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耗時多久?”明子豫仍舊不太放心。 周漣回:“快則半個月,慢則……” “不可慢?!泵髟埔姵軡i瞥去,輕聲笑了笑,眼底卻沒有笑意,看似恭維卻給了周漣壓力道:“本王相信封易郡王的能力,有兵在手,你慢不了?!?/br> 周漣怔了怔,沒再開口,就像是應下了他的話。 作別明子豫后,明云見與武奉阿燕率先離開,周漣留在屋子內向明子豫匯報他剿滅嶸親王私兵的情況。 嶸親王的私兵不止免州那一處,其他地方一定還有,此番在京都城外守著的有兩萬軍,入京都守著大街小巷的有一萬,除了這三萬之外,應當還有其他兵。照理來說這個時候,那些私兵應該都已經趕來京都為嶸親王效力了,卻不知為何這么多天過去,幾處入京的路都被周漣設了眼線,卻無一人告知他有大隊人馬朝京都靠近的跡象。 周漣不是不信明云見,但他也不敢全然相信明云見,他并非是為明云見辦事,只是對于免州山上剿匪一事,他與明云見達成共識,也在對付嶸親王這一塊,他們站在統一戰線罷了。 明云見走后,周漣才將自己心中的疑慮告知明子豫。 “文王足智多謀,讓陛下置之死地而后生,這一招逼嶸親王造反的確成功了,或許繼續按照他的計劃,嶸親王黨派在今年除夕之前都能盡數除去,但……陛下對于文王,不可過多親近信任?!敝軡i微微皺眉道:“文王的勢力,絕對不止臣這些日子所見?!?/br> “周將軍是在懷疑皇叔?”明子豫抿了抿嘴,問他:“皇叔的做法有何問題嗎?如若他也有野心稱帝,不必將朕從皇宮救出即可,還找了個替死鬼,不都是在為朕考慮?” 周漣頓了頓,點頭道:“這一點,文王的確是在為陛下考慮,但陛下可想過,嶸親王一旦沒了,大周朝堂上權勢最大,您最該忌憚的人,又是誰?” 明子豫不是沒想過這一點,他原先也以為明云見不喜歡玩權弄勢,不喜歡朝政,他以為明云見瀟灑自由慣了,只想當個閑散王爺。但這一年來,明云見給他的疑惑實在太多了,他如何能找來與自己一般眉毛里有痣的人,他又如何能在造反的青門軍手下逃脫?他怎么能做到京都已被嶸親王封鎖,還能及時探得消息? 唯一的理由便是……嶸親王的身邊有他的人。 若這樣想,是否表示,他的身邊也有明云見的人?明子豫雖貴為天子,但從無一刻覺得大周是在他掌控之中的,他被這些掌握著權利的皇叔們左右,也被大臣們禁錮,唯一信任的就只有這幾個人。他也知道,既然選擇相信明云見,走到這一步了,斷不可做出過河拆橋之事。 可周漣的一句話,就如落在水里的一根針,蕩起忌憚與懷疑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你想讓朕怎么做?嶸親王死后,便殺了文王?”明子豫眉心緊皺,他不想成為這樣的人,從小讀書,太傅所教的,也不是讓他成為這樣的天子。 若為了坐穩帝位,而殺了血親,那他與嶸親王又有何分別? “臣沒想過讓陛下對文王下殺手,只是在嶸親王之事解決之后,陛下可讓文王交出手中權勢。若他肯,陛下可讓他繼續享榮華富貴,當清閑王爺,若他不肯,豈不是文王借了陛下的名,陛下的手,殺了嶸親王,還成了下一個嶸親王?!敝軡i語畢,明子豫的身形不禁晃了晃。 周漣言盡于此,其余的話也不能多說,畢竟明云見的心與目的,自始至終沒人能真的看清,他究竟想如何,又要如何,只能等將嶸親王從宮中拉出,徹底壓住其勢力后才可探得。 明云見離開的一刻鐘后,周漣也走了。 明子豫靠在椅子上,桌面上放著的陽春面水分被吸干,面條糊成一團,早就已經不能吃了。 古敏為他泡了一杯茶,方才幾人的談話,她都沒聽見。 