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我想求你,”糜蕪又抿了一口酒,眸光沉沉,“幫我解決一個人?!?/br> 今日是七夕,原本該是銀針乞巧,女兒家自在玩樂的一天,她卻突然從劉氏那里得知,顧夢初帶走了吳成龍。 是她大意了,只顧著應付這府里的事,卻忘了還有一個吳成龍。他雖然是不值一提的齷齪人,但,他曾留下那五兩銀子,她曾親口答應做他的外室,這就是一個天大的把柄。 顧夢初的算盤打得很好,若她能進宮,吳成龍就是她不能讓人知道的污點,握在手里就能逼她乖乖聽話,若她進不了宮,吳成龍就是報復她的一個工具,只要她還姓江,顧夢初就能仗著嫡母的身份,逼她嫁了吳成龍。 她勢單力薄,劉氏可用的人也只在內宅之中,她需要找到一個能在外面行走的人,解決掉吳成龍。 江紹,崔恕,謝臨,這三個男人,都可一用。 糜蕪最終選擇了崔恕。 江紹雖然待她很好,卻亦是在利用她,吳成龍有利于江家,江紹未必就不支持顧夢初的做法。而謝臨,他似乎少年心性,很難開口讓他去做這些事。 唯有崔恕,她聽了他那些傳聞,如今又見到了他的人,直覺告訴她,眼前的人,為了達成目的,絕不在乎手染鮮血。 崔恕沉默片刻,問道:“吳成龍?” 糜蕪慢慢地,又抿了一口酒。他竟然什么都知道,若她猜的不錯,他應該是在暗中監視著一切,他要做什么? “我不喜歡被人拿捏?!彼瓜卵酆?,目光落在崔恕元青色的袍角底下那雙玄色絲履之上,鞋身繡了淺灰的云紋,舒卷的紋路在月光下微微閃爍,是加了銀線繡出的。 只是鞋子就如此講究,又為什么要寄人籬下?糜蕪移開目光,道:“我想求你,幫我解決掉他?!?/br> 如何解決,廢了他,還是殺了他?好個狠辣的女子!崔恕微微抬眉,道:“我為何要幫你?” “太太也是你的對頭,”糜蕪略一歪身,向湖邊的大石上坐了下去,“看對頭倒霉,豈不是很讓人歡喜?” “對頭?”崔恕微抬了眉,“你高看她了?!?/br> 一個暴躁而全無章法的婦人,不值一提。 糜蕪笑了起來,道:“你好像很瞧不上江家,那為什么又要待在這里?” 崔恕垂目看她,她斜斜地坐在石頭上,一只穿著柳黃色繡鞋的玲瓏玉足從裙裾下伸出來,似有意似無意,晃悠悠地點著地。而她的手,一只拿了銀壺停在唇邊,另一只放在身側,纖長的手指屈起來,輕輕點著石頭,先是食指,接著是中指,后面又換回食指。 這女子竟沒有一息安靜的時刻。原本是極沒有儀態的舉止,但在她做來,卻又異樣的妥帖。 崔恕移開目光,道:“與你無關?!?/br> “那么,你幫不幫我?”糜蕪笑笑地看著他,低聲道。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幫你?!贝匏∈諗啃纳?,抬步離開。 本以為她會再追上來,可她卻只是在他身后輕聲說道:“那么,沒有理由,只是為了幫我,不行嗎?” “你未免高看了你自己?!贝匏÷曇衾涞?。 卻突然聽她問道:“你怕我?” 作者有話要說: 糜蕪:我高看了我自己? 崔?。骸?/br> 我錯了,我檢討…… 第19章 怕?崔恕嗤笑一聲,停步回頭,道:“你以為你是誰?” 糜蕪看著他臉上未曾收斂干凈的冷笑,語聲輕柔:“我還以為你只會繃著一張臉,再沒有別的表情了呢?!?/br> 這一瞬間,崔恕竟下意識地想要照一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否總繃著一張臉,但下一息,他醒悟過來,沉了臉回頭便走。 “你覺得我能進宮嗎?” 她的聲音突然近了,想必是她起身追了過來。崔恕無端便放慢了步子。 可她卻不并往他身前來,只是跟在后面低聲道:“若我進了宮,難道便沒有你求我的時候?” 她可真是自大,居然敢用上一個“求”字。崔恕越走越慢,卻并不停步,也不言語。 “你若不是怕我,為什么不敢看我?”她依舊跟在后面,挑釁般地問他,“為什么不敢幫我?” 