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困
丑將軍邁著急急的步子,從書齋幾步路便走到了建平太守府合院。 卜醒被人五花大綁丟在地上,看他摔的方向,應是直接自屋頂丟下的。他正發著脾氣,四周的盆景都被他踹了個遍,一院子的矮松、山石、泥土。直蹬的祝如歌都沒法近他身。 丑將軍見狀立即上前為他松綁,邊問道:“還有能將鎮北將軍捆了的人?” 卜醒被松綁,只覺得腿腳力氣有所恢復,但上臂仍虛虛的沒什么氣力。他簡短說:“此事不對?!?/br> 丑將軍抽了他腰間的酒壺,聞了聞,說:“果然?!?/br> 卜醒神色一動:“酒也有問題?” 丑將軍點了點頭,說:“味道和我那壺不太一樣,但不知是何處有異?!?/br> 他將卜醒扶了起來,問:“什么是‘也’有問題?你不是因為酒么?” 卜醒擺擺手:“我是去‘擊西’的,還喝什么酒。只是有人不愿我出城,伏在主街上一處隱秘之處,跳出來便要攔我。我見勢不妙,攔住這群人,讓驚風先行報信。這群人打我不過,一陣古怪甜香將我勁力全失,這才被人五花大綁捆了丟進來?!?/br> 丑將軍上下檢查卜醒身上是否有傷痕,問:“這群人沒有傷你吧?!?/br> 卜醒活動活動手腳,說:“除了五花大綁,倒是客客氣氣。人,都是荊州口音?!?/br> 丑將軍思索著這件事情,下意識推測道:“這波人,只是不愿意我們出城?” 卜醒聽聞此言,登時驚醒,立即對一旁站著的祝如歌說:“你趕緊跑去南邊驛站,將軍士們召集至后城門,快!” 祝如歌點了點頭,立即回身跑出了合院。 丑將軍皺了皺眉:“看來這建平城,我們是真坐不住?!?/br> 卜醒簡短地說:“世子不會棄了建平?!?/br> 丑將軍在滿院的泥土上隨手就畫了建平城河流水系圖案:“你看這密密麻麻的水系,若有精通水性之人,這俱是他們的通路。四通八達,如何坐得住?!?/br> 卜醒低聲開解:“此事你我都明了?!?/br> 丑將軍接著言道:“而且,進城之后,各家民眾闔門閉戶,太過一致,好像被人交代過一般?!?/br> 卜醒轉了轉眼睛,贊同道:“今晚的小二很可疑,荊五銖、和察五百相差巨大,此前,我還以為此人是故意惡心益州軍,現在想想……說不定那時候我們俱已被盯上?!?/br> 丑將軍補充說:“那酒肆的老板娘似乎還認得我,見我拿了其中一壺還刻意說反話,提示我拿另一壺??磥?,顯然是有人交代過?!?/br> 卜醒在丑將軍前面出酒肆,并未注意到還有此事,他訝異地看了丑將軍一眼,說:“有圍堵、還在酒中再動手腳,布局之人真是縝密?!?/br> 丑將軍則仔仔細細看起他手中卜醒那壺芙蓉露,他這壺的瓶身顯然做舊了些許,和自己的那壺略有些不一致。心中有數之后,丑將軍開口說:“果然不同。細看兩個酒壺都有差異。我那壺已喝了,并無大礙,想來那壺是故意給我的?!?/br> 卜醒將今晚發生之事快速回憶一遍,說:“此人禮遇我、又不給你下藥,我想這應當是那條‘大魚’的局?!?/br> 丑將軍疑惑道:“他才來一兩日,多數時候還被擒走,如何能布得如此之局?” 卜醒問:“這局既成,可還有他人得利?顯然是這位山河先生運籌帷幄的程度,超乎你我二人想象?!?/br> 丑將軍嘆了口氣:“他確是如此。城府頗深?!?/br> 卜醒搖搖頭:“你此前說他瘋,我看他一點不瘋,沉靜的可怕?!?/br> 丑將軍點了點頭:“定山那邊也吃了他的計謀,一千人出頭,誆的我們幫他運了輜重?!?/br> 卜醒聞言頗有些不解,說:“他到底帶了多少荊州軍,這些人到底在哪兒?” 丑將軍邊說邊在地上沙土之上畫圖:“此前我們兵分三路,定山盯荊州輜重、殺軍士留輜重;你我帶人來建平城;知隱接巴東我方輜重?,F下看來,定山處之多一千出頭軍士,他新帶來之人,可能要么在巴東、要么就在……” 卜醒明白了丑將軍言下之意,吐出三個字:“建平城?!?/br> 丑將軍簡短問:“現下何如?守還是歸?” 卜醒輕嘆一口氣,答道:“世子意在夷陵,如何敢歸?!?/br> 丑將軍沉思片刻,說:“唱出戲即可歸?!?/br> “如何唱?” 丑將軍沉思片刻:“我料想,那位山河先生所帶軍士也不多,至多三五萬。此人數,圍城容易,攻城難?!?/br> “所以,你認為他們至多佯攻,而不會真的攻城?” 丑將軍分析道:“建平,是山河先生出山第一役、投名狀,所以建平決不能失。但倘若他的人馬難以攻城,若是你,你會如何?” “圍困或擒主將?!辈沸汛鸬?,剛說出口眼睛一亮,說:“這不就是現在么?我倆俱在建平城,他們將這城一圍堵……” 卜醒說完,身上驚出一身冷汗,說:“幸虧之前留了后城門……” 丑將軍點了點頭:“幸虧我二人俱認為建平難守,還有后手準備?!?/br> 卜醒恍然大悟:“所以他們不愿我出城,而驚風逃脫竟無人去追!” 