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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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的時候,文珂側著臉趴在手術臺上,看著一旁靜靜沉睡的韓江闕的臉孔。 他被打了麻醉,但仍然能感到鋒利的手術刀地切開后頸的皮膚,那感覺有點像是被剝離標記的手術,但是隨即,他感覺到一個粗大的針筒插進自己后頸的腺體里,然后……有什么東西緩緩地被注射了進去。 人工標記是冰冷的,沒有炙熱的親吻和欲望,沒有戀人之間溫柔的絮語。 但是當麻醉褪去,文珂前所未有地—— 感覺到了韓江闕。 他閉上眼睛時,像是能聞到淡淡的,韓江闕的氣味縈繞著他。 他把手放在胸口時,像是自己的心跳里,裝著韓江闕的靈魂。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被卓遠標記時,曾經有過這么緊密相連的感覺。 剛剛標記完的那一個星期,文珂新奇地感受著這種氣息,韓江闕像是無處不在,這種久違的親密,讓他近乎是樂觀了起來。 他的肚子越來越大,寶寶時常踢他,肚子痛時他會溫柔地坐下來,摸著小腹和寶寶說話: 寶貝,你們想韓爸爸了嗎? 我也想他。 你們說,他快醒了嗎? 可是韓江闕一直都沒有醒。 即使文珂無時無刻都感覺到他的存在,他都沒有醒來。 …… 付小羽正在漸漸從打擊中恢復過來。 文珂到了孕后期力不從心,無論是im集團和lite都需要主心骨,所以他和許嘉樂都回到了b市,重新掌控局面。 因為忙碌,他每周通常只能來h市一次。 三月的一個周末,他開車趕來時已經深夜了,醫院里幾乎沒什么人了,走廊里的燈都熄滅了一半。 付小羽腳步很輕,往韓江闕的病房里趕去,但是走到門口,卻發現門虛掩著,只隱約開了一道小縫。 他有些擔心,于是無聲無息地湊過去往里面看去—— 里面的人是文珂。 安靜的夜色中,omega像是在做賊,正在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想要往韓江闕的病床上爬。 韓江闕住的是高級病房,連病床都是十分寬敞的。 但即使是這樣,對于omega來說,也異常艱難。 孕后期的文珂身材臃腫,尤其是腰身更是粗重。 像是一只胖胖的熊,他的動作笨拙得很,一只腿邁上病床,試圖爬了幾次,卻總是找不到位置,于是不斷地往下滑,到最后也始終擠不上去。 那場面本該是有些可笑的,可是付小羽心里卻感到難過。 文珂最終只能沮喪地放棄,呆呆地坐在床邊看著韓江闕。 過了好一會兒,他很吃力地俯身。 從付小羽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omega怯怯地把自己的臉,挨過去貼著韓江闕的面孔,很輕、很輕地磨蹭著—— 他多么想要和韓江闕親熱啊。 他懷著孕,不再是那么嬌小的、輕盈的omega。 而躺在病床上沉睡著的alpha也不會再像往常那樣把他擁進懷里。 韓江闕依然是俊美的,只是無聲無息地躺了這么久之后,他身上的肌rou都在漸漸退化,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強健。 伴隨著這樣小動物一般廝磨的動作,付小羽聽到很小很小的、拼命壓抑著的、痛不欲生的啜泣聲從病房里傳了出來。 付小羽放輕腳步后退,坐在走道里的長椅上,他的心里,說不上來的難過。 韓江闕剛昏迷一個星期,他的痛感是很銳利的,可是漸漸的,一個月、甚至是兩個月,這種痛感漸漸被磨得鈍了。 清醒的人總是有更忙碌的生活,所以在中間,付小羽一度以為,文珂也漸漸接受了這件事—— 畢竟文珂看上去是那么的堅強、柔韌,這個omega甚至沒在外人面前落過多少淚水。 直到剛剛窺見了那一瞬間,看到那個在深夜里笨拙想要和沉睡中的alpha偷偷廝磨的文珂,小聲啜泣著的文珂,付小羽才忽然意識到—— 文珂的悲痛,從來就沒有結束。 或許永遠也不會結束了。 付小羽望著窗外的月色,眼睛忽然有些發酸,他一直等到文珂從病房里出來,然后才裝作若無其事地打了個招呼。 “小羽,這周來得這么早?!蔽溺嫦袷峭R粯雍退蛘泻?,然后慢慢地扶著肚子走過來,坐到了他身邊的椅子上,輕聲說:“公司那邊還好嗎?” “一切都好,末段愛情的日活到了百萬。文珂,你呢?”付小羽轉過頭,當文珂坐到他身邊時,他忽然之間意識到,懷孕的omega已經憔悴到了不忍直視的地步,甚至就連他問題的答案,在這一刻都變得顯而易見了:“你看起來氣色很差?!?/br> “沒事,昨晚有點沒睡好?!?/br> 文珂很勉強地笑了一下。 在月光下,能看到他白皙的臉上,長了好幾塊黃斑,他的唇色幾乎沒什么血色,就在說話時,忽然發出了嘶的一聲,吃力地彎下腰握緊了腿肚子,很小聲地說:“就、就是經常抽筋,別擔心……” 就這么握了好半天,他才終于坐直了身體。 付小羽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指了指他懷里的綠色夾子,問道:“這是什么?” 文珂沉默了一會兒才終于輕輕打開綠色夾子—— 原來那是個畫夾,里面夾著以前韓江闕給文珂畫的那兩幅畫,一張是一個小男孩環著長頸鹿的脖頸吊在它身上,給它系上了粉色桃心形狀的蝴蝶結。 