崔恕終于停住了步子,回身看她:“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糜蕪嫣然一笑,抬眉看他:“那你想要我怎么求?” “不必,”崔恕轉回身,道,“我不會幫你?!?/br> “崔恕?!彼兄拿?,聲音冷淡了下去,“你究竟是誰?” 崔恕不覺又回過身來,垂眸看她。 糜蕪走近一步,低聲道:“你來歷不明,無依無靠,卻能對抗太太,又能暗中監視江家的動靜,你整天躲在三省齋中不出門,卻能結交謝臨,若是我猜得不錯,你背后的靠山,必定大有來頭?!?/br> 這一剎那,糜蕪看見他眸中突然迸出一絲寒意,不覺心下一驚。 他居然動了殺意。她只是想吸引他留步而已,他卻動了殺意。糜蕪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道:“我不是你的敵人?!?/br> 崔恕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他在查探她的底細,卻沒想到,她居然也敢窺探他。一個危險的女人,膽大卻又不知死活,難道她以為,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會沉迷于她的美色,心甘情愿被她驅策? 風突然大起來,讓人的呼吸都有些凝滯。糜蕪舉起銀壺,慢慢飲下一口琥珀蜜,涼而滑的酒液緩緩滑過喉頭,緊繃的情緒松弛下來,她向著崔恕走近一步,迎上了他的目光:“我不是你的敵人,如果你幫我,將來,我也一定會幫你?!?/br> 崔恕淡淡說道:“我看不出有什么需要你幫的?!?/br> “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準呢?”糜蕪笑起來,眸中月華流轉,“你既然暗中打聽我的事,自然也是覺得我有價值,對不對?你幫我,將來,我也幫你?!?/br>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br> 崔恕話音剛落,突然抬眉向遠處一望,不等糜蕪反應過來,已經從她眼前消失。 糜蕪怔了一下,這是怎么了? 片刻之后,她聽見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又過片刻,不遠處花影晃動,蘇明苑匆匆走了過來。 原來如此。他走的那樣快,顯然是早已發現了蘇明苑,想不到他竟然有這樣的身手。 遠遠地,蘇明苑一抬頭看見了糜蕪,臉色便難看起來。她怎么會在這里? 那天在蕙風堂爭吵過后,她再沒跟糜蕪說過話,可此時已經走到了這里,卻又不甘心退回去,她遲疑著,慢慢朝這邊走過來,一言不發,卻又冷冷地盯著糜蕪。 “jiejie也來這里抓喜蛛?”糜蕪并不介意,只是笑著向她打招呼。 蘇明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壺上,臉色更難看了,道:“好好的女兒家,竟然躲在這里吃酒!” “空的?!泵邮彴褖乜谙蛳禄瘟嘶?,“我拿著裝喜蛛?!?/br> “只有你一個人?”蘇明苑審視地打量著她,“我怎么恍惚聽著,好像你在跟誰說話?” “我剛才的確有跟人說話?!泵邮徯Φ?。 “誰?”蘇明苑忙忙地追問。 “崔恕?!泵邮彽?。 遠處的荼蘼花影子里,崔恕沉了臉。她竟然要告訴別人?豈有此理! “崔恕哥哥?”蘇明苑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四下張望著,滿臉期盼,“他在哪里?” “我遠遠瞧著仿佛是他,就叫了一聲,”糜蕪搖搖頭,“誰知走到跟前,卻根本沒有人,大概是什么飛禽走獸,我看花眼了?!?/br> 崔恕的臉色越發陰沉,她是在調侃他是飛禽走獸嗎?豈有此理! 蘇明苑嗔道:“自家花園里頭,哪兒有什么飛禽走獸?