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明闡自認為,明覃有的,他都有,明覃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可就因為他是側妃所生,注定入不了嶸親王的雙眼。 嶸親王在造反之前就讓人去邊關給明覃傳消息,讓他帶兵歸來,顯然是要讓明覃當太子,明闡知道這個結果,他懼怕嶸親王,也恨嶸親王的選擇。 如今明覃無能,被周漣捉住,周漣勢必要以此要挾嶸親王,嶸親王若救人一次不成功,就會加固周漣對明覃的看守。 所以明闡知道,他的機會只有一次,便是趕在嶸親王派的人到之前,先讓自己的人趕過去,殺了明覃。 明覃死在周漣的營中,周漣沒了要挾嶸親王的籌碼,明闡也沒了永遠壓自己一頭的兄長,他從此以后就是嶸親王的獨子,嶸親王這把年紀,早就對女人沒有絲毫興趣,恐怕也不會再生一個。 即便他生了,那也不過是在明闡之后的小娃娃,一根手指便能捏死的存在,明闡根本不在意。 殺人,遠比救人要容易得多! 他所派的人不多,就只有十個,白日出發,離開京都,潛伏在周漣的軍營周邊,觀察出明覃所在位置,等天一黑,換上夜行衣行動,哪怕他們十個都死在周漣的軍營里,也必然要將帶了毒的箭,射中明覃的心! 似乎是天公作美,要幫明闡,京都這處太陽才剛落山,便起了薄霧,更方便明闡所派死侍的行動。 霧是從山間出來的,山間霧濃,飄到京都城外,便成了薄霧,這一天的霧尤其古怪,許多年未曾見過不下雨,卻在傍晚起這么厚的霧的天氣。 飛竹林小屋位于半山腰處,竹林之下還有個小山丘,這里陰涼,又是山間,霧在太陽還未落山時便已經從竹林里蔓延出來了。 小松坐在木屋頂上,盤腿發呆看著遠方,正等落日,卻不見落日,只見濃霧像是妖怪一般被風吹來,潛藏在林間護著這處的暗夜軍也有些不安。 小松從屋頂跳下,推開房門朝里面看了一眼。 屏風后床上的位置拱起一塊,祝照背對著門口的方向,只叫人看見她披下的長發與一截露出的手臂,沉默不言,也不換姿勢,自她多日前醒來之后,就一直如此了。 小松抿嘴,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將原先放在祝照床頭的那一碗藥端走,湯藥涼透,等出了房門,他才把藥遞給坐在書房門口盯著小爐子上煎著藥的霍海,要霍海給他換一碗熱的,他再端進去。 霍海見又是分毫未動的藥,嘆了口氣道:“我說你家這王妃是怎么回事兒?十多天了,一口藥不喝,一粒米也不吃,要不是我師兄本事大,每日用藥把她先迷暈了再灌些食物下去,這個時候她可就是一具枯尸了!” 小松聽霍海說的話頓時皺眉,不高興地將那涼藥朝對方潑過去,霍海身手靈活,躲到一旁去,見那湯藥潑濕了凳子,單手叉腰:“我說的也都是實話!師兄都說了,她自己根本不想活,你們還拿藥吊著她做什么?這種人最多半年,救活了能走了,也得有一日到沒人的地方換個死法?!?/br> 這回小松沒來得及動手,身后一粒石子朝霍海扔來,霍海敏銳,又躲過了。 回頭看去,扔他的是慕容寬。 慕容寬也不高興霍海說的這些話,雖說這些日祝照的確不吃不喝不用藥,可她為何會心死,慕容寬大致都知道?;艉W焐蠜]個把門兒的,躺在屋內的祝照必然聽見了,若有一日她當真趁著眾人不注意爬起來尋短見,慕容寬一定雇殺手把這大嗓門捅死! 明云見的所作所為,慕容寬不敢瞎猜,但根據這些日子慕容家的人傳來的消息可得知,明云見處于上風,就在今早他們還捉了嶸親王的長子,恐怕要不了多久,周漣這邊與京都里頭的硬仗就要展開了。 屆時明云見奪回京都城,恐怕還得八抬大轎將祝照風風光光地接進宮里當皇后。 至于當初祝家那件事……慕容寬心中有個猜測,只是猜測太過大膽可怕,他不敢瞎說,也不想承認,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祝家上下,絕不是明云見下令所殺。 暗夜軍從哪兒來的,他比誰都清楚,若非明云見讓他管好自己的嘴,慕容寬早在祝照剛醒時便將自己知道的全都告知了。 