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微臣曾有一家妹,與娘娘有幾分神似,”他抬起臉,“若是她還在,如今應當十六了?!?/br> 付茗頌一怔,倒是沒料到宋長訣會同她說私事,一時間忘了應答。 宋長訣笑笑,復又低下頭,“微臣唐突了?!?/br> “令妹……”付茗頌皺眉,思索措辭。 “幼時家中起火,死了?!?/br> “咯噔”一聲,付茗頌手中的茶盞脫手落下,茶水濕了衣裳,她還愣愣的盯著宋長訣看。 不知宋長訣的話中,哪一個字戳中她心窩,只覺得心口生疼生疼的,緩不過氣,亦說不上話。 “娘娘!”遮月驚呼,忙撿起地上的完好的杯盞,用帕子擦去她身上的茶漬。 聞恕來時,便見這兵荒馬亂中,宋長訣眼神復雜的凝望著他面前的姑娘。 驀地,他側眸望過來,一臉坦蕩,沒有絲毫心虛。 — 將至十月的天,清冷蕭索,但宮中到底還是添了不少生機勃勃的綠植,反添春意。 然而,這一路宮攆而過,不僅未感春意,還平白多了絲冷意。 男人下頷緊繃,紅唇緊抿,眉宇沉沉。 元祿深感不好,皇上這分明是動了怒。 他頻頻抬眼去瞥皇后,卻見她望著前方直發愣,半點危險都未察覺。 元祿心下疲憊,悄聲嘆氣。 直至宮攆半道打了個轉,付茗頌才回神,四下一望,扭頭問:“不回昭陽宮么?” 聞恕眼都未抬,半個字都沒回她。 付茗頌早習慣于帝王的喜怒無常,便也未放在心上,只是苦惱的低頭瞥了眼茶水沾濕的裙子。 不過片刻,她便又出了神。 一路行至景陽宮,進到內室,宮女遞上干凈的鳳袍,付茗頌到屏風后頭換上,正欲轉身出去時,叫遮月輕拉住袖口。 遮月的聲音約莫只有蚊子那般大聲,輕輕道:“娘娘,皇上臉色不大對,您小心些?!?/br> 付茗頌訝然,點頭應下。 須臾,宮人悄聲退至門外。 付茗頌踩著雙高腳的銀白色繡花鞋,走在木質的地上發出一道道清脆的響聲。 她這才發覺,方才一路上,聞恕似是沒同她說過話。 “皇上?”付茗頌走至他身后,輕輕拉了拉男人的衣袖。 “噔”一聲,聞恕將手中把玩的扳指擱在小幾上,抬頭望她,嘴角揚起一道滲人的弧度。 他開口道:“私會外臣,朕的皇后可真是好大的膽子?!?/br> 付茗頌叫他一句“私會外臣”砸懵了神,她認真道:“一眾宮人,還有李太醫在,怎叫私會?” 這罪名,哪里是她能擔得起的? 聞恕瞇了瞇眼,從座上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還會頂嘴了?!?/br> 那種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語氣和神情,一貫是付茗頌最怕的。 她一下住了嘴,輕輕咬住下唇,無辜又委屈。 驀地,聞恕笑了。 他上下打量一眼付茗頌剛換上的衣裳,慢條斯理道:“說什么了,還將茶打翻了,嗯?” 他說話間,走近了兩步。 不待她答,男人掌心已經貼近她腰側,“宋長訣性子冷清孤僻,究竟能與你說什么?” 這下,付茗頌再是溫吞,也明白過來他發的是哪門子的怒火。 但她對聞恕口中的“性子冷清孤僻”存疑,她雖與宋長訣接觸不多,可幾次下來,除卻覺得他身上自帶幾許悲涼,其余給人感覺,尚且算的上溫和。 當然,這話付茗頌不敢講。 她抬手摸了摸男人的側頸,解釋道:“宋大人身世可憐,年幼時便死了幼妹,許是眉眼與臣妾有些相像,才多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br> 聞恕一頓,宋長訣,哪里來的幼妹? 他不動聲色的捉住她的手:“宋長訣親口說的?” 她點頭應:“宋大人也是可憐人?!?