明子豫端起茶杯暫時沒喝,盯著燭火看了好半晌,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問話,輕聲道了句:“母后與朕說,為帝者要厲,太傅說,為帝者要仁,皇叔卻說,為帝者要智,這么多要求,朕如何能做得到……” 古敏聞言,輕輕拍了明子豫的肩膀一下,笑說:“陛下可以一樣一樣學來?!?/br> “麗陽覺得朕要從哪一樣開始學?”明子豫問。 古敏想了想,歪頭道:“不如,先學會自己拿決定,自己做選擇吧?!?/br> 第111章 起霧 處暑才過, 京都城外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邊關歸來的明覃還未走入京都范圍內, 便被周漣的軍隊攔截了,周漣此番剿匪戰功赫赫, 士兵都是士氣高漲之時,幾萬人圍困一萬兵馬不成問題。 周漣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明覃, 明覃從邊關趕來, 一萬多人本就舟車勞頓, 奔走多日, 而周漣的軍隊多日前便在城外暗地扎營休整,雙方對峙, 明覃不占一分便宜。 嶸親王造反一事并未平息,京都里眾人依舊不敢出門,而明覃得知這個消息后也是馬不停蹄趕回。他是嶸親王府的世子, 嶸親王只有兩個兒子, 如若嶸親王登基,明覃毫無疑問就是未來的太子。 而今將來的太子只能遠觀到京都城的輪廓, 便被周漣抓住成了俘虜,其余跟著他一同來的士兵也是他的親信,周漣用兵多年, 知曉這些親信的用處,根本沒想要招攬勸降, 直接讓人就地斬殺。 凡是跟著明覃一同從邊關回來的,都表明他們有了造反之心,本就是嶸親王一派的人, 留著反而成了禍患。 周漣不知曉明覃對嶸親王的重要,但明云見知道,其實在嶸親王的眼里,他也就只有一個兒子。 明覃與明闡二人,于嶸親王跟前根本沒有比較的地步,明覃從小便熟讀書卷,文武雙全,是嶸親王的正妻所生,稍年長了些便主動要求去軍中訓練,未來要幫嶸親王完成一番大業。明覃開朗但好勝,卻從不屑耍小手段,他與嶸親王年輕時十分相似,而在嶸親王的眼中,也因為自己還是皇子時得不到明璟帝的重視,從而更加關注了明覃。 明璟帝的長子出生不過一年便沒了,照理來說,嶸親王身為二皇子,也就等于明璟帝的長子,可他這個兒子,卻不被明璟帝正眼相看。 嶸親王重長,一切好的都給了明覃,他又頂看不起明闡,便是因為明闡嫉妒心重,不擅武功,卻整日耍些心機手段。 雖說……他的心機手段的確在嶸親王造反的這個時間段,引明云見離京,甚至到現在都不敢回來,但嶸親王依舊看不上。 明覃一旦歸京,嶸親王也就不會再放他去邊關,倒是可以登基與立明覃為太子之事一同解決。 周漣捉住明覃之事,不過半日功夫便傳入了京都。 前段時間嶸親王便派人一直修整乾政廳,將里面被大火燒毀的地方一一翻新,為了能讓自己登基的場面夠大,他手下的人已經在外地調了上萬盆花卉送入京都,紅綢鋪路,金玉掛門,珠冠戴頂,萬花呈祥,都是禮部按照嶸親王的要求來辦的。 便是在他穩cao勝券之時,卻沒想到信使傳來,被他的其余私兵困在上千里之外的周漣,卻已經早早到達京都城外埋伏,甚至抓走了明覃。 嶸親王得知消息時,正坐在龍椅上斜靠著聽禮部尚書安排,手上端著的茶杯一瞬摔倒在地。 傳話的人沒有顧忌,倒是站在一旁的禮部尚書愣了愣,嶸親王的臉色剎那難看了起來,猛地起身又覺頭暈,堪堪扶住后道了句:“不論如何,不能叫他們害了明覃!一定要把人給本王救出來!” 這幾日嶸親王與人說話,都是以‘朕’稱呼,如今氣急攻心,倒是一時間忘了自己已經不再是王爺這件事兒了。 禮部尚書想,嶸親王應當也沒心情再聽他開口,于是便行禮退下,離了乾政廳,他才抹了一把額頭上冒出的冷汗,不禁嘆了口氣。 “蘇大人!”