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張平宣釵環散墜,奔走而去。 席銀被趙謙托上馬背,低頭突然問了一句:“他真的要死了嗎?” 趙謙剛要打馬,聞言一怔:“你在想什么?!?/br> “沒有……我就是覺得,他怎么會死呢……他是……” 她說著,回頭望了一眼身后高塔上的金鐸。 “他是那塔上的金鐸錒……” 趙謙不明白她在胡言亂語些什么,只當她被嚇住了,打馬喝道:“坐好了,你記著啊,我今兒是情急……之下……我也不想碰的,如果張退寒活了,你這銀子可不能告訴他,我這是救命,知道?” “知道?!?/br> 第29章 春雷(五) 趙謙扶席銀下馬的檔口, 梅辛林正提著藥箱從正門出來,見了趙謙迎面便吼道:“人要尋死,以后你別拉著!” 趙謙被他吼地一愣, 隨即反喝道:“老醫仙你說得是人話嗎?人到底怎么樣?!?/br> 梅辛林搓了一把血跡斑斑的手,把藥箱擲給奴仆, 挽袖舉臂道:“以前就算了, 這回起碼是胳膊這么粗的棍杖,照著背,著實往死里打的?!?/br> 他說著回頭又朝后面看了一眼,恨道:“不是第一次了, 中書監到底執念什么!” 趙謙悻然道:“您問他, 還不如問司馬府那當爹的?!?/br> 說完, 他反手把席銀牽了過來:“我還得回營,您交代這丫頭幾句?!?/br> 梅辛林掃了一眼席銀。 “清談居她進得去?” 趙謙磨著舌頭小聲侃了一句“人就住那兒?!?/br> “你嘰咕什么?!?/br> “哦,我說這是張退寒近身伺候的人。您教教她,別讓她犯禁?!?/br> 梅辛林這才移來眼, 上下打量著席銀,直看得席銀挪著步撤躲。 梅辛林扯唇哂道:“他守了十年,就守這么一個?” 趙謙眼皮一翻, “這時候了,您老能留點口德嘛, ”說著見席銀已經撤到了他身后,只得回身去拽她:“小銀子別躲?!?/br> “成了?!?/br> 梅辛林收回打量人眼光,前踏道:“他親爹養父沒一個管他, 我這糟老頭多得了什么事?!?/br> 說完看向趙謙身后,“內服的藥,一日三道,我留在清談居了,但他五臟有損,不要灌他,能喝得下就喝,外敷他尚不缺,你尋得到吧?!?/br> “奴尋得到?!?/br> “那我沒什么可交代姑娘的,只一句,不要挪動,讓他安安靜靜地養?!?/br> “是……” 見她一連串地應下。梅辛林點了點頭。 “成,人是長得無雙,模樣上,中書監恐怕還配不上你?!?/br> 說著又拍了拍手,接過藥箱往背上一挎:“交代完了,我明日再來?!?/br> 趙謙看著梅辛林的背影倒是松了一口氣,低頭對席銀道:“你別在意啊,他是你們郎主生父的故人,說話一向如此,不過他這樣說,好歹張退寒的性命是沒妨礙了。你趕緊去吧,有什么事就叫江凌來內禁軍營找我?!?/br> *** 席銀攏著手走進清談居。 雪龍沙趴在門前,聽見動靜一下子戒備地站了起來,待認出席銀之后又期期艾艾地趴了下去。 席銀挽著裙子蹲下來,試探地伸出手去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 雪龍沙沒有動,頭枕在交疊的前掌上,耷拉著耳朵,吸了吸了鼻子,眼睛看向室內哀怨地嗚咽了幾聲。席銀縮回手,跟它一道朝室內望去。 “還以為你那主人多厲害。結果就你和我守他?!?/br> 雪龍沙蹭了蹭席銀的手臂,似在回應她的話。 席銀去端了一碗水放在它面前,又摸了摸它的頭:“喝點水吧,明日我再給你找吃的,你夜里別鬧啊?!?/br> 雪龍沙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埋頭把整個腦袋都埋進了碗里。 席銀這才推開隔扇,彎腰脫履,走進室中。 