你嘴里總沒實話?!?/br> 她口中說著話,一雙眼睛只在四下里張望,試圖尋找崔恕的影蹤。雖然上次崔恕并沒有放她進門,但蘇明苑心里總不能相信他是絕情,總覺得是有別的誤會。七夕之后,顧夢初就要她和江紹定親,她心急如焚,再顧不得臉面,大著膽子又找了過來。 糜蕪笑吟吟地看看她,又看看三省齋的方向,不知崔恕躲在哪里?她們說的話,他可都聽見了嗎?她閑閑地問道:“jiejie抓到了幾只喜蛛?” 蘇明苑心不在焉地答道:“那東西臟兮兮的,我不要抓,都是丫頭們弄的?!?/br> 糜蕪嫣然一笑,道:“jiejie既然嫌臟,那么,等崔恕來了,讓他替jiejie抓?!?/br> 蘇明苑飛紅了臉,心里卻不自覺地憧憬起來,上次一定是誤會,只要他肯見她,只要他知道她這么溫柔深情,他一定會 荼蘼花影后,崔恕轉身離開。沒錯,她必定是猜到他沒有走遠,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說這種話,這個女人,真是頑劣至極! 他快步走回三省齋中,叫來了何卓:“盯著顧夢初,弄清楚她把吳成龍放在哪里?!?/br> 又向張離道:“倚香院那邊,繼續盯緊,再傳信給齊牧,讓他抓緊在蘆里村查探,我要知道所有與糜蕪有關的人和事?!?/br> 何卓與張離對望一眼,不免都有些驚訝,主子從沒有過這種剛決定就改主意的情況,這是怎么了? 崔恕眸光沉沉。他倒要看看,如果他不出手,她能不能解決掉吳成龍,又會如何解決。 夜深人靜時,糜蕪在亂夢中,再次爬上了那架竹梯。身后追趕的腳步越來越急,頭頂的濃云越來越沉,她不顧一切向上爬,卻在此時,云霧撕破,露出吳成龍的臉,脖子上盤著那條毒蛇,獰笑著向她撲來。 橫木斷開,糜蕪一腳踩空,驚叫一聲。 “小姐,”拾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姐醒醒!” 糜蕪睜開眼睛,才發覺薄薄的寢衣濕透了,全都是汗。她定定神,低聲道:“我要喝水?!?/br> 拾翠很快送過來一盅溫水,糜蕪接過來一飲而盡,溫熱的水液滑過喉頭,干渴稍解,心頭殘留的最后一絲慌亂也隨之散去,糜蕪將杯子遞回去,道:“還要?!?/br>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亮,就見拾翠摸索著往桌邊去倒水,外間有低微的鼾聲,想來是錦衣睡在那里,還沒醒來。 “小姐夢魘住了?”拾翠遞過杯子,低聲道,“奴婢的娘說,在枕頭底下放把剪子,就不會做噩夢了?!?/br> 糜蕪微微一笑。剪刀有沒有用她不知道,不過,只要解決掉吳成龍,她自然不會再做噩夢。崔恕雖然不肯幫忙,不過,她原本也沒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等見到窈娘,她自會安排個妥當的法子。 糜蕪抿一口水,閑閑地問拾翠:“你是不是念過書?” 這幾天她的書箱都是拾翠整理的,各樣東西打理的井井有條,應當是個懂行的。 拾翠怔了一下,這才低聲說道:“奴婢的爹教奴婢念過幾年書?!?/br> “就咱們兩個,你不用一口一個奴婢了?!泵邮彽?,“我聽著也怪不自在的?!?/br> “是,小姐?!笔按淝忧拥卣f道。 “你家里能讓你念書,按理說家境還過得去的,”糜蕪道,“怎么舍得送你來這里?” 拾翠的聲音哽咽起來:“奴婢,我爹前些年沒了,我又沒有兄弟姐妹,那些人欺負我家沒人,都來侵占,好好一個家被弄得七零八落,我娘氣不過,這才病倒了……” 獨女,喪親,家貧。細想起來,其實兩個人何等相似!只不過拾翠膽怯溫順,只怕過得比她還要苦些。糜蕪不覺起了惻隱之心,柔聲道:“你放心,等我這里事情都完了,就放你回家伺候你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