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二人立在墻角,各懷心思的盯著那暗紅盒子瞧,忽然“吱呀”一聲,紛紛回過神,各司其職。 然,不等元祿將蘇禾的禮呈上,聞恕先開口道:“磨墨?!?/br> 耽擱了半月,御書房的奏章又堆了半人那么高。 聞恕坐下后便未抬起頭,元祿自是找不到機會說話,只好作罷。 直至黃昏,日頭落下,筆墨都干涸,書案前的人方才將狼毫置于山水狀的筆架上,兩疊奏折叫人隨手一推,“噔”的一聲,桌角那盒子順勢掉了下去。 聞恕抬起頭,元祿心下一跳,忙彎腰拾起。 他拍了拍上頭的灰,呈上道:“皇上,蘇姑娘前幾日贈的禮,皇上不在宮中,便擱置在御書房了?!?/br> 他伸著胳膊呈上,可座上的人只是低頭睨了眼,并未有要接過的意思。 元祿這便會過意,照以往處置,收進抽屜里落灰。 聞恕放下折起的袖口,是要擺駕的意思了,驀地想起什么,他皺了下眉頭道:“叫禮部和內務府的給宋長訣安置好宅子?!?/br> 都升至五品,還有功在身,若不賜府邸,不知的還以為他有意苛待。 元祿頓了頓,回話道:“這事兒,今兒一回宮,皇后娘娘已宣了王公公商議此事,這會兒給宋大人的宅子,選址應當都定下了?!?/br> 話落,御書房內一陣靜默。 沒有緣由的,元祿忽然覺得腳底有些發涼。 聞恕面無神色的整好袖口,偏頭道:“也好,那差兩個太醫去瞧瞧傷勢?!?/br> 這…… 元祿抿了抿唇:“娘娘午后便遣了李太醫去,早早就回了?!?/br> 說罷,元祿訕訕一笑:“娘娘不愧為皇后,都能想到皇上前頭去?!?/br> 聞恕睨他一眼,抬腳往龍攆處去。 她倒是體貼,一腳剛踏進宮中,就能將手伸到宋長訣那兒。 — 偏偏,宋長訣這傷勢不見好轉,反而每況愈下,李太醫回回報憂,唉聲嘆氣。 “只怕是年紀輕輕,要落下病根?!?/br> 聞恕冷臉聽著,待李太醫要走時,又堪堪喊住他:“不必告知皇后,若是問起,就說大好了?!?/br> 李太醫一怔,心想皇上許是怕娘娘擔憂,連忙點頭應下。 七日后,宋長訣搬進嶄新寬敞的宅院中,升官旨意一下,恭維聲不絕,個個同他套近乎。 宋長訣一改往日孤僻,竟是和顏悅色的一一應付,叫那些個朝臣受寵若驚,約著宋長訣去酒樓吃酒,宋長訣以傷病為由暫拒之。 一時間,他倒也混的風生水起。 且有一點反常的是,往日宋長訣渾身上下死氣沉沉,哪哪都提不起興致,偏要有人宣他,他才肯進宮述職。 近日,卻是主動遞宮牌,帶病議政,不可謂不敬業,就是聞恕,也不能說他半個字不好。 偶爾有時,宋長訣剛退下便能碰上付茗頌,偶爾則是走在官道上,恰巧遠遠瞧上她一眼。 三五日下來,他總算是將付茗頌來御書房的日子和時辰摸透。 這日,宋長訣從御書房內退下,抬頭望了眼天色,步子緩慢行至宮道,來來回回在兩旁的盆栽處觀望。 十分有雅致。 小廝隨在他身后,一臉迷惑:“大人,您不出宮嗎?” 宋長訣“嗯”了聲,皺眉道:“這蘭花開的好?!?/br> 小廝撓頭,仔細瞧了一眼。心道,是挺好,能不好么,宮中的花可比宮外的人都嬌貴。 忽然,身側的人咳了兩聲,小廝抬頭看過去,就見他家大人握拳抵在唇邊,一手抓住胸口的衣襟,大有舊疾復發的意思。 他忙伸手扶上:“大人可是傷口又疼了?” 宋長訣一副快要倒下的樣子,無力回話。 不遠處,皇后的鳳輿緩緩而至。 — 已過未時,聞恕第三回 抬起頭,眉心緊了緊,復又重新拾起狼毫。 最后一次時,他終是開口道:“皇后今日可是忙?” 他桌前,連口喝的都沒有。 元祿抬手喚來小太監,回話道:“奴才差人過去瞧瞧,許是什么事兒給耽擱了,皇上可是餓了?” 聞恕疲憊的捏了捏眉心,往后靠在椅背上,覺得肩頸酸疼。 他扯了扯嘴角,這也算是叫付茗頌給慣的,她那雙柔若無骨的手巧的很,平日這會兒,她該乖乖站在他身后捏肩了。 那頭,小太監趕到昭陽宮,撲了個空,一番打聽后匆匆回到御書房,小喘著氣:“回皇上,奴才問過,宋大人離宮途中傷處發作,恰娘娘路過,將人就近安置在云硯軒,已宣了太醫?!?