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_分節閱讀_30
今上喜歡楚家這對兄弟,也正因如此。 皇帝在心下嘆息一聲,又道:“若這朝中人人都同你跟你哥哥般,該是多好?!?/br> 楚瑜忙垂頭道:“陛下此言差矣,臣與兄長資歷尚淺,哪里比得上眾位股肱老臣?!?/br> 皇帝驟然冷哼一聲,厲聲道:“好一個股肱之臣,若不是你之前心細,發覺那江源近年來走賬有疏疑,朕豈不是養虎為患!” 楚瑜只得又跪上一跪,叩首道:“陛下息怒,天佑我朝,區區jian佞哪里有半分成事氣數,不足陛下動氣?!?/br> 皇帝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半晌才緩過氣來,臉色愈發蒼白,仿佛突然間衰老了數十歲,他顫顫朝楚瑜伸出手,語氣帶著幾分頹喪:“清辭,你過來?!?/br> 楚瑜起身虛虛托起帝王蒼老的手:“陛下?!?/br> 皇帝眼神里滿是倦意,輕輕嘆息一聲,將手撫在楚瑜肩頭:“一轉眼都長這么大了,朕還能記得你們兄弟倆小時候的模樣……上京翻了底也再找不到你們倆那般漂亮的孩子……” 楚瑜眸中神色柔軟下來,輕聲道:“臣還記得家父剛離世那時,陛下將我與哥哥帶到宮里來住過一段日子。到了夜里,陛下命宮人一起放送祈天燈。您說,萬家燈火,總有一盞是為我們而點亮的?!?/br> 帝王柔情,最是叫人難忘。那手握乾坤的男人,也曾溫柔地撫過他們的頭頂,親手點起過一盞祈天燈,向蒼天為兩個相依為命的孩子討一個平安喜樂。 “朕老了?!眹@息里帶著無可奈何,皇帝輕輕搖頭。 楚瑜抬眸,道:“陛下怎么會老,您還要繼續看著這江山河清海晏,千秋萬世?!?/br> 皇帝神色略有幾分寬慰,拍了拍楚瑜手背道:“看著你們撐起這片河山,朕心已甚慰。清辭,這些日子太辛苦你了,從今日起你先回府休養一段時日吧,權當做安心養胎?!?/br> 心里咯噔一下,楚瑜驀地抬頭看向皇帝,正對上一雙衰老卻不混沌的眼眸。 楚瑜暗自咬緊牙關,陛下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白,江國公的事到此為止,不需要繼續查了??扇缃衽c那幕后之人不過一線之隔,只要陛下一個點頭,他能將朝中那不軌勢力打殺個干干凈凈,叫這朝堂再無人膽敢生此異心! 只差一步,怎可姑息。 “陛下……”楚瑜話音剛起,就被打斷。 “清辭你說,朕這個年紀,還有何所求?”皇帝語氣一半是不可侵犯的威嚴,一半向歲月妥協的無奈。 楚瑜看著面前這位帝王,于公,這是他的君,不可違。于私,這是他的長輩,不可抗。 歲月抹殺掉的不僅僅是皇帝的容顏,更是那顆曾經殺伐果斷的心。若是倒退十年,朝中發生這樣的事,皇帝定然會查個一清二白。 可何時,皇帝竟也會自欺欺人了?帝王家的親情,到了最后還是帶著扭曲的可笑?;实鄣降走€是老了,老到連心都變得軟了起來。 楚瑜叩頭,道:“臣,遵旨?!?/br> 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既然皇帝不愿意再親手除掉一個兒子,旁人又能如何。只得陪著一起裝聾作啞,祈禱來日不要因今朝一念之差,釀成大禍。 從宮里出來的時候,楚瑜扶著白玉雕欄,走得有些蹣跚。用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最后落得一個故作糊涂的結局,說不出到底是誰更可悲可笑一些。 忙起來時不覺得,如今擔子一卸下,整個人都有些撐不住,深深的倦意讓楚瑜幾乎走不成路。 