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他身量高,稍抬視線便輕而易舉避開徐百憂的瞪視,“我沒騙你,我是真的心情不好?!?/br> 聲音悶悶的,頓了會兒,又補充一句,“不好到你不看著我,我可能又會找人打架?!?/br> 說完,右手扣住徐百憂的后腦,往下的力道迫她低頭,然后將自己的下巴抵在她柔軟的發頂。 知道自己眼里冒著想殺人的兇光,賀關不愿讓徐百憂看見。 只差一寸就是投懷送抱的姿勢,太過親密令徐百憂渾身不自在。 她逃脫無門,只能用雙手艱難頂住他堅硬的胸膛,隔開彼此都有些劇烈的心跳。 “我不喝酒?!北焕卫卫ё?,她的聲音也變得悶悶的。 “你不喝,我喝?!彼坪醺杏X到縷縷清涼穿透胸口直抵心臟,賀關對著轎廂壁漾開一抹淺笑,“徐百憂,我不喝醉,不會給你添麻煩?!?/br> 你給我添的麻煩還少嗎?徐百憂暗忖著,沒有講出口。 “不過話說回來,我酒品還不錯,喝醉了頂多……” ——摟個大胸妹睡一覺。 話音戛然而止,賀關不好意思講出后半句話。 他現在只想摟住眼前人,但不敢。 他們才認識幾天,連賀關自己都寧愿相信,他對徐百憂動的是邪念,而不是動了情,動了心。 最好是邪念,千萬只能是邪念。 * 夜幕低垂,燈火潺潺。 由賀關指路,兩個人來到一家主營熱炒的路邊攤。 夫妻小店,只穿著件背心的老板負責顛勺,灶臺架在店門口,高爐旺火。 老板娘負責點菜上菜,麻利穿行在暢飲暢聊的食客們中間。 煙火氣息彌漫,市井風情濃厚。 賀關不近不遠地朝老板揮手,比了個不用招呼的手勢,帶徐百憂坐進一張兩人小桌。 小店生意興隆,翻臺幾輪,桌面有些油膩。 賀關怕徐百憂嫌臟,離座找老板娘要塊抹布,水龍頭下搓凈絞干,拿回來仔細擦拭桌面。 見慣了他的粗線條,徐百憂沒見過他細心的一面,不由地一直盯著他看。 感受到徐百憂的目光,賀關勾唇,“老子勤快吧?” 徐百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擦完桌子,老板娘過來接了抹布,笑吟吟地多看了兩眼徐百憂,對賀關道:“想吃什么隨便點,今天嫂子請客?!?/br> “酒請嗎?”賀關笑問。 老板娘爽快,“請啊,酒管夠,你們想喝多少喝多少?!?/br> “不用,我們不喝酒?!毙彀賾n適時插進話,同樣面帶微笑。 “不喝?”老板娘沒了準數。 賀關與徐百憂對視一眼,忍了忍癮頭,干脆道:“不喝?!庇终f,“嫂子,菜你也看著上吧。別上多了,她飯量小?!?/br> 老板娘笑著點頭,“明白,明白?!?/br> “你怎么知道我飯量???”等只剩他們兩個人,徐百憂不解地問。 “那天吃拉面,你沒吃完?!辟R關用腳勾過張塑料凳,把右手撐上去支起腰。 徐百憂:“傷口又疼了?” “沒事?!彼敛辉谝?,幫徐百憂涮餐具以此轉移注意力,“這幾天這么折騰都死不了,肯定沒事?!?/br> “我來吧?!毙彀賾n從他手里接過碗筷。 兩人的指尖有一瞬間的觸碰,賀關情緒不明地笑了一下。 “徐百憂,你不是醫生,到底是做哪一行?” 徐百憂忙著手里的活兒,沒抬眼,“和尸體打交道的行當?!?/br> 賀關一樂,“這么巧,我也是?!?/br> 標本師的圈子窄,哪有可能是同行,徐百憂以為他開玩笑,沒有接話。 賀關點根煙,透過蒙蒙煙塵望去對面的她,“徐百憂,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所以也不拿我當朋友?” “不拿你當朋友,我不會坐在這里?!毙彀賾n停下動作,“賀關,我再講一遍,我沒有瞧不起你?!?/br> 賀關似信非信地輕輕嗤笑,取下叼在嘴角的煙,“如果我說我坐過牢呢?”不等她反應,他抬手指去灶臺后忙碌的老板,“他是我獄友,比我早一年釋放。我們都關在儋西監獄?!?/br> 只一抹訝色轉瞬即逝,徐百憂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像是故意要嚇唬她,賀關不緊不慢地接著又道:“儋西監獄知道嗎?順著寧夏街一直往西走,走到太平鎮,隨便找個人打聽,都知道儋西監獄在哪里。