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_分節閱讀_31
若不是楚瑜自問,侯府上下沒人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生事,他當真是要懷疑秦崢這是準備大婚了。 孟寒衣跟著秦崢一路從蘇州到上京,彼時楚瑜正外憂國事,內憂兄長,忙得焦頭爛額,便由得秦崢去了。卻不知這些時日,這個家被倒騰成了什么樣。 秋月見楚瑜面露疑色,在一旁提醒道:“二爺,今個兒是老夫人壽辰?!?/br> 楚瑜這才想起來,轉而看向一旁迎來的大管事,問道:“今年可還是按著往年章程來的?” 侯府大管事頷首道:“二爺放心,全都是按著往年份例來,只增不減。七十二席面請的都是以前宮里外放的老御廚親自掌勺,晌午的戲照例是慶梨園的班子,若不是二爺的面子,這慶梨園的戲班子可真是難請,這幾年身價愈發高,聽聞上京里幾個伯爺府都沒能排得上他們的場?!?/br> 楚瑜捏了捏眉心,壓下倦意,道:“無非便是熱鬧熱鬧罷了,待會兒多備些金瓜子賞府里的下人,叫大伙兒都高高興興的,也別屈了誰?!?/br> “是,二爺周全?!贝蠊苁骂D了頓,又小心翼翼問道:“二爺可要往松壽園去?” 老夫人孫氏壽宴往年都是在松壽園。 楚瑜有些猶豫,按著慣例,若是他去,只會惹得讓孫氏無理取鬧一場,若是不去,只會讓孫氏背后數落他不孝順。故而往年,他總是過去隨便站上一站,走個過場便罷了。左右該做的,他一樣沒有短缺過誰,何苦又要鬧得人人不快。 “去看看吧?!背ど焓謸瘟税押笱?,只覺得胸腹里都悶得厲害,右眼皮驀地跳了幾下,他抬手按了按眼瞼,抬步往松壽園去。 園種松柏,暖廳內閣皆是琉璃青磚白玉雕欄,兩側名花異草縛金綢銀鈴兒,若有人經過,必卷起一陣清脆動人的聲響,如至仙境。侯府里的丫鬟小廝身上穿著嶄新的夾襖,個個面色紅潤,好一派喜氣洋洋的繁榮景象。 未入暖閣,但聞笑語聲聲。 烏木八仙桌并不大,幾個人圍坐剛剛好,雖不顯得排場,卻如普通家宴般和睦融洽。孫氏今個兒氣色瞧著委實不錯,面色紅潤,眼底帶著明顯的笑意,像普通富貴人家里的老太太一樣,帶著養尊處優的富態。 挨著孫氏坐的是秦府的大小姐秦瑤,小姑娘正是花兒般的年紀,綾羅錦裙,花黃華勝,珠釵玉鐲,交相輝映,一張俏麗的小臉神采飛揚。秦瑤正湊在孫氏耳畔說些什么,惹得孫氏笑容不斷。 秦崢坐在孫氏左側,緊挨著的是孟寒衣。 想來孟寒衣這段日子過的當是不錯的,瞧著眉眼如玉,容色無暇,一身繡山水錦繡長袍披身,全然沒了當初在江南青衣淡衫的清貧,整個人仿佛帶著皎月輝光,不刺眼卻也奪目。 孟寒衣左手輕攏衣袖,親自給秦崢布菜,素手持玉箸,淺笑低語時,兩人的額頭似乎都要抵在一處了。難得秦崢將自己收拾了整齊,倒是頗有幾分難掩的豐神俊秀,乍一看當真以為是哪家正兒八經的高門新貴。真兒被秦崢抱在懷里,正低頭用軟軟的小指頭繞著蝴蝶袖上的一縷絲絳玩。 楚瑜靠在垂花門旁看了會兒,一旁大管事和秋月臉色都有些難看,卻不敢出聲。楚瑜忽覺對事事皆意興闌珊,這念頭一起,心間不由得愈發感到疲累,只想拂袖離去,尋個清凈地睡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便是洪水滔天,與他何干。 可事事不順遂,難得楚二爺頭一回懶得同人爭什么,卻不能如意。 “爹爹!” 第一個瞧見楚瑜的是真兒,秦崢只覺得原本還乖乖坐在膝頭的閨女忽然用力掙開他,噗通跳下去朝門前跑去。 楚瑜驀地醒過神來,不由得心頭一凜,心道自己方才著實是瘋了,真兒還在這里,他又怎能把女兒留給旁人來磨搓。 他有些吃力地俯下身去,抱住朝他撲來的真兒。秋月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忙伸手扶住楚瑜,道:“二爺,小心些?!?/br> 楚瑜低頭一看,只見真兒眼眶都紅了,心里的火氣竄得壓都壓不住。他抬眸冷冷掃了眼八仙桌前的一家人,屋子里瞬間灌入了寒風般,吹散了所有的溫情。 “爹爹,真兒想你?!毙」媚锞o緊拽住楚瑜的手,恨不得一股腦將心里頭的委屈全都說出來。 楚瑜抬手摸了摸真兒的小臉:“今個兒是祖母的壽辰,真兒聽話,不要掉眼淚?!?