正在疾步走來的吏部尚書瞧見蘇昇抬袖擦臉,又見他面色不好,頓時為難了起來:“我現在進去,該不會正要觸怒龍須吧?” “若你沒什么大事兒,可就千萬別這時進去,方才有探子傳來了消息,叫嶸……叫陛下都摔了杯子,你這時進去必定是要受氣的,這不,我也出來了嘛?!碧K昇剛說完,又聽見乾政廳里傳來摔東西的聲音,他連忙抓著吏部尚書離開。 吏部尚書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兒,就是沒料到嶸親王會這么快造反,原先每年都有的秋試這個時候也被擱置,不少舉人都住在京都城中的客棧里,不得外出也不敢外出,不知天下將要如何變,故而有些想要認了嶸親王為新帝的,已經在私下打聽門路,想要入朝辦事了。 這種小事,若是嶸親王心情好時說給他聽,他自然高興。 明子豫挑選出的舉人都甘愿臣服于他,說不定吏部尚書能從中占得不少收錢分官的好處,但他若心情不好,這事還可再往后拖一拖。 吏部尚書問了蘇昇,嶸親王是為了什么事大發雷霆,他好注意這些,免得惹禍上身。 如今這關鍵時刻,每個人都小心謹慎,哪怕曾經就是嶸親王的部下,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行差踏錯一步! 不過蘇昇在聽到消息時也嚇了一跳,知曉這話不是隨便便能往外說的,一旦明覃被捉的消息快速在京都傳出,嶸親王恐怕就要砍了蘇昇的腦袋了。所以吏部尚書問他時,他閉口不言,只說是忌諱,吏部尚書也沒有為難他。 兩人在宮門口分開,瞧著滿街行走的兵隊,卻望不見往日熙熙攘攘的行人,心中不免感嘆。 好好一個京都城,明明處處是人,卻處處不見人。 蘇昇沒打算在這個時候做蠢事害了自己,表面上對嶸親王的恭敬與忠心,他還是得做足十成的,但鋌而走險的小動作,倒是可以試一試。 蘇昇沒有親自出面,只是讓手下的一個人去找了明闡,手下人去明府沒見到人,守了一會兒依舊沒等到,忍不住打聽了明闡的去向。 經過多人打探才知道,明闡前幾日將嶸親王交給他的事情都做完了之后,這兩天閑下來,今日居然跑去徐家找人了。 蘇昇跟前的人倒是聽說過徐家,只是不知明闡何時與徐家扯上了關系,他知道徐家,完全是因為他們家小姐,蘇雨媚過分關注文王府,而徐家人正是文王妃的親戚。 當初蘇雨媚為了了解文王妃是什么來歷,還特地派府里人去打聽過徐家眾人的身份,不過這一家人倒是沒什么好打探的,非常普通就是了。 蘇家下人一路尋到了徐家,還沒靠近便聽見了徐家人叫喊的聲音。 那普通小院外頭停著一輛馬車,上面掛著嶸親王府的牌子,顯然是明闡過來了,府里的下人站在馬車邊背對著院子方向,眉心輕皺,見到蘇家下人來了,二人還碰過幾回面,連忙把人拉去一旁。 “你怎么來這兒了?”馬夫問。 蘇家下人道:“奉我家大人的命,過來給明公子傳個消息?!?/br> 馬夫道:“唉,我家公子正在里頭發火兒呢,他那脾氣……你也知道的,還是等等吧?!?/br> “怎么回事?” “這徐家原先是有個大女兒的,因為作詩愛慕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本也沒將那女人放在眼里,不過是利用罷了,那女人也是厚臉皮上趕著貼過來。這不,那女人幾日沒來了,我家公子心里不爽快,便來徐家要人,結果徐家不肯交人,公子才一氣之下動了手?!瘪R夫說著,又是皺眉。 方才那院子里似乎還有個孕婦,抱著肚子縮在一旁,被明闡直直朝著肚子踹了一腳,現下恐怕兇多吉少了。 “我要殺了你?。?!”院子里突然傳來一聲暴怒,便聽見刀劍慷鏘的聲音,馬夫連忙跑回去看著,生怕明闡出什么事。 蘇家下人也跟過去,探頭瞥了一眼,心道作孽。 明闡出門都有人跟著,怎么可能被人欺負了,倒是方才嘴里不干不凈地說了幾句難聽的話,都是損那徐家長女的,又說徐家長女在床榻上的風姿,他明闡念著舊情,愿意將那女人帶回去當個伺候的賤婢。 