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_分節閱讀_17
三個人一齊回頭。焦黃發、寬下巴,頸子上一圈青色的盤龍,飯罩似的黑夾克。涂文拽著面色慘敗的吳啟夢,睒了睒三人,口吻不濃不淡問:“新來的?” 由柳亞東回答:“嗯?!?/br> “行吧?!蓖课念^朝廳外一揚,“跟我走,帶你們去住的地方?!?/br> 空氣潮冷,渥著縣城的舊味。只是在素水縣南,也很覺得陌生。天大亮開來,晨光照舊要穿過云摞,等投在覆雪的地上,幾乎不剩溫度了。視界里漸顯了些精裝的鋪面,粉刷光潔的幢幢民居,工整的行道樹,高于底層一寸的螻蟻樣的人。騎車的,買報的,吃燕皮餛飩的,牽狗啐痰的。蘭舟坐當中,臉朝車外探,跟隨倒退的人物向右擺。柳亞東被他呼吸一拂一拂,不看他。涂文下車提回一兜豆腦油條,開著黑桑,蟄進條民居巷。 準確地講,這兒原是老素水化工技校的職工宿舍樓,學校兩千年人去樓空,轉給省勞動廳管轄。下了車拿行李,涂文管開后備箱不管提。胡自強拎著大包猛地摜緊后蓋,涂文拽著吳啟夢直皺眉,說:“手腳有點輕重好吧?這他媽的也不是我的車?!焙詮娒Φ狼?。 三拐兩拐,進了頂頭的門洞,上二樓。這兒白天也黑黢黢的,報箱的小鎖銹得通紅,灰撲撲的墻上滿蓋疏通下水道的大章,煤球報紙哈啤罐過道里壘得險象環生,好張滋生耗子祖孫三代的溫床。頂上是聲控燈,有點兒智障,不猛咳兩嗓根本不帶睬你。涂文挺暴,劈天蓋地一聲吼,連亮了三層樓。屋子分編號,208獨住吳啟夢,順次一間住涂文侯愛森,再順次的留給柳亞東三人。 推門進去環視一周,寬心了:比龍虎還強些呢。長虹小電視、榮事達空調、立錐大小的獨衛、油膩膩的小廚房。這他媽以前哪敢想?胡自強踮著腳往里走,輕聲說:“我還當要住地下室呢?!绷鴣問|神經病,率先撿孬的看:頂上的膩子掉得瘌痢斑剝,睡覺記著別張嘴;踢腳線上一圈黃漬,不定淹過幾回水;屋里潮陰陰不臨陽,他手腕子又得翻臉;最關鍵——一張行軍床,一張棕繃床。這不他媽設難關呢么。 胡自強往行軍床上一撂包,按著扁塌塌的墊子,說:“我個子大,這個睡我一個還正好?!?/br> 拉倒。柳亞東心里聳眉,摸了摸鼻梁。 “小毛孩兒!”門是三合板裁的,著涂文蹬一腳,顫巍巍地打抖,“出來出來,吃早點!” 餐桌在隔壁,是個麻將桌,鋪了塊隔水的油氈,辨不出它原先是藍是灰。吳啟夢睡張單人床,拉了張嫩粉的布簾隔了餐桌。簾漏開一角,探看進去,里頭一張臟兮兮的圓鏡,一張豬血紅的桌案,上頭碼了不少瓶瓶罐罐。留心再伸個頭,能看到墻上貼了些海報,印著同一個皮草濃妝的女人,女人神容淡漠高傲,別有神秘的味道。柳亞東對這人沒印象,看清了紙上的字——哦,她呀,王菲,紅歌星。 “你吃他也是死了,不吃他也是死了,你委屈你肚子干嘛呢?找他呀?閻王爺說你陽壽沒盡,還得差人給你蹬回來?!?/br> 涂文勉強湊齊一個錫鍋三個碗,把豆腐腦一份份倒滿,自己揪斷截油條塞嘴里嚼:“女人不吃飯血氣不足不來例假,以后你那畝地,當心播種了不長芽兒?!?/br> 咻!從簾里擲出個女式提包。涂文后腦勺長眼,偏頭躲開,包險沒砸中蘭舟。 “日他媽給你臉了個不分好歹的?!蓖课暮魢:魢:榷鼓X,沖三人笑:“別管他,吃咱們的?!?/br> 挺莫名其妙的,說話不是,不說也不是。胡自強專注挑揀豆腦里的黃豆,一粒粒往嘴里送,低著頭吃得緩慢拘謹。蘭舟吃不了辣,已經上升到了生理障礙,他豆腦里的油潑辣子少說添了兩勺。他不肯說,硬吃,兩口下肚就頭頸發紅。柳亞東干脆不吃了,拽走他勺子,看著他紅艷艷的嘴。