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鋒_分節閱讀_55
那天祁重之剛洗漱完要出門,便被孟凡林攔下了,與他同在的,還有一個面生的男人。 男人身形魁梧,足足比祁重之高出一個頭去,孟凡林引薦:“這是榮陽城數一數二的鑄劍師,郭先生?!?/br> 郭先生朝祁重之拱一拱手,祁重之暗皺眉頭,只略一頷首,心中有些打鼓。 “郭先生仰慕祁氏鑄術已久,如今聽聞祁公子入住寒舍,不勝欣喜,想與祁公子一論鑄造之道,”祁重之默不作聲聽著,直覺還有更不妙的下文,果然,孟凡林道,“……更想一睹傳說中的名劍泰阿風采,不知祁公子愿不愿意給孟某人一個薄面?” 或許是他遲遲不動工的行為終究引起了孟凡林的疑心,閑雜人等來問時,祁重之一律以“泰阿傳承千年,如今修復,不可馬虎,需從長計議”為由一拖再拖,孟凡林是外行人,表面上又奉祁重之為座上賓,即使知道他這是借口,也無處可挑錯,索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找個真正的內行人來揭他的短。 那位郭先生上前一步:“早就聽說泰阿劍舉世無雙,可惜一直無緣得見,如今正可以開開眼界?!?/br> 這是來試他的真假了,笑話,要是被他看出所謂的“泰阿”是假貨,那祁重之還有命活嗎? 他自然不肯,當即冷冷拂袖:“泰阿是傳世之寶,豈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看的?!?/br> 郭先生的面色霎時就不好看了,祁家后人又如何?一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罷了,十五歲起就沒人管教,再天賦異稟也是半路出家,焉敢瞧不起他? 孟凡林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不緊不慢道:“祁公子說哪里話,正因為是傳世之寶,才更應示于人前、供世民觀瞻,歷來寶器皆是如此?!?/br> 祁重之微微瞇起雙眼,語氣不善:“那是我祁家的東西,要不要示于人前,由我說了算,反倒是郡公大人,未經在下同意,就私自答應下來,是把泰阿當成你自己家的掛件了嗎?” 孟凡林哈哈一笑:“泰阿當然不是我家的東西,但——如果我沒記錯,它始于千年前的楚國,曾是王室的鎮國之寶,至于鑄造者,早就無跡可考,好像并不是祁家自己的東西吧?” 祁重之驀地攥起了拳鋒,險些咬碎了后槽牙。 孟凡林悠悠然伸出手:“祁公子,請吧?!?/br> 他神態怡然,一副全盤在握的派頭,目光在祁重之難掩怒氣的臉上徘徊不去地打轉,仿佛早有預料。祁重之深吸口氣,越過二人,率先走了出去。 斷劍封存在郡公的房間里,祁重之表情陰沉地立在一旁。孟凡林點頭,郭先生獲得準可,上前開箱,將斷劍小心翼翼捧了出來,拿到眼前細看。 祁重之神色未變,隱在袍袖下的手已暗暗捏緊了木拐,心跳如擂鼓。 沒人見過泰阿,更沒多少人知道泰阿鑄造方法,但祁重之知道,泰阿是把剛硬不折的青銅長劍,而非祁氏薄如蟬翼的傳家輕劍。 祁重之的斷劍,劍身與緣一般平窄,亮如鏡面,韌度驚人,彎起來可纏于腰際,糅雜太極以柔克剛之理,易守難攻。 郭先生的指腹極輕地擦過劍鋒,立時劃出道深可切rou的小口,鮮血滴到雪白的長劍上,如一顆珠玉滾滾滑動,在斷裂的鋒口滴答落下,再看劍身,竟沒留絲毫痕跡。他睜目驚嘆,毫不掩飾激動之情:“郭某浸yin鑄術近二十載,還從未見過如此、如此巧奪天工的技藝!” 祁重之稍松口氣,悄無聲息閉了閉目——萬幸,他沒有看出問題。 “但是——”郭先生蹙眉,話鋒毫無預兆一轉。 祁重之目光一凝。 郭先生:“奇怪,不對啊,斷裂的層面怎么這么???” 祁重之屏住呼吸,不動聲色看向作壁上觀的孟凡林,正與后者晦暗難辨的視線對了個正著,他心里悚然一驚,面上不敢泄露半分,情急之下,先模棱兩可地嗤了聲冷笑出來。 