覺得自己那漂亮的玩具被人給偷走了。想起那團溫香軟玉,就悵然若失。 可是他能怎么樣呢,憑他一己之力,什么都做不到,只要玉山的人想,現在依舊可以滅了羅剎樓。 但是那樣的名門正派,已經言定放他一馬,就不會卷土重來。 這是他們的道義。 洛玉陽沒有這樣的道義,蘇棠也沒有。 而方休呢,是否還有這樣的道義? 或許從他步入暗殺府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了。 柳無歸已經熟睡,方休還在屋里點著一盞昏暗燭火,燭火上方懸著一頁昏黃。 火光貪婪,火舌肆無忌憚地卷上那一頁信紙,頃刻就將它吞噬。 隨即方休轉身拿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夜已深了,但齊庸還在等他。 齊庸人如其名,并不是什么聰慧的人,能做到一方督令,已是祖上積德了。 “方大人——” 他終于把方休等來,屋里只有他們倆,他一把拉過方休細問:“如何?” 方休搖頭,“他并無那種意思?!?/br> 齊庸道:“此子早慧得幾乎可怖,武功又深不可測,明日——” 方休道:“域主大人既然已經安排好,大人就請寬心罷,明日您還要送我等出城,在此之時,魚餌就會放走,還請大人好好善后?!?/br> 齊庸忙應好,“這個自然?!?/br> “方大人,”他鄭重抬頭,“明若已接管暗殺府,上頭的意思是……你若還想做你暗殺府的夢生,也不是不可以……” 方休渾身一震—— 蘇棠說的其實對極了,若非他方休入暗殺府求殺,若他安安分分不貪殺戮,方家豈會遭此滅頂之災? 于是立刻冷了語氣,怒目中燃:“大人在說什么笑話嗎?” 齊庸勉強露出一絲笑,忙擺手道:“你不愿意也就罷了,可是……明若對陸子宣極是忠誠,陸子宣的死,我也算參與了,若來日明若借此發難,實在是……為之奈何……?” 方休冷哼一聲,“我若給大人指一條明路,大人又能給我什么?” 齊庸道:“我……方少俠,你要什么,只要我辦得到——” “殺了顧清影?!?/br> 方休一字一頓,“殺了顧清影?!?/br> 他補充一句,“事成之后,殺了顧清影?!?/br> 齊庸恍然,“方少俠,兒女情事當真如此重要?” 方休冷笑,“兒女情事?晚輩是全然為了齊大人考量,陸子宣的兒女定是被明若悉心照料著,可是心痹之癥,哪是人力能保全的?你做得干凈些,殺了顧清影,把《千灸經》送給明若,她還會找你的麻煩嗎?” 齊庸沙啞地喘息兩下,點頭道:“是啊,方大人果然聰慧……” 方休道:“南域之主年少,不敢早興兵戈,王了然愿意當朋友就罷了,若不愿意——” “他,連同那個東顏氏的人……域主大人的話寫得很清楚了,他們自己非要找人,那么死了也怨不得誰。大人可千萬不要怕什么,晚輩身后是整個玉山劍派,域主門下多人都是家父家祖的同僚,大人只要辦好自己的事,誰會找您麻煩呢?” 齊庸含笑道:“是了是了,方大人句句在理,可安此心了,若非我留下善后,跟著方大人一路去也是好的,昔年也曾想入玉山,可惜慧根不足,如今武藝平平,再看方大人才真是風華一代的劍客……” 方休聽他如此恭維便覺惡心—— 齊庸曾和白嵐交好,如今為了自己,說起要殺了故友愛徒也一點遲疑都沒有,果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但他面上未露出半分鄙夷,靜靜告辭后,又踏進黑暗里去。 回房時里頭靜謐無聲,柳無歸似墮落在夢鄉里。 他只看到柳無歸的背脊,在昏暗里著實看不太清,于是放了劍,解了衣裳,緩緩上前。 柳無歸睜著雙眼,直視著前方的黯淡墨色,聽見方休輕柔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臉上的神色也越來越冷。 最后他輕然閉上了眼睛。 男人的手臂如他所料地環上他,帶著寒夜的冰涼溫度,漸漸被他的體溫染得溫暖。 方休貪婪得汲取他的溫度,手臂越摟越緊,忍不住去吻他額梢。 柳無歸的聲音掩飾得很完美,帶著被吵醒后的軟糯尾音,微微沙啞,撩撩勾人—— “怎么了……?” 方休低低地笑了兩聲,意味莫名,無人知曉。 他抬手握一握柳無歸掌心,“抱歉,吵醒你了?!?/br> 隨即攏緊被子,把男人整個框進懷里,嗅到淡淡酒香。 “睡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