可他也怕自己說了,沒有證據,也不能讓祝照信服,反而使她覺得慕容寬是為了叫她吃飯,讓她活命,編了個為明云見開脫的借口,叫祝照也不再信任他了。 “好!我倒藥!你換熱的進去,一個時辰之后還得原封不動地送出來,不信等著瞧?!被艉_谱?,從小松手中接過藥碗,倒了一碗熱藥給他。 天色漸暗,風吹入小屋院中,林中霧氣越來越濃,三人一同回頭看去,就連眼前竹林,也漸漸變得不清晰了。 霍海端著藥的手微微一晃,嘶了聲,低聲開口:“不太對勁?!?/br>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明天再更,再補點兒。 第112章 中計 山間的風吹過小院猶如鬼泣, 林間竹葉發出沙沙聲, 濃霧吹入屋前,將慕容寬晚間睡覺的長亭都完全遮蔽, 風中吹落的幾片竹葉中,似乎夾著什么。 霍海瞇起雙眼, 頓時擲出手中藥碗, 只見那藥碗在空中咔噠一聲裂開, 穿破藥碗的正是一片薄如蟬翼的斷劍, 那斷劍被碗阻隔,改了方向, 釘在了木屋前的泥土上,倒映出慕容寬驚嚇的臉。 那把斷劍距離慕容寬就只有兩步遠,慕容寬往后退了幾步, 再朝林子里看去, 心中忐忑,不知情況。 小松拉著霍海, 讓他站在祝照的房門前不要離開,自己跳上了屋頂,左右環視, 十分警惕。 慕容寬本想躲進書房的,但是想了想又不放心, 于是推開霍海,沖進了祝照的房間,朝屏風里頭躺在床上的祝照看了一眼, 微微皺眉,便坐在屋內的桌邊沒動了。 屋外沒有絲毫動靜,就連風聲都不怎能聽得清,慕容寬有些難安,為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后,才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故意說給祝照聽的。 “文王這回可算是捏住了嶸親王的七寸,將他長子捉到營中去了,嶸親王知道這個消息后,必然要想辦法將明覃救出的?!蹦饺輰掝D了頓,又皺眉:“我原以為他會派高手去營中救人,但沒想到他還挺了解文王的,知曉文王拿他軟肋,他便順著文王的軟肋找來了?!?/br> 床榻上的人依舊沒有反應,慕容寬抿嘴,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小屋外面林中危機四伏,恐怕嶸親王派來的高手已經不斷朝小屋逼近。 祝照現在的住處并不難猜,嶸親王造反那日是慕容寬入宮找了明云見,當時明闡捉住了祝照,而在這關鍵時刻,明云見都能跟著慕容寬一同離京去尋祝照,可見祝照在明云見心中的地位。 嶸親王也是知曉這一點,才斷定明云見能為祝照放棄一次奪位的機會,必然會有第二次。 從破廟中把祝照帶走后,他們便都沒有再回京都,明云見與周漣位于軍營中,祝照吞了金石藥不可能跟著他們在軍營吃苦,只會安排在清幽的地方靜養。 恰好這時慕容家的人多次來飛竹林小屋送吃的,吃喝的量還不止幾人份,聯系起來,嶸親王便知道祝照就在飛竹林了。 其實慕容寬也有些怪自己,若不是他急于知曉外界的消息,多次問家里打聽,也不會被人發現了行蹤。 嶸親王知道要闖入軍營,在周漣的眼皮子底下救出明覃難如登天,還不如另辟蹊徑,派人來飛竹林捉住祝照,再以祝照威脅明云見,交換明覃。 所以,屋外來勢洶洶的人,必然是嶸親王派的死侍了。 慕容寬靜了會兒,又說:“你現在不吃不喝,恐怕是不想活命了,其實我知道,屋頂上文王府的那個小啞巴也知道,我們都在意你,才會想方設法讓你活下去,有時候事實并非所見所聞,眼睛與耳朵,都會欺騙人?!?/br> “你醒來這么長時間,我除了第一日過來看過你,就一直沒進來你的屋中,不是沒話要與你說,而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去面對你?!蹦饺輰捘缶o拳頭,起身慢慢朝祝照的方向走去,他只越過屏風便瞧見了祝照微微顫抖的肩膀,當下便止了步,心口牟然刺痛了起來。 這個丫頭,與以前太不相同了。 慕容寬喜歡祝照,他疼愛這個meimei,因為他自己是獨子,又是在慕容家長大,身邊恭維他的,迎合他奉承他的不少,卻少有能與他當個玩伴,聊真心話的。 