/br> 真兒點了點頭,努力把眼眶里打轉轉的淚珠憋了回去。 秋月伸手將真兒抱到自己身邊,掏出手帕給她擦了擦眼角的零星淚花,柔聲哄道:“姑娘可別這樣,叫人瞧著心疼?!?/br> 孫氏臉色不愉道:“怎么著了這是?方才還好端端的,誰委屈這丫頭了?這會兒人前賣味,倒是叫人以為我們怎么苛責她了?!?/br> 姑娘也有五歲了,該是記事的年紀,楚瑜不愿真兒感觸到這些,聞言頓時眼神又寒三分。 秋月會意道:“二爺給姑娘捎了不少好玩意兒在大堂里,咱們一起過去瞧瞧?!?/br> 真兒雖有幾分不愿意離開爹爹身旁,卻也能感覺到爹爹此時不愿她在這,于是只得一步三回首地跟著秋月離開。 少了個小輩,暖閣里的氣氛愈發顯得風雨欲來。 孟寒衣起身,笑著道:“二爺既然來了,就坐吧。老夫人前些日子同我說想念從前家鄉的清粥小菜,我便做主辭了那掌勺的大師傅,自己動手做了些簡單的家常便飯。若是二爺不嫌棄,不如嘗嘗?來人,給二爺添副碗筷?!?/br> 楚瑜唇角微勾,孟寒衣此時儼然家主作態,他倒成了來客。 孫氏在一旁道:“還是寒衣想得周到,我這眼瞧著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吃什么宮宴七十二席面,這福老太婆我是享不起,又不跟人家似的世家高門出身,得金貴成那般模樣。我瞧著這些家常便飯就好得很?!?/br> 秦瑤跟著幫腔:“娘看中的是孟哥哥親自下廚的一番心意,自是旁人比不得的?!?/br> 孫氏瞥了眼楚瑜,不滿道:“十天半個月不進家門,進來就擺出一副冷臉也不曉得給誰看,不侍公婆身前就罷了,連頓飯都不叫人吃得省心。也不知道我們老秦家是哪輩子欠了你的,生個病秧子丫頭,如今倒好又要添個小討債鬼……” “娘!”秦崢猛地打斷孫氏的話。 秦瑤一聽,不干了,當即道:“哥哥喊什么,娘哪里說的不對?也就孟哥哥回來的這些日子府里才算是有了點家的樣子。原本哥哥心里就只有孟哥哥一人,如今豈不是正好!這里是秦府,不是楚家,怎么連句實話都說不得了?” 孟寒衣眉心微皺,低聲道:“瑤兒,莫要這般說……” 孫氏連指桑罵槐的心思都沒有了,直截了當道:“趁我這把老骨頭還在,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個兒定下來親事,挑個好日子讓寒衣入了門。也好早日為老秦家開枝散葉,免得被人磨光秦家氣數?!?/br> “娘你胡說什么!”秦崢腦子嗡鳴一聲,下意識看向楚瑜。 楚瑜只是站在那里,像是一個旁觀者般,漠然瞧著眼前這出你方唱罷我方登場的大戲,只覺得請什么慶梨園的戲班子,委實浪費,家里這班子可要比外頭精彩多了。 比起驕矜清傲的楚瑜,當然是溫柔小意的孟寒衣更得孫氏喜歡。世人都道高嫁女,低娶媳,偏生楚家門第太高,孫氏在楚瑜面前一直沒能抬起頭來,可孟寒衣就截然不同了,無枝可依,便只能攀附秦家這棵歪脖子樹。 至于秦瑤,從往楚瑜不準她跟上京高門貴女接觸過多,一來是她的性子太容易得罪人,二來她本就心氣傲,眼高于頂,若是任由她同高門貴女來往,不免會愈發不肯低頭瞧瞧腳下的路。楚瑜本意是磨一磨秦瑤的心性,再為她斟酌個好人家風光嫁了,不見得要多么榮華,夠她一世衣食無憂就好。 只是這等心思,秦瑤不肯領罷了。孟寒衣會縱容她同貴女門來往,還會親自掏腰包送她一副華美的點翠頭面,叫她在眾多貴女中也出盡了風頭。她只道,若是能叫哥哥休妻另娶,往后自會有的是好日子過。 這一對母女難得將這半輩子的精明都用在了今天。 楚瑜被吵嚷得有些腦子疼,伸手扶住一旁的椅子,自顧自坐了下來,腹中悶痛接踵而至。只得咬緊牙關,不肯痛哼出聲來,可這樣漫長的沉默,卻是助長了孫氏的氣焰。 “既然你平日里忙得顧不得家,那家里中饋你也無需插手了,包括侯府各樣進項一并清算?!睂O氏道。 秦瑤面上是壓不住的喜色,看來是惦記許久了,張口就道:“當年爹爹可是留了好多鋪子莊子的!一筆筆清清楚楚記著賬,若是有人從中動了手腳,一眼便能瞧得出來?!?/br> 孫氏當即拍板:“瑤兒說得對,秦家不能交給不一心的人手里,這些年那些進項如何,今天一并細細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