一張是高大的、丑丑的長頸鹿咬住了一朵巨大的烏云,溫柔地給地上的小男孩遮住豆大的雨滴。 文珂一張一張給付小羽看,然后翻到了最后一張,那是一張畫到了一半的彩色蠟筆畫—— 畫的是一只皺巴巴的長頸鹿坐在地上掉眼淚。 和之前韓江闕的相比,文珂顯然沒有畫畫的天賦,付小羽幾乎要很吃力地看上半天,才能勉強辨認出那是長頸鹿。 “我特別想他的時候就瞎畫一點,以前總覺得他畫的挺丑的,后來自己開始畫,才知道,原來他還挺有天賦的。這是我昨天失眠時畫的,我想放在他病房里,但是又覺得沒畫好……想帶回去再照著他的畫再改一下?!?/br> 文珂撫摸著畫紙,細碎凌亂地念著。 “文珂,那你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飯嗎?你總是半夜過來看韓江闕嗎?” 付小羽忽然嚴肅地問道。 文珂抬起頭,愣了一下才說:“我真的沒事?!?/br> 可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他的憔悴和恍惚。 文珂的臉色是蒼白的,沒什么血色,這絕不該是一個孕后期的omega應該有的狀態。 付小羽沒有多猶豫,而是趁文珂沒注意,當機立斷給韓戰打了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韓戰就帶人直接趕到了醫院,煞氣騰騰地把文珂堵住了。 文珂想對韓戰重復對付小羽的解釋,可是這對韓戰可并不好使。 年邁的alpha一看到文珂的臉色,神情就已經變了,文珂剛想開口,就已經被異常嚴厲地打斷了:“從現在開始,馬上住到我眼皮底下來。不把身體調養好,不許再來醫院!” 一旦韓戰的心意已決,文珂無論如何反抗也是沒用的,omega被正式帶到了h市郊區的韓家大宅,和韓戰住在了一塊兒,韓家的幾位大哥倒不住在那兒,宅子里總是空蕩蕩的。這段時日里,多了營養師和護士隨時嚴密地監控著文珂的狀況。 omega的食量很小,然而他并不是不吃,只是無論怎么努力,都像是沒有胃口一樣,吃一點,再費力地吃一點,但是吃得總是不夠多。 他總是淺眠,有幾次韓戰夜里隔著門,能聽到文珂房里很細微的動靜。 韓戰擔心自己的兒子,更擔心文珂受刺激傷到孩子,所以不讓omega去見韓江闕,omega就成日里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間里。 韓家的宅子很大,外面有著寬闊的花園,可是文珂從來都沒有出去看過,只有韓戰要去看韓江闕的時候,文珂會反復問他,能不能帶他去。 韓戰狠下心來說不行之后,文珂會遞來幾張彩色蠟筆畫的畫,讓他帶去韓江闕的房間。 盡管精心照料著,omega仍然漸漸枯萎下去。 他從不歇斯底里地請求韓戰放他出去,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 韓戰心急如焚,他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先前那個冷酷鎮定地報復卓家的omega,更像是文珂給自己造出來的一個堅硬的殼,那個殼讓所有人都以為,文珂能就這么順順利利地扛過去。 可是實際上那分明是個假象。 真正的omega因為思念韓江闕,明明已經快把自己活生生熬死了。 有一天夜里,韓戰終于按捺不住了,他把omega帶到了自己平時誰也不許輕易進來的房間。 那是一樓的大平層房間,建造的風格有點日式,長長的陽臺鋪著竹席子,可以走兩節臺階,走進被圈好的后院里。 后院外面,是滿目的青山。 后院里面,則是韓戰的小天地。 omega抱著柔軟的被子坐在竹席上,怔怔地看著這片陌生的景色。 后院看起來和韓宅其他的地方都不一樣,它看起來…… 很粗糙、很鄉村。 左邊搭著葡萄架子,爬著長長的藤蔓,上面已經結出了青紫色的葡萄;右邊是好幾排的小番茄,紅通通一片從土里長了出來,被雨滴打得晶瑩剔透的。 靠近墻根的地方是一排青翠顏色的筍子,還只冒出了尖尖兒。而有一只毛茸茸的烏骨雞正在筍子中間悠然自得地散步。 韓戰其實不擅長和小輩溝通,便只是把文珂安頓在那兒,然后沉默地背對著omega,像他平常一樣,穿著滿是泥土的靴子,在地里干活。 他腿腳不好,又神態威嚴,平時都是被人圍著伺候的上位者。 可是在這里,他卻就像是鄉野里一個最普通的老頭,每一件事都親力親為,給小番茄一鏟子一鏟子的松土,檢查葡萄架子上的蟲子,把雞棚扎緊一點。 那幾天夜里,文珂像是和韓戰達成了一種奇怪的默契。 臨睡前,文珂會抱著被子坐在那兒看老人干農活兒,看一會兒之后,再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睡覺。 直到了第四天,兩個人才終于有了交流。 韓戰摘了一小把葡萄、還有一小把熟透了的小番茄,用一旁接過來的水龍頭,給文珂洗了一小盆。 文珂撿了一顆小番茄吃了:“好甜啊?!?/br> 韓戰看著他,忽然低聲道:“這么多年來,你是除了我之外,第一個坐在這里的人。我連我的兒子們也不讓來?!?/br> 文珂愣了一下,但還沒開口,韓戰就已經摘下帽子,慢慢地坐在了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