慕容寬總記著他去祝府住的那段時間,祝照與他無話不談,她喜歡府里奶娘的小兒子,偷偷弄壞過祝曉的一幅畫后藏起來,也捧著剛出生不久的小鳥說要養著這只鳥待它能飛。祝照喝藥覺得苦,便能撅著嘴裝可憐,還能擠兩滴眼淚出來,她乖巧聽話,卻也有些小聰明,嘴甜地喊著慕容寬阿瑾哥,能把他的糖都哄了去。 那樣兒的小丫頭,自再碰面后,他們似乎再也沒有如以往那般坦誠相待過了。 不知何時起,祝照的哭大多都是無聲的,她寧可背過身去不讓人看見她難過,也不愿與擔心她的人吐露哪怕半句心事。 “你說殺害祝家的人身穿黑衣,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是文王身后那批暗衛,但其實那批暗衛也有稱呼,叫暗夜軍?!蹦饺輰挾⒅U盏谋秤暗溃骸叭缛裟阋?,恐怕連我你也要算進去,暗夜軍是慕容家培養出來的,是我爺爺親自訓練,親自繪畫了面具圖案,親自創立起來的?!?/br> “有些話,或許我說了你不信,但長寧,你要知道我沒有任何理由欺騙你。暗夜軍不是爺爺專門為文王所設,早在文王出生之前,暗夜軍便已經存在了,十一年前的暗夜軍掌控權并不在文王手中。舅舅舅媽也是我的親人,若真讓我找到殺害他們的兇手,我也恨,也不會放過,若真是文王做的,我不會為他開脫,更不會把你推向火坑?!?/br> “說這些,也不知你究竟信不信,但你心中……倘若有一絲,哪怕僅有那一絲對當年祝家滅門一事抱有懷疑,便不要輕易將其定罪,吃藥、吃飯,好起來,再去找文王當面對質?!蹦饺輰捳f完這話,便有一道人影摔在了窗戶上。 慕容寬一驚,忙朝窗上看,木窗裂開了一道縫隙,還有血跡順著窗紙暈開,他連忙朝外喊:“霍大俠,你還活著嗎?!” “廢話!老子要是死了,你們全都得沒命!”霍海的聲音粗獷傳來,倒是讓慕容寬難得的心安。 “明云見派來的這些人倒是真能打,不需我出手,闖進林子里的十有□□都死了,若非有些功夫當真了得的,恐怕還不能被丟進院子里來?!被艉S终f著。 功夫厲害的已經靠近小屋,再被林中守著的人殺死,尸體扔錯了方向才會撞在小屋的門上。 這才剛好轉一些,屋頂上便傳來了打斗的聲音,踩碎瓦片的聲響驚動了守在門前的霍海,霍海也飛身上了屋頂。 慕容寬走到床邊坐下,一雙眼緊緊地盯著房梁,打斗并未終止,房梁的木頭樁里偶爾還有灰塵落下,慕容寬連忙喊道:“你們要打去院子里打!這房子要被拆了,長寧睡哪兒???!” 慕容寬說的話才不過一會兒,便又有人被扔進了院子里,這回樓頂上倒是消停了,整個兒林間小屋都靜得可怕,屋外呼啦啦的風聲帶著竹葉掃過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慕容寬屏住呼吸,緊盯著門,右手慢慢貼著小腿,那處綁著一把匕首,不過他可不會武功,也不知這匕首能否有用。 不知等會兒入門的是他們的人,還是嶸親王的人。 屋外突然傳來哐當一聲,慕容寬驚得頭皮發麻,隨后便聽見霍海的聲音:“慕容公子,可以出來了?!?/br> 慕容寬這才松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祝照,僅能瞧見祝照露出的耳朵與一截傷口好得差不多的脖子,淡淡的粉色疤痕仍舊惹眼,不過她脖子上還掛著一根金色鏈子,慕容寬微微垂眸,起身走出房門。 回到院子里,入眼看見的便是好幾具黑衣人的尸體,除此之外還有原先守在林子里的暗夜軍正在清理院中尸體,方才那一聲哐當,正是霍海走路沒小心,打壞了一盆花兒。 慕容寬指著那花兒對霍海道:“要賠的?!?/br> 霍海嘀咕了句小氣,從腰后扯出扇子走到書房前,朝里頭問了句:“師兄你還活著吧?” 遭書房內的林大夫一記白眼,霍海才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藥湯沾濕了衣擺他也不在意,那一碗還沒熬完的湯藥,倒是繼續在火上燒著。 慕容寬見滿院子血跡就頭暈,轉身正想走,又被突然從屋頂上飛下來的小松嚇了一跳,見小松捂著胳膊朝書房跑,愣了愣,問:“小啞巴,你受傷啦?” 