便是這話,激怒了徐家的兒子,那小子也不會什么功夫,身上還穿著赤門軍的軍衣,舉起劍便朝明闡過去,結果被明闡身邊跟著的人砍斷了一條手臂,倒在地上掙扎著不能起來。 明闡居高臨下,眼中更是對這群人的鄙夷,他挑眉嘖了嘖聲,道:“你們不過螻蟻一般,也敢對我動手?此話我不再說第二遍,徐環瑩人呢?讓她出來見我!” “環瑩……環瑩自中秋次日離開之后,便再也沒回過家,我們都找不到她的人,若她中秋次日是去找了你!我倒是想問問明公子,你將我女兒坑了害了騙了,又把她帶到哪里去了?!”徐柳氏直喘粗氣,心疼地將徐潭抱在懷中,徐冬的手死死地壓著徐潭的傷口,生怕他流血過多,便這樣難救了。 中秋第二日,徐環瑩的確來找明闡了,明闡與她魚水之歡,也陪她過了幾日,隨后便用好話哄得徐環瑩將祝照騙出文王府,那日破廟離開,他也是險中逃走的。 逃時看了徐環瑩一眼,心想她畢竟是祝照的jiejie,也就不必多帶一個人,反而耽誤逃跑的路程,被明云見手下的人捉住,所以他也就沒太在意了。 原以為徐環瑩早就回來徐家,卻沒想到自那日起到現在,半個月有余,她卻毫無蹤跡。 莫非是死在外面了? 念頭一起,明闡忽而覺得心中失了些什么,不知是失落,還是失望。 徐環瑩倒是真心實意喜歡他的,但再喜歡,也不過是個蠢女人,無趣時拿她逗個樂還行,要是真沒了,怪可憐,卻也不算多可惜。 明闡知道在徐家是找不到人了,轉身要走,手下的人問:“可要將他們全都殺了?” 明闡點頭,腳步頓了頓,又搖頭道:“算了算了,我也是有人情味兒的,徐環瑩陪了我一年多,又幫我大忙,她的家人……兩個病弱的爹娘,一個殘廢弟弟,不殺也罷,留著活口吧?!?/br> 明闡說的是徐環瑩的爹娘與她弟弟徐潭,卻不包括一旁的徐二夫人。 徐二夫人下腹痛得幾乎要裂開,裙擺染了血跡,倒在地上根本不得起身,尚未發出求饒,就被明闡的人給殺了。 明闡見人死,嘖了聲,道:“這女人也算是徐家的嘛!你瞎動手殺人作甚?” 手下人怔了怔,明闡顯然也不太在意,只是隨口數落了一句,便大搖大擺出了院子,正要上馬車,便被蘇家下人叫住。 蘇家下人道:“明公子,我家大人有話要小人帶給明公子,此話,還只能說給您一個人聽?!?/br> 明闡聳肩,招那下人與自己一同入了馬車,馬車駛離了徐家門前,只在徐家留下一排車輪印記。 徐冬與徐柳氏望著明闡離去的馬車,連忙扶著徐潭起身,要帶徐潭去就醫。 徐潭臉色蒼白嘴唇泛紫,身邊的血跡已經淌了一大片,徐柳氏直搖頭,哭著喊著說是作孽,若她不將徐環瑩看得太重,早讓徐環瑩在瑯西找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嫁出,也免了后來這么多的事端。 又或者他們將祝照送到文王府后,就帶著子女回到瑯西過日子,也不會落得今天這種地步。 徐冬背起徐潭,臨走前還朝倒在地上的徐二夫人看去一眼,眼中不舍,卻也不敢再遲疑,他如今只有背上這一個兒子了,哪怕日后成了獨臂的殘廢,也是徐家的種! 明闡的馬車還沒走到街市便停下,把蘇家下人放下之后,繼續往嶸親王府的方向走。 蘇昇要明闡知道的消息便是他今日在乾政廳聽到的消息,嶸親王現如今必然找了自己的親信想要將明覃從周漣的手中救出來,但嶸親王有多迫切要救明覃,明闡就有多迫切要殺明覃。 對于明闡而言,這簡直是上天賜給他一個大好的機會。 他在明家一直都不受嶸親王的重視,即便嶸親王舉兵造反,明覃遠在千里之外沒幫上一點兒忙,而明闡為了此事甚至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險些被明云見的人抓住,嶸親王也看不見他做的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