青灰色的帷帳后面,人靜靜地伏在觀音座下的莞簟上,上身一絲不覆,背脊上舊傷新傷疊加,又是烏腫,又是血口,以至于腰下的絲褲也被血浸濕了一大半。 他赤著腳,即便人的尚未醒,腳趾也呈的彎摳的形態??梢娛茇煏r有疼。 席銀點了一盞燈,小心地放在觀音座上,抱膝在他身旁坐下來。 人氣若游絲,安靜得很。 “你……今日……殺得了我了?!?/br> 席銀一怔,未及反應,又聽他道: “放心,狗不會……再咬你……” 話聲雖然輕,可其中卻分明有笑意。 席銀將頭枕在膝蓋上,低頭望著他那張因疼痛而略略有些扭曲的臉。 “你教奴自珍自重,沒有教奴恩將仇報?!?/br> “你……這么聽我的話……” “聽你的話,可以痛快地罵那只閹狗?!?/br> 她剛一說完,卻聽他好像笑了一聲,然而這一笑,直接引動了他身上的痙攣,從背脊直抽搐到腳趾。 席銀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摁住他的手,促聲道:“痛得厲害嗎?” “痛得……想死?!?/br> “奴去讓人請大夫回來?!?/br> “別去,別松手……” “好……” 她不敢動,拼了全身的力氣去摁張鐸的手腕,半晌,他才漸漸平復下來,然而好似耗了過多其力,鬢邊的頭發被汗水濡得發膩。席銀松開手,就著袖子擦了擦他的額頭。他有那么一個瞬間想要避,后來不知道怎么的又作罷了。 燈火就在眼前,他不想睜眼,口里的土星還沒吐盡,齟齬之間十分惡心。 “去倒杯水……” “你喝得下東西,若喝得下,奴去給你端藥來?!?/br> “呸……” 他口中撲出一口氣,“我要……漱個口……” 席銀聽著這一聲“呸”愣了半晌,過后竟然學著他的模樣也“呸”了一聲。 隨即“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張鐸像知道她在笑什么一樣,沒有吭聲,由著她稍顯肆意地笑過,直到她逐漸惶恐地意識到自己在他面前的失態。 “奴……奴不該這樣?!?/br> “無妨,很……痛快?!?/br> “痛快”不是假的,一個多月來,這是張鐸頭一次,在這只“半鬼”臉上看到了明朗,雖然轉瞬即逝,仍舊如密云透天光。 席銀服侍他漱了口,安置好盆盂,撫裙從新坐下來,望著他背脊上的傷出神。 張鐸閉目忍痛不語,雪龍沙也在外面睡熟了,呼嚕呼嚕的聲音,莫名叫人安心。 “你在想什么……” 就這么靜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開了口。 “在想,如果奴的父母還活著,知道弒君,會不會把奴打死?!?/br> “那得看……他們是什么樣的人。你覺得……你有罪嗎?” 席銀沉默,到真是認真地想了良久,遲疑道:“我不敢說……應該有吧……畢竟也是大逆不道……” “那你情愿以死謝罪嗎?” “不愿意!” 她突然抬高了聲音,甚至有些發抖。 “我是為了活著才那樣做!那樣也該死的話,我豈不是太委屈了?!?/br> 一句話說完,張鐸卻再也沒出聲。手指慢慢地握緊,額上細汗密滲。 她只當他是痛得厲害,忙放低聲音道:“奴不說話了,你緩緩,奴去給你拿外敷的藥來?!?/br> “不要去,不要動……” 席銀無奈道:“奴是去取藥啊?!?/br> 張鐸腦子里一混,脫口道“我讓你不要動你就不要動!” “好……好……不動?!?/br> 席銀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趕緊從新坐下。 “你……難道怕疼啊?!?/br> “對,怕痛。今日不想上藥?!?/br> “那……你想不想……吃點什么?!?/br> 她突然沒由頭轉到吃食上來了。 “牛rou?!?/br> 他幾乎也是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