小松回頭瞪了慕容寬一眼,不理他。 飛竹林這天晚間出事,小松并不敢瞞著明云見,他找林大夫包扎傷口后便寫了一封信,讓林中守著的暗夜軍送給明云見,說是有人派了二十多名武功高強的殺手前來刺殺祝照,不過所幸,對方并未得逞。 周漣扎營的地方距離飛竹林算不得太遠,快馬加鞭或者是輕功飛過,不要兩個時辰信件就可到達明云見的手中。 嶸親王果然如同慕容寬猜測的那般,知道周漣抓住了明覃,以為周漣是認了明云見為主,便想抓住祝照再威脅明云見一次。明云見在此事上失過一次手,不可能再讓嶸親王找到可以對祝照下手的機會,飛竹林的林子內外被他安排了兩百多個暗夜軍,各個兒訓練有素,哪怕嶸親王派再多的人去,那些暗夜軍也能攔住對方。 即便攔不住,亦可拖延時間,直到明云見帶兵趕到。 明云見將手中信紙燒毀,臉色冷得厲害,營中燭火被風吹得微微跳躍,天氣越來越冷,他顯少過過這般苦日子,居然感染了風寒,最近倒是不斷咳嗽了。 周漣掀開營帳簾,走進明云見的帳中正瞧見他低聲咳嗽,道:“嶸親王派的十個人悉數被抓了,他也當真低估了我的軍力,我找了個假人質,他們便真以為那是明覃了,拼死拼活往陷阱里沖?!?/br> “明覃留著沒用,殺了吧?!泵髟埔娍人赃^后,嗓子微微沙啞,說出這話時風輕云淡,隨口便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 周漣皺眉,不懂:“你不是讓我活捉了他威脅嶸親王嗎?怎么現在反而要殺了他?你就不怕嶸親王狗急跳墻,調遣私兵來個里外夾攻?” “私兵不都被你給解決了嗎?”明云見抬眸朝周漣瞥去一眼。 他抬眼這瞬,燭火跳躍入了瞳孔里,周漣微微怔愣,反問:“難道嶸親王的私兵,只有免州那一處?那他又是從何處調來了一萬私兵從里圈住京都城的?” 明云見只定定地望著周漣,道:“嶸親王的私兵不止一處,但想要根除并不難,封易郡王只需知曉,你沒有后顧之憂?!?/br> 周漣垂眸,明云見的言下之意,便是不必擔心嶸親王的剩余私兵。 說來也是,他都到了京都城外這么長時間了,嶸親王不可能不知道他會回到京都,能調附近一萬私兵造反,也一定會調遠處的多處私兵前來支援,可這么長時間過去,卻總不見嶸親王的私兵入京。 莫非那些私兵,當真是被什么人攔截住了?又或者……早已被人解決了? 明云見這么說,是否表明其實并非只有嶸親王一個人在養私兵,這么長時間以來,明云見在暗,嶸親王在明,明云見又一步步將他引入免州嶸親王的私兵前,卻沒引到他處,可見免州的私兵最難解決。 免州的私兵一旦被攻克,明云見便有足夠的把握解決嶸親王剩余的私兵。 周漣不是沒想過明云見也會養私兵,畢竟如今連暗夜軍都成了他的部下。 這么想來,文王手中的勢力也著實叫人害怕。 “今日闖入營中的十人不是嶸親王派來的,不出意外,應當是明闡派來的,不如你就借著明闡的手,解決了明覃,嶸親王會知道是誰殺了他的長子?!泵髟埔娪值吐暱人粤藥紫?,道:“老狗與幼犬間的撕咬,也著實別有一番趣味,待他們內亂時刻,便是你我入京之時?!?/br> 周漣沉默了片刻,轉身大步離開,在掀起營帳簾的那一瞬,他又頓了頓,回頭朝明云見看去一眼。 明云見便是個文人模樣,靠坐在椅子上,因為近日染上風寒,腿上還蓋了條兔絨的小毯子。白衣掛身,露出了一截墨綠色的袖子,若仔細看,能看見袖口上孔雀翎的花紋。他捧著一本書,借著燭火細細去看,書是圣賢書,學堂里的小孩兒都會背,是教人育人的。 周漣皺眉,忽而開口道:“聰明的人,往往走一步想三步,文王是走一步,想幾步?” 明云見沒看他,輕聲回答道:“本王是個笨拙的人,若沒想好,就不走?!?/br> “換言之,便是你一旦走了,就是步步如所料,全都想清楚了吧?!敝軡i又開口,這回明云見卻沒有回答他了。 營帳簾落下,周漣已經離開了。 周漣雖然不太贊同明云見說要殺了明覃的做法,但還是將明覃殺了,并讓人將這個消息傳入京都,只說是昨夜營中突縫刺客,明覃被箭矢射中心口,中毒身亡,還營造出了因為明覃一死,他們已無人質可要挾嶸親王的慌亂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