監獄旁邊還有個采石場,只有表現好的犯人,才有資格被派去干活?!?/br> 有些話,即使不用酒精加持,只要起個頭,也能源源不斷講下去。 男人臭拽著臉,架著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擺酷撩妹,講情話。 徐百憂聽不懂,“你想說什么?” “怕了嗎?”賀關嘴角噙笑,眸底卻是無盡的深,吐納著煙霧道,“我不是什么好人,真的?!?/br> 徐百憂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所以呢?” “所以,你不會想和我的做朋友的?!辟R關笑意不改,篤定,又似乎很無所謂。 “好,我明白了?!?/br> 徐百憂雖然不明白賀關為什么突然說這些,但她明白,他是在用這些話與她劃清界限。 她孤僻慣了,朋友本來就少的可憐,多一個少一個有什么關系。 川渝家常的熱菜上桌,香氣四溢,賣相誘人。 徐百憂仿佛無事發生,“吃飯吧?!?/br> 她越是平靜,賀關越是心里翻騰。 到底她該作何反應,自己才會滿意,賀關不知道。 媽的,老子又不是沒睡過女人,沒什么可舍不得的。 賀關丟掉煙蒂,上腳踩滅,端起碗筷埋頭吃起來。 分秒必爭的吃法,牢里養成的習慣,多少年都改不了。 一頓飯吃的氣氛滯重,賀關胸口堵悶,早早撂下筷子,走去路邊和暫時閑下來的老友閑聊。 一個抽煙,一個拎著瓶啤酒。 老友對嘴吹喝口酒,朝徐百憂的方向瞄了眼,問:“你朋友?” 牟北方低頭抽煙,鞋底有一下沒一下地磕著馬路牙子,“算不上?!?/br> “是,也不像能和咱們這種人做朋友的人?!?/br> 賀關扯扯嘴角,沒說話,側目望去那邊的徐百憂,慢慢悠悠還在吃。 穿著隨意,還扎了個馬尾,看背影像學生。 賀關驀地想起小時候,他有事無事,最喜歡拽前桌學習委員的馬尾辮。 小女生長什么樣,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拽疼了她會哭,眼淚汪汪地回頭瞪他。 徐百憂像朵帶刺的花,應該不知道什么叫掉眼淚吧…… “兄弟,”老友拐他胳膊,“你也老大不小了,遇到合適的就趕緊結了吧?!?/br> 賀關抓回飛遠的心緒,挑起眼梢,“你給我找個合適的?” “我找的你肯定看不上。你小子從來不缺女人喜歡,早挑花眼了?!崩嫌迅傻糇詈笠豢谄【?,“得,你去吃飯,這頓記得算我的?!?/br> “謝啦?!?/br> 老友背對賀關揮揮手,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走回他的三尺灶臺。 夜風徐來,指間猩火忽明忽昧。 賀關將沒抽完的半截煙彈進垃圾箱,又站著吹了會兒風,再回到原位,徐百憂也吃得差不多了。 滿桌的菜消滅大半,他有點意外,“還挺能吃?!?/br> 徐百憂用紙巾揩著嘴角,“好吃?!?/br> 因為吃過辣,她額間沁著一層薄汗。 面色紅潤,嘴唇豐盈,表情如常清清淡淡,卻是一種染了塵世煙火的美。 賀關別開眼:“走吧?!?/br> 從兜里摸出兩張紅票子,壓在盤子下面。 徐百憂的車停路邊,賀關不聲不響要過馬路坐公交,徐百憂伸手攔下他。 他蹙眉,不明白她的用意。 “你請我吃飯,我送你回家?!毙彀賾n按開中控鎖,“不做朋友,最好也不要欠下什么?!?/br> 賀關單手抄著褲兜,眸色幽幽,似笑非笑,“我欠你的,怎么算?” 徐百憂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讓我送你回去,我們就兩不相欠?!?/br> 賀關搖頭,“算了吧,沒意思?!?/br> 他幫她關車門,門關到一半,徐百憂突然張開手臂伸了出去。 辛虧賀關手疾眼快一把拉定車門,否則她那小細胳膊,非斷了不可。 “你他媽不要命啦!”賀關嚇得臉都白了,吼得特別大聲。 徐百憂反而神色如常,自己把車門關上,系好安全帶,然后拋出兩個字,“上車?!?/br> 賀關愣過好半晌,吊著口惡氣上不去下不來,一巴掌拍響車頂,“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