丑將軍說道:“一來不愿你去巴東那邊;二來主將出城,便失去了圍困的意義?!?/br> 卜醒像是相當滿意,點了點頭喃喃說:“這魚,著實很大?!?/br> 丑將軍說:“現在就是不知,知隱那邊如何了……若巴東那邊是主力,知隱估計是一場惡戰。反而我們可以輕松脫身。若巴東那邊也只輕裝散兵,那我們……” 卜醒頗有些懊悔地說:“大意了,還是大意了。至少應當留一個主將在利川主營之中的?!?/br> 丑將軍低聲道:“定山、知隱運兵帷幄都不差,怎么說也是益州‘醉山隱軍狼’里的人物。知隱更是知曉全盤計劃,只要知隱匯了消息,他二人一碰,相必也會明了當前局勢?!?/br> 卜醒問:“那咱們這戲,現下怎么唱?” 丑將軍咬牙說了一個字:“拖?!?/br> “無論是你我二人久未有消息、還是驚風回利川主營,抑或是知隱回營,利川主營立即就能動身,大軍來這建平城也不過一二日的時間。這一二日之間,荊州軍人手不足,只敢佯攻、圍困,并不敢真正攻城,如此一來,越久便對我們越有利。反之,現下城內人手不多,貿然出城,反而可能會被盡數俘獲?!背髮④娪袟l不紊地分析道。 他停了停,接著補充道:“而且,此次圍困之后,你我二人可以就勢下臺階,退出建平城?!?/br> 卜醒思索片刻,說:“你說的極其在理。問題是,這些大魚肯定也明白,所以……今晚估計會搶攻?!?/br> 丑將軍神色一動,急忙快步跑回了方才的書齋。 里面早已空無一人。 卜醒跟著他的腳步后兩步來了書齋,問:“剛擒來了?” “又跑了?!?/br> “反正,即使在,我倆也攔不住?!辈沸颜f道。 丑將軍迅速思索了一番,說:“你將兵士集合,看后城門還能不能走、或者熟悉水性的走水路也可以。盡量還是走后城門,我怕水路已經皆是荊州軍?,F下先能出去幾個是幾個,然后將目前情況說給知隱定山他們?!?/br> 卜醒問:“那你呢?” “我去‘拖’。叫陣、斗將,這些都能拖個些許時間?!背髮④娍焖僬f道。 卜醒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什么。 “此事我來,拖的時間最久???,刻不容緩,你速速趕到后城門?!?/br> 丑將軍話未落音,只聽城門方向,隱隱的戰鼓擂天。 丑將軍聽著這熟悉的戰鼓聲,低聲道:“醉靈所言不錯。大魚連一刻喘息都不愿給我們?!?/br> 卜醒將他右肩狠狠一捏,欲言又止。 丑將軍抽了抽嘴巴,笑道:“你還擔心我?叫陣、斗將,我怕過誰?” “我怕是‘大魚’親自上?!辈沸褔@氣道。他之前才嘗過這條‘大魚’的滋味,深知極不好惹。 丑將軍將他拍拍:“搶攻已始。你快些去吧,別耽誤了。太守府門外就是答應你帶回來的良駒?!?/br> 卜醒頗為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卸下鎧甲、也將手中的頭盔盡數都丟給丑將軍:“幫我收著,穿著墜得慌?!?/br> 丑將軍朝他一笑,戴上了卜醒的頭盔。 “早點回來。明日吃合渣?!辈沸颜f完,轉身便出了太守府。 上庸。 太守府。 益州世子劉圖南此時坐在木幾旁,望著一副荊州全圖憂心忡忡。 快及取字之時,益州杜相曾經拿了幾個類似的字來探口風。劉圖南掃了一眼,盡是什么靜篤、懷柔、上善之類公父喜歡的類型。 他和公父不一樣。 公父淡泊無為,只求一方安居富余。但他有夢,他的夢中有丘壑、有山林、有旖旎的風景,更想順著奔騰的大江,一路順流而下,直見著入海江流。 而不是,一輩子困在這秦嶺以南、巴山以西。 益州世子否了公父所有的提議,自行面見益州公劉善德,跪著奉上了心馳神往的表字—— “圖南”。 劉善德眉心動了動,只說:“兒啊……你長在蜀地,未曾嘗過那些戰亂……” 他在公父面前掩了自己的夢,將一腔孤勇揮灑至益州的邊陲。 直到遇著卜醒。 卜醒是一把好刀,出不出鞘,都閃著狠戾的寒光。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卜醒舞槍的身姿,仿佛自己的夢栩栩化生。 他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如鬼似魅撕裂魏軍防線的常歌,這個他此前夢寐以求、甚至希望自己百死以求之復生之人。 卜醒帶他來時,眼前的常歌和傳說中的“玉面將軍”完全不同。 他暴戾、陰沉,就像一匹只知撕咬的陰邪的狼。 世子的思緒飄著蕩著,靜謐的上庸太守府,似乎有益州的馬蹄聲踏亂荊州的靜謐。 他撫了撫地圖上“夷陵”二字。 貪狼敲了敲木窗格。 他抬頭,望著這位最懂他心緒的下屬。 “世子。吳國使臣姜懷仁,再次求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