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言不說話了，呆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看著搖曳的燭火，過了很久才問道：“他葬在哪兒了？”

    司豈道：“我火化了遺體，把他們帶回來了，現在在別院，明日一早，我送他們去歸元寺?！?/br>
    左言點點頭，“多謝司大人，這樣很好，弟妹也會感激你的?！?/br>
    紀嬋便道：“嫂子他們還好嗎？”

    左言道：“不大好，但日子總要過下去，會好起來的?！?/br>
    “深藍兄求仁得仁，也算圓滿了，我和紀大人剛從宮里回來，皇上……”司豈把泰清帝的賞賜說了一遍。

    左言眼里有了兩分喜色，站起身，朝司豈長揖一禮，“我替深藍謝謝司大人?！?/br>
    司豈躲閃不及，生受了，又還了一禮，說道：“左兄不必客氣，深藍兄與我有恩，這是我應該做的?！?/br>
    左言嘆了一聲，“他請紀嬋幫了你，他去乾州你幫了他……罷了，人都走了，我還計較那些做什么？”

    “去了也好……”他欲言又止。

    司豈和紀嬋對視一眼，雙雙起身告辭。

    紀嬋道：“左兄，我那邊搬家也快，等安置好朱大人，我請諸位去我家里看看?！?/br>
    “好，明日歸元寺，我們同去?！弊笱砸膊煌炝?，送他們二人出府。

    三月的晚風微微涼，好在二人穿得厚，騎在馬上倒也愜意。

    剛剛說完朱子青的事，二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一直沉默著到了紀嬋家門口。

    “我到了，就不請你進去了?！奔o嬋下了馬，把韁繩遞給司豈的長隨。

    司豈下了馬，手搭在她肩頭上說道：“你早點休息，不要胡思亂想?！?/br>
    紀嬋答應著進了院子。

    大門關上了。

    司豈臉上有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他自語道：“雖說沒有按照預想的來，但這個結果也不錯，至少我的子女都有爵位了?！?/br>
    司豈縱馬回家。

    洗漱后，他被九叔請到老夫人的正院。

    行了大禮，司豈在老夫人的貴妃榻上落了座。

    老夫人揉了揉太陽xue，說道：“你這孩子別的都好，就是婚事總不讓人省心，唉……說說看，你打算怎么辦？”

    司豈看向首輔大人，首輔大人喝著茶，臉上無悲無喜。

    “父親怎么看？”他試探著問道。

    李氏道：“逾靜，娘以為，你現在是正三品大員，更是我二房長子，并不適合尚公主?！?/br>
    司豈道：“娘，我在咱家旁邊買了宅子，今兒皇上收了回去，說賜給紀大人做公主府?！?/br>
    “兒子以為，皇上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br>
    李氏啞口無言。

    司老夫人嘆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就沒什么好商量的了，李氏去擇個吉日吧?！?/br>
    李氏抹了把眼淚，委屈地點點頭，行吧，逾靜自己愿意，皇上也看好這樁婚事，她總不能逼著兒子請皇上賜婚吧。

    第161章

    第二天一大早，司豈紀嬋騎馬出城，在南城城門口與左言一行匯合。

    三人簡單寒暄兩句便出發了。

    后面馬車里哀哀的哭聲持續了一路。

    到歸元寺時，朱子青的太太韓氏從車里出來，紅著眼睛同司豈和紀嬋行了禮。

    韓氏二十五六歲，盡管憔悴不堪，但仍能看出容色不俗，嬌美中略帶英氣，不像菟絲花。

    她身后跟著四個孩子，兩男兩女，大的十歲左右，小的三歲左右，懵懵懂懂，左顧右盼，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紀嬋心里難受得緊，也不知如何安慰，索性閉口不言，把接下來的事情交給司豈。

    司豈還禮，先從馬車里請出裝著朱子青的白色陶罐和連夜安排人做的靈位。

    韓氏抬起頭，忍住眼淚，叫大的男孩子抱住白色陶罐，靈位讓小男孩摟在懷里。

    然后是朱平的。

    朱平三個子女，兩男一女，男孩子都比朱子青的兒子大兩歲。

    朱平的家人仍跟著朱子青一家，而且，關系密切，紀嬋安了心。

    有司家的長隨趕在前面打點，歸元寺的知客早已候在寺門前，恭恭敬敬地將一眾人迎進廟里。

    司豈紀嬋左言等人在朱子青和朱平的遺骨前拜了拜，剩下的就交給歸元寺的僧人了。

    時近午時，大家都不急著回京，便與知客預定了素齋，打算用過飯再走。

    知客把幾人請到桃花林旁的客院休息。

    盛開的桃花林很美，淡淡的甜香氤氳在清透的空氣中。

    春風一過，落英繽紛。

    桃林旁有石桌石墩。

    司豈指著石桌說道：“屋子里冷，且氣悶，咱們就在外面曬曬太陽吧?！?/br>
    左言同意，做了個請的手勢，“逾靜請，二十一請?！彼缃癫辉诔?，還不知紀嬋已經封了公主。