幾乎要咬個牙,他才敢開口:“不好意思?!币稽c兒沒他武校里的牛逼。涂文嚼著根榨菜,撩起眼皮,“有話說,別假客氣?!?/br> “他怕辣,我想給他倒杯水?!?/br> 涂文一愣,繼而露出匪夷所思的笑意,“哎不是,你仨當你們被綁架著是吧?虛個驢蛋呢?吃不了說唄!下回我買豆漿,行吧?”他往墻拐的矮冰箱那兒走,拎起水壺晃晃,“哎對不住,早上沒燒水,牛奶喝么?酸酸乳,藍莓的,齁甜還解辣?!彼@進吳啟夢的粉簾,沒會兒出來,一人扔了一盒。 “以后都吃一行飯了,你拘個屁?”涂文一指自己鼻尖,問:“怎么?我長張兇神惡煞的臉,唬住你仨小毛孩兒了?”又樂:“也不是啊,你臉瞧著也比我善不到哪兒去啊?!敝傅氖橇鴣問|。 “你老成些,我嫩點?!绷鴣問|也笑笑。 話頭算捻開了。涂文叼著衛生筷嘿嘿笑,一手支頤,來回看三人,問:“是真嫩,上過女人沒有?” 胡自強嗆了口酸酸乳,奶點子四濺,他窘得拿手捂。 涂文賊兮兮一指他,揶揄道:“耶~你上過!”又追問:“爽么?多久?甘愿的還是你掏錢了的?跟你熟頭回嫖的能挺過十分鐘我都算你有能耐的!我/cao那些按摩姐的功夫——” 吳啟夢又砸出來一只小皮鞋,“你他媽要不要臉問這個!”矯揉的尖嗓子。 四個人都望過去,吳啟夢出來了,頂著張沒妝的臉,眼皮鼻頭有點兒紅腫。真要說,卸了妝還好看些。平平兩道稀淡的眉毛,眼型粒杏仁,鼻頭尖出幾分精明相,長著一??Х壬酿?。他裹了個流蘇穗穗的玫紅大披肩,一屁股挨著蘭舟坐下,端起份豆腦咕咚咕咚,碗就見底兒了。他站起來夠桌拐的一罐鹵蝦醬,撕一半油條折三折,一頭蘸進醬里,咬一大口,鼓著腮幫奮力咀嚼,不知這油條跟他結得哪門子丑。他閑著的那手撫著頸子上的指痕,涂文久久沒講話,突然一撂筷子,扯吳啟夢衣領,“我看看?!?/br> 吳啟夢有顆碩大的喉結,下巴也帶著層男人味的淡青色。 “那老頭我服了,瘀了都?!蓖课某墩骂I,“你也別不服,推心置腹想一想,是我我也掐你?!?/br> 吳啟夢瞪他,揮開他的手:“憑什么?” “憑你拐的他兒子不走正道唄!” “賴得上我嗎?!” “賴不上?別他媽往外摘!他不認你不認!你倆誰也不認誰為誰!悔去吧!死了!沒戲唱了?歇吧!說個屁啊還?!你再喜歡他現在還有個毛用??!跟墳親熱去吧!早他媽都干嘛去了!” 吳啟夢吸氣吐氣,一字一頓:“我、不、喜、歡、他?!?/br> 涂文做了個“打住”的手勢,五官挪了位置,投誠說:“好好好!你不喜歡他你討厭他,你跟他老牛逼?!?/br> 又陷入了古怪的沉默。柳亞東三人僅靠肢體交流,很考驗默契。胡自強碰了碰蘭舟,哎,怎么辦?蘭舟肩聳高又落下,先別說話,看情況再說。柳亞東給過去一個眼色,也別老裝慫,回頭讓人把咱們看扁了。蘭舟看看他,嘴巴一抿,給了個信任的眼神。他起身回了那間房,沒會兒返回,把手里的一個小扁瓶擱桌上。柳亞東替他開口:“這我們武校開的藥,化瘀挺好用的,脖子......要那個,能抹?!?/br> 吳啟夢扭過頭,盯著那藥瓶子。涂文抻個腰,捋著黃發重重一嘆,站起來拾掇碗筷,“小毛孩兒都比你有心數,也不嫌丟人,謝謝會說么?” “謝謝?!蓖┑?,挺頹的,弱微微的一句應付。 收尾的傻老好交給胡自強。他溫淳地笑笑,說:“你別客氣?!?/br> 邵錦泉來了電話,打給涂文,涂文把手機轉給柳亞東:你三個稍休息休息,不急,空調能開電視能看,有什么不懂可以問舊強,就是涂文。下午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