/br> 趁他臉色緩和下來,付茗頌指尖輕動,在他掌心撓了一下,那討好誘哄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她如今,已經知道如何給虎順毛了。 聞恕低頭看她,“下不為例?!?/br> 他兩根手指擒住她的下巴,警告似的在她下唇咬了一下,惹的人溢出幾聲嬌軟。 待到付茗頌那張小臉叫他搓紅,他才肯罷手。 “在這等著?!?/br> 他撂下這句話便出了景陽宮,回到御書房后,將暗閣里一摞密函底下,有關宋長訣的那疊拿了出來。 仔仔細細過了眼,也沒找到任何有關宋家女的蛛絲馬跡。 忽然,他捏著紙卷的手輕輕頓住,一種熟悉的感覺戛然而生。 當年,他亦是這般一張張,一卷卷的看過去,不過卻是宋宋的卷宗。 那時他迫切的想要了解她的曾經,大多卻只有她成年后的蹤跡。 有關她的幼年,不過寥寥幾筆帶過。 時隔一世,那些當初看來不重要的名字,只在腦中留下模糊的影子。 聞恕皺眉,究竟是什么被忽略了? 見他走了神,幾張紙飄至桌腳,元祿輕聲提醒道:“皇上?” 男人恍惚回神,低聲應了聲“嗯”。 末了,他又抬頭道:“宣沈其衡覲見?!?/br> — 九月二十六,正值休沐。 長青街兩旁的樹光禿禿的,只剩一地枯黃的落葉,可卻絲毫不顯冷清。 小攤上熱氣騰騰的煙霧,絡繹不絕的行人,吆喝聲,招呼聲,無論四季如何,這長青街永遠是京城最繁華熱鬧的一處。 盛喜樓地處長青街正中,恰是最好的地段,加之又有京城第一酒樓的美名,幾乎是日日人滿為患。 今日尤甚,朝臣成群,最愛上這盛喜樓來把酒言歡,攀交情、談八卦,時不時還能交換些隱秘的消息。 宋長訣被幾位大人圍著灌了幾口酒,一人坐在窗口吹著冷風,清醒了幾分。 沈其衡舉著茶盞過去,“解酒?!?/br> 宋長訣睨了眼,并未拒之。 “宋大人初為官,可還適應大楚的官僚氛圍?”他指的是吃酒這種場合。 “尚可?!?/br> 沈其衡點點頭:“也是,令尊也曾為官,耳濡目染,宋大人適應的應當比常人要快?!?/br> 這時,宋長訣才掀起眸子看他一眼。 “說來慚愧,當初查宋大人的底細,竟是查不出更深的,不過據我所知,宋大人一家三口,與我倒是相同,未曾有兄弟姐妹,幼年定是有些許無趣吧?!?/br> 沈其衡不顯山不露水,可每個字都打在節骨眼上。 誰知,宋長訣卻是揚起嘴角,朝他笑道:“那卻不是,我曾有一幼妹,名喚宋宋,長到八歲那么大,小小的一團,誰見了都喜歡?!?/br> 沈其衡沒料到宋長訣會直言,不由錯愕一瞬,他真有一幼妹? 可暗探傳回的消息,并未提及這點,難不成是漏了線索? 不知是不是飲了酒的緣故,宋長訣難得多了兩句話。 “可惜一場大火,我沒能護好她?!?/br> 第56章 —“微臣曾有一家妹,與娘娘有幾分神似?!?/br> —“幼時家中起火,死了?!?/br> 這夜,秋雨磅礴,平添涼意。 聞恕懷里攬著一人,背脊弓起,肩頸縮了一下,翻了個身往他胸膛鉆。 她眉心緊蹙,眼皮擠出了兩道褶,睡的極其不安穩。 聞恕正要伸手將她眉頭揉開,就見姑娘唇瓣一張一合,眉間擰的更緊。 “哥哥,哥哥……” 聞恕動作一頓,抿唇看著睡夢中呢喃不止的人。 付茗頌拼命往聞恕懷里靠,夢里那只大黃狗對她緊追不舍,總是就差那么一點,就要咬上她。 就在羊角辮小丫頭推開自家屋門,哭著躲到男孩身后時,付茗頌一下驚醒,滿臉不知所措。 聞恕用指腹抹去她眼下的濕潤,無甚情緒的問:“夢到誰了?” 須臾,付茗頌怔愣過后,只是搖頭,似是還處在半夢半醒中,余驚未定,往他懷里貼。 聞恕一只手環過她的腰側,掌心貼在她背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