    紀嬋笑著說道：“左兄先請?！?/br>
    三人各自落座，聊了聊西北之行，以及同金烏的最后一場戰事。

    在講到司豈紀嬋等人一起上陣殺敵時，左言久久無言。

    紀嬋便也停下了話頭。

    三人干巴巴地坐著，沒有茶點，沒有話題，卻無一人覺得尷尬。

    不知過了多久，送茶的知客送來茶水，攪亂了這一刻的沉寂。

    左言終于開了口，“比起二位，我和深藍終究落了下乘，但我們無怨無悔，逾靜知道嗎，埋藏著仇恨的心，就像一潭污水，不清污，潭水就永遠不會澄凈?！?/br>
    他看向司豈，嘴角帶了一絲自信的笑意，“他們死了，我們也就解脫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br>
    司豈笑了笑，說道：“深藍兄只怕不是這么想的吧?！辈蝗凰麖那轁撎雍?，隨便找個地方藏起來便是，又何必轉戰寧州，上了戰場。

    左言臉上的笑意頃刻間散得干干凈凈，搖了搖頭，輕輕嘆道：“他呀，他那是走火入魔了?！?/br>
    紀嬋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朱子青迷戀上殺戮的感覺了，若非有強大的自制力，他同現代那些精神病態的系列殺人犯沒有什么區別，這也是他最后選擇戰死沙場的關鍵原因。

    “這么多年了，我們一直都是互相鼓舞著走過來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呀?！弊笱哉Ａ苏Ｑ?，把泛起的淚光勉強壓了回去，“就是散得早了些，我舍不得他們?！?/br>
    司豈道：“深藍兄深知大義，如此也算解脫了吧?！?/br>
    “哈~”左言怪笑一聲，“是啊，司大人也可以解脫了呢?！?/br>
    司豈聳了聳肩，“左兄言重了，那是司某的職責，亦是司某的良心，在其位謀其政，有些事永遠解脫不了?！?/br>
    紀嬋捏起一片花瓣，說道：“花總會落，人總會死，左兄就不要太難過了吧?！币灾劣谇榫w失控，導致無畏的對立。

    響鼓不用重錘。

    左言是聰明人，立刻聽懂了，別過臉，定定地看向林中一樹樹的桃花。

    用過午飯，司豈和紀嬋去韓氏臨時休息的院子告別。

    韓氏送他們出來時，手里捧了一只尺余長的深紅色匣子，說道：“司大人，這是深藍離京前托妾身轉交大人的，另外，妾身代他謝謝司大人和紀大人，多謝這一路的照拂?！?/br>
    司豈接過匣子，交給羅清，拱手道：“嫂子節哀，告辭?！?/br>
    ……

    司豈紀嬋出了歸元寺，在山門外打開匣子——里面裝著十顆牙齒，每顆牙齒大小不等，但都打磨得十分光滑，牙齒上有洞，用幾根擰在一起的銀線穿成了一串。

    羅清離司豈很近，看得分明，當即“嘖嘖”兩聲，退出去半丈遠。

    紀嬋也覺得牙有些酸，搖頭笑了笑，說道：“我把這些埋了吧，寺廟的梵音說不定能凈化他們的罪惡?！?/br>
    司豈道：“好，我陪你一起?！?/br>
    他從后腰上取下匕首，親自在山坡上挖了一個尺許深的小坑。

    紀嬋扯著銀線把牙齒丟了進去。

    司豈道：“不連著匣子一起嗎？”

    紀嬋把土掩上，踩實，把匣子交給了司豈，“首先，他們不配。其次，匣子一起埋下去，容易誤導老百姓?！?/br>
    老百姓以為挖到了寶貝，到頭來卻是幾個死人的牙齒，太惡心人了！

    司豈明白了，笑道：“言之有理?！?/br>
    處理完朱子青的遺物，二人騎馬回城。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大家心里都松快不少，一邊賞景，一邊溜溜達達往回走。

    司豈從路過的一株野桃樹上折了一枝開得正好的桃花，遞給紀嬋，說道：“仗打完了，系列殺人案也破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嫁給我？”

    紀嬋有些意外，“你母親同意了？”

    司豈挑了挑眉，“家里都同意了，你呢？你同意嗎？”

    紀嬋想說她也同意，但脫口而出前，忽然想起她現在的身份了，遂促狹地說道：“我是公主，難道不該是我問你同意不同意嗎？”

    司豈大笑，“公主言之有理。既然公主垂詢，下官豈敢不同意，下官回去就請皇上下旨，讓欽天鑒擇個黃道吉日?！?/br>
    “這……”紀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也不惱，笑著拱手說道，“既然如此，以后的日子就麻煩司大人了?！?/br>
    司豈還禮，“彼此彼此，下官要麻煩公主的事更多，還請公主不吝賜教?！?/br>
    紀嬋嘿嘿一笑，“好假，不知道的還以為同僚間互相拜托，互相關照呢，駕！”她用馬鐙磕了磕馬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