他這一笑,成功把郭先生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因他之前剛受了一通嘲諷祁重之,現下的反應,更讓他自覺在被瞧不起,便滿臉不悅地問:“祁公子,郭某哪里說錯了嗎?” “沒有,郭先生一語中的,”祁重之嘴角上揚,在遭內行人質疑的情況下,竟有不動如山的氣場,“我記得數百年前,在祁家舉族遷往龍山后,江湖上曾一度掀起過‘假泰阿’風波,有鑄劍師為了揚名立萬,根據傳說中虛無縹緲的記載,鑄出了一柄幾可亂真的贗品,直到他百年以后,才被不長心眼的子孫給泄露出了真相?!?/br> 祁重之從郭先生手中拿過斷劍,握著劍柄,將劍身往桌上壓按,直壓成一座拱橋,再一松手,劍身又迅速彈了回來,毫發無損:“我七歲時就聽過這個故事,我娘是拿它當反面教材來跟我講的,她告訴我,那柄假泰阿劍身鈍重,不可彎折。牛皮吹的是能削鐵如泥,但如果真拿它去切幾回精鐵,保不齊先完蛋的是它。哦,對了,它斷后的裂面,確實夠厚的?!?/br> 郭先生臉色頓時一陣青白。 作者有話要說: 預收現耽都市文《廢墟上的模特》,汪汪汪打滾求收藏,謝謝各位啦~ 第41章 第三十九章 “哈哈哈,想不到泰阿還有這段往事,有趣有趣!”孟凡林撫掌大笑,打破了兩人間凝滯許久的氣氛。祁重之理也不理他,以一種“給他看是暴殄天物”的態度,收起斷劍,在箱子外咔嚓落鎖。 實則他后背上,已出了層涔涔的冷汗。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但不清楚他急中生智說出來的一番話,究竟有沒有徹底打消孟凡林心中的疑慮。 這種生死懸在一線間的感覺太不好受了,同時他也更加意識到,和李兆堂謀劃出逃的計劃,愈發刻不容緩。 三人出得門外,大日頭鋪天蓋地罩在臉上,祁重之唇色發白,身形微一搖晃,控制不住地往前倒去。 孟凡林見狀,及時伸手扶住他,擔憂道:“臉色怎么這么差,咳喘病又犯了吧?” “不礙事……”拐杖脫手掉在地上,祁重之掙扎著想站直身,無奈終是勉強,又跌落了下去,半途被孟凡林環牢了腰,趁勢摁在了懷里。 郭先生還在為方才的事郁郁不平,此刻看祁重之主動投懷送抱的病秧子模樣,鄙夷之情溢于言表,當下抱拳,生硬道:“今日謝大人相邀,郭某家中還有要事,就不多留了,告辭!” 所謂祁家后人,竟是個趨炎附勢、賣弄顏色的兔子,真是世風日下,白瞎了一身的氣派和口才。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祁重之由孟凡林攙扶著,返身再回了房間,抽空囑咐下人:“去請李先生來?!?/br> 下人去后,祁重之已氣息斷續,不得不就近在桌邊坐下來,彎下腰劇烈咳嗽。孟凡林拍著他的后背:“再忍忍,李先生馬上就到了?!?/br> “難得能聽你多說幾句話,反而惹得你犯了毛病?!泵戏擦钟钟H自倒了杯水,遞到他嘴邊。 祁重之咳出了眼淚,顫著手擺了擺:“咳咳,與大人無關,是我自己…咳……不爭氣?!?/br> 孟凡林非要捏著他的下巴去喂,祁重之反感極了,擰著臉不欲去喝,你推我拉間,杯子不慎墜落,潑出來的水濺了孟凡林一身,他的表情當即就變了,用力扣住祁重之瘦出骨頭的手腕,隱有發作的趨勢。 門恰到好處地打開,李兆堂踩著點而來,他是知道郡公對祁重之懷有齷齪心思的,此情此景一入眼,必然什么都明白了,忙近前去打圓場。 “大人見諒!祁公子年紀小不懂事,您何必跟他一般見識?!?/br> 接著轉向祁重之,橫眉訓斥:“還不快向郡公大人道歉!” 祁重之的手仍被鉗制著,氣息微弱:“望大人海涵……” 孟凡林掃興至極,沒好氣甩開祁重之,諷刺道:“這兩天就別出門亂跑了,勞駕李先生仔細給他瞧瞧,這個傷究竟嚴重到了什么地步,治了十天半月,就是絕癥也該有點起色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