從蘇州回來也有月余,這段時間忙得足不沾地,除卻整頓朝堂再無別的心思,連帶著侯府都回得少了。故而當侍從問他要去哪時,他甚至一時想不起來該往哪里去。 “回家?!背ゎD了頓,輕聲道。 若那里還是家的話,姑且容他落落腳吧。 第24章 馬車里鋪著厚厚的鹿皮絨毯,一張軟榻早已經收拾妥當,車內置一小案,一只玲瓏的白玉瓶兒插著三枝吐蕊紅梅。銀霜炭盆兒擱在角落,車內溫暖勝春。 楚瑜剛上車就歪在榻上沉沉睡了過去,直到車駛到侯府是門前也未曾醒來。秋月看著自家爺臉色眉間深皺出的倦意,一時竟是不忍叫醒他。 可就這么一直在車里睡下去也不是個事兒,秋月無奈,只得輕聲喚道:“二爺,二爺?” 反復喚了十幾聲,楚瑜才混混沌沌地睜開眸子,帶著一臉初醒的迷茫和惺忪,道:“怎么……” 秋月知道自家爺向來淺眠,能睡成這般模樣,可見著實是累到了極點,她滿是心疼地遞過一方熱巾帕:“二爺,到家了?!?/br> 楚瑜接過巾帕覆在臉上,用力捂了捂,半晌才松開遞回去。原本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硬是被熱水浸過的帕子捂出幾分紅潤來。 秋月將狐裘大氅給楚瑜披上,給仔仔細細系好。 楚瑜剛要撐著起身,誰知方才睡醒正是渾身無力,手上力道撐不住本就有些發沉的身子,起了一半沒穩住竟是從軟榻上跌了下來,滑坐在地上。 “二爺!”秋月被這一摔嚇得險些魂飛魄散,忙一把拉住楚瑜袖口,哆嗦著扶住他。 楚瑜只覺得身子先是一沉,短暫的空白過后,一陣鉆心的疼從腹底炸開,來勢洶洶。 “二爺您怎樣?”秋月驚的臉色慘白,卻見楚瑜已經疼得咬緊唇,用力捂住高隆的腹部彎下腰去。 楚瑜把頭低下去,一只手攥緊了腰間的衣袍,疼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手心挪到腹底,原本柔軟的肚子竟開始一陣陣發硬,這讓他心里有些緊張起來,緊跟著腹內發緊,肚子里的孩子受了驚般胡亂折騰起來。 秋月一個姑娘家扶不動楚瑜,轉身要出去喊人,被楚瑜一把拉住衣袖。 “二爺!我這就去叫人來!”秋月剛說完,就見楚瑜擺了擺手,似乎緩過一口氣來。 “沒事,就是跌了一下,我歇會兒……”楚瑜鎖緊眉心,忍過腹中讓人頭皮發麻的緊痛,過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喘了口氣。 秋月用帕子擦去楚瑜額角的西汗,仍是不放心道:“二爺這事怎么能強撐著,得趕緊差人去找大夫看看才成,還是使人遞牌子請御醫來府里才妥帖?!?/br> 楚瑜緩過勁兒來,倒是覺得方才那讓人險些失態的痛感又漸漸消失了,扶著秋月的手捧著肚子緩緩起身,道:“這會兒倒是還好,若是不放心便依你說的就是?!睂ι虾⒆拥氖?,他也不敢托大,還是謹慎些為好。 侍從將杌子擺好,伸手穩穩當當扶著楚瑜下車。楚瑜一手托著肚子,一手攀著侍從的手臂,馬車算不得太高,可那隆起的肚子卻恰恰好的掩住腳下的視線,這讓他頭一回覺得下個馬車都十分吃力。 “二爺,您小心些?!鼻镌略谝慌约毬曁嵝阎?,看著楚瑜全憑直覺踩住小杌子,俯身的時候膝頭險些抵在肚子上,眉心時不時皺上一皺,卻抿緊薄唇不肯人前失態的模樣,直叫她心里頭一陣酸澀難受。 若不是被腹中那作怪的小家伙兒拖累,楚二爺何曾這般示弱過。 剛下了車,楚瑜不由得一怔。除歲新春剛過去沒多久,府門都換了新的聯對,門神,桃符,顯得上上下下煥然一新。大門、儀門、大廳、暖閣一路下來皆是紅綢纏匾,茜紗燈籠一字排開,頗為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