/br> 話落,元祿擔憂的上前一步:“喲,可嚴重?” 小太監頷首:“聽說是險些暈過去?!?/br> 元祿嘆道:“這宋大人真是拼命,不若多歇息幾日,將身子養好再復職才好,皇上說可是?” 忽的,一聲輕曬落下,引得太監兩人皆低頭側目而視。 只見那帝王嘴角似有若無的勾起,“啪”一聲,還淌著墨的狼毫被拍在桌案,墨漬甩在干凈的宣紙上,暈出一朵墨花兒。 馬蹄踩的那一腳重是重了些,可這么些日子,便是刀傷劍傷也得養好個七八成,他愈發嚴重不說,還能帶病上朝,偏隔三差五往御書房跑,比誰都勤,就差將那“勤”字刻在腦門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好一個宋長訣。 元祿叫他嚇了一跳,忙抽掉最上頭的白紙,以免墨漬滲到下一張。 “皇、皇上?” 聞恕斜睨他一眼,接過小太監遞上的帕子,慢條斯理的擦了擦叫墨漬染黑的食指,“擺駕?!?/br> “宋大人勞心勞力,朕該去瞧瞧?!?/br>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一眼看穿 哥哥:我再裝裝 第55章 一盞茶的時辰前,宋長訣被抬到云硯軒,李太醫從太醫院匆匆趕來,又是按壓傷處,又是把脈,一番折騰。 隔著兩道珠簾,付茗頌著一身白金色鳳袍立于前,兩手扣緊置于腹前,難掩擔憂之色。 方才她路過宮道時,宋長訣臉色慘白,實在可憐。 見她如此,遮月寬慰道:“娘娘,太醫在呢,您不必憂心,無事的?!?/br> 正說著,“嘩啦”一聲,李太醫揭開珠簾而來。 付茗頌忙上前兩步,“可是因上回馬蹄踩踏落下的毛???” 李太醫心中頗有疑惑,脈象診斷,這宋大人除了體虛一些,并無其他毛病,可他時不時胸口疼痛,咳嗽,分明又是有病…… 究竟是哪一處出了問題? 思此,他眉心擰起,拱手回話道:“應當是如此,從脈象看不易察覺,許是傷及內臟?!?/br> 李太醫也只能作此解釋。 付茗頌一雙杏眸睜大,抿了抿唇,“李太醫前陣子診脈,難道未曾發覺宋大人身子有異么?本宮可記得,你說是大好了?!?/br> 她向來不會說重話,可這話里,責備的意思卻不言而喻。 因而這話一落下,李太醫便匆匆下跪,“微臣疏忽,望娘娘責罰?!?/br> 一眾宮人低下頭,連呼吸聲都下意識放輕了些。伺候新主子這么些日子,還未曾見她動過怒。 須臾,付茗頌軟和下臉色,輕輕道:“起吧,宋大人的身子,還望李太醫能好生照料?!?/br> 李太醫連連應是,退到一邊寫了藥方,吩咐宮人上御藥房采藥、煎藥。 — 宋長訣坐于榻上,將外頭的言語一字不落的聽進耳里,在付茗頌道“本宮可記得,你說是大好”時,若有所思的扯了扯嘴角。 李太醫來宋宅診脈,宋長訣回回以病容待之,怎可能大好了? 他抬眼,透過珠簾的縫隙,能模糊瞧見女子姣好的側臉,輕輕抿住的唇…… 隱約有幼時的影子。 宋長訣起身,珠簾又是一聲輕響,少年蒼白著一張臉,朝她拱手道:“微臣身子不濟,幸得娘娘路過?!?/br> 付茗頌搖頭,請他坐下:“若非救本宮,宋大人又怎會落下病根?!?/br> 宋長訣又握拳咳了兩聲:“微臣該做的?!?/br> 遮月遞上一杯茶給他,又悄聲退到一旁。 宋長訣斷斷續續說了好些話,大多是在謝付茗頌挑選的宅子,以及請李太醫瞧病這事,不過說兩句咳兩聲,也實在叫人于心不忍。 遮月常常隨付茗頌去御書房,大多時候都在御書房門外候著,時不時也聽說過這宋大人的事兒。 聽說是個足智多謀、渾身才干之人,但也聽說,是個淡漠冷然之人,現下看來,分明還算和氣。 見他茶盞空了,遮月又上前添滿。 末了,室內忽然靜了一瞬。 宋長訣嘴角抿成一條直線,輕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握緊。 他忽然壓低聲音道:“微臣那日,瞧見娘娘馬前遇難?!?/br> 付茗頌不知所以,好奇的抬眼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