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衛珩彎彎唇:“時辰不早了,來尋你一起用個晚膳?!?/br> “我哪兒敢讓衛將軍陪我用晚膳啊?!?/br> 宜臻抱著毯子轉了個身,用后腦勺對著他,語氣悶悶的,“衛將軍公務繁忙,可別在我這種小人物身上浪費功夫了?!?/br> 衛珩知曉是自己轉身就走的之前的態度傷了她的心,便也不爭辯什么,只慢悠悠道:“你想吃什么,吩咐廚房去做了沒有?石大夫今日說了許多忌口的食材,你不要當耳旁風聽聽就過了,至少也得囑咐廚房的人記住了,頭三個月是最要緊的時候,容不得一絲意外?!?/br> “還有,這正對著風口呢,手指頭都凍的發白了,也不曉得要關窗,寒冬臘月的,這屋里炭火燒的不夠足,你還是要披了外衣才好寫字作畫,不然受了寒,受罪的還是你自己?!?/br> “......我方才倒沒發現,祝宜臻,你還赤了腳?怎么,鋪了毯子的地就不是地了是不是?石大夫有沒有與你說過,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正是體弱需要調養的時候,你倒好了,一大早上先去了馬場撒歡兒,去完馬場又往靶場跑,這會子衣裳鞋子不好好穿,縮在北風口......” 祝宜臻終于忍不住了。 放下筆,氣急敗壞地瞪著他:“衛珩,我以前怎么沒發覺,你竟是個這般啰嗦又沒腦子的人?!?/br> 啰嗦。沒腦子。 衛珩頓了頓。 這兩個詞他說旁人說慣了,這輩子沒想過有一日竟還會被丟到自己身上。 “你是瞧我懷了個胎兒,心里不痛快是不是?非得揪著我數落幾句才高興是不是?我如今肚子還沒顯懷呢你就要先用刻薄的言語激怒我,讓我流產了才最好是不是?” “......” 整間屋子都寂靜了許久。 衛珩走過去,將她身前的窗戶給關上了。 凜冽的寒風一下被擋在窗外,周遭瞬間就暖和起來。 他又從旁邊的衣架上取了件大氅,披到她身上。 宜臻倒也沒憤怒到把大氅給掀了,縮在絨絨的狐裘里,溜圓的眼睛里滿是敵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懷了孕情緒就容易變得極端和不穩,她方才說著說著,越發激動起來,連眼眸里都有了幾分淚意,仰著頭,神情不善。 但就像一只齜牙咧嘴卻沒有任何威脅力的貓兒。 不僅不覺得可怕,反而還有些讓人心疼。 從她隨著衛珩來西北為止,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與他吵過嘴。 宜臻天生就是個懂得體諒別人的好姑娘。 她從不恃寵而驕,從不把別人的給予當成是理所應當,也從不把自己的犧牲當做是一種必須要得到贊美和回報的偉大貢獻, 雖然表面上瞧,是衛珩給予她許多,縱容她許多,但實際上,連衛珩都覺得這個軟糯糯的小姑娘很了不起。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緩緩嘆息道:“對不住?!?/br> “......你忽然地又對不住什么?” “我方才不該就丟你一個人在這里畫畫。是我太想著要先出去靜一靜,沒顧得上你,這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br> 宜臻沉默了許久。 身上剛才還針鋒相對的利刺瞬間就服帖了下來。 好半晌,她才問:“衛珩,你是真的想要這個孩子的嗎?” “真的?!?/br> “可是一直以來,我總覺著你似乎并不是很喜愛孩童?!?/br> “......” “剛才你聽見石大夫說我真的有孕了的時候,你好似也并不如何高興,衛珩,我真怕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后,你會趁我不注意偷偷掐死他?!?/br> “......宜臻,這也是我的孩子?!?/br> “那所以我才想認真問你,你究竟想不想要這個孩子嘛?!?/br> “我想?!?/br> 他頓了頓,垂下眼眸,“我從前并不覺得人一定要傳宗接代,甚至覺得養個孩子費心又費力,于自己毫無用處,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生?!?/br> 宜臻仰頭望著他。 “我并不如何喜愛孩子。但如果這個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宜臻,我會好好養育他,會愛護他?!?/br> “我說真的?!?/br> 宜臻還是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 眼眸里的情緒很寧靜,很專注。 就在衛珩以為她要說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話來時,小姑娘忽然咧開嘴,彎出一個爛漫的笑。 “好,我明白了?!?/br> 她拍拍胸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氣萬丈,“你不必怕。孩子是我懷著的,生也是我生呢,懷胎十月,難受都是我難受,你大可以去騎馬獵鷹。而且我會養孩子,祝亭鈺那個小兔崽子,從小就是我帶大的,如今不是也長的像模像樣的了?!?/br> “......” 宜臻不是在玩笑。 她是說真的呢。 從得知自己懷了這個孩子起,她心里頭一點兒慌亂都沒有。 因為她覺得自己能付得起這個責任。 她是獨身一人隨衛珩來西北的。 沒有父母兄弟,隨行嫁妝也難帶來,沒有絲毫依仗。 最開始在西北時,衛珩十分十分忙碌。 雖然他極力想要照管好她,手上的兵權,庫房的鑰匙,最私密的賬本,他商議要事的書房,宜臻通通可以用。 來去自如,不容得手底下的人有一絲不尊重。 但宜臻知道這沒用。 你沒有自己的本事,只是仰仗著衛珩的寵愛過活,那么不論衛珩待你有多好,他身邊的人也不會真正拿你當一個人來尊重。 不會記得你是祝宜臻,只會記得你是衛夫人。 宜臻不愿意這樣。 所以她很努力地去學,去聽,去一點一點磨那些她從前半知半解的東西。 所以最初那一年,每天夜里,她就和衛珩一起在書房看文書。 整個外書房,一半是衛珩的,一半是宜臻的。 衛莊的人,從一開始稱呼她“夫人”,到如今心甘情愿地道一聲“主子”,她靠自己的本事,贏得了她想要的尊重。 衛珩說,你真是個了不得的小姑娘。 “你都說了,我是個極了不得的姑娘?!?/br> 宜臻眉眼彎彎,嗓音軟糯糯的,卻很堅定,“我再也不會因為一塊棗泥糕或者一只木頭鴨就哭鼻子了?!?/br> “我已經足夠堅強,足夠富有,足夠有本領,足夠去做一個母親?!?/br> “我從來就不怕?!?/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66章 這樣大的一件事情,就被異常勇敢的祝宜臻這樣鄭重其事又輕描淡寫地岔了過去。 她甚至都不愿意衛珩為這個胎兒大張旗鼓地做什么。 “不必刻意地瞞著,好似這事兒有多見不得人似的。但也不必要非得宣揚出去。我因為嫁了你這么個人,本就已經是北疆立著的一個活靶子了,如今要是知道我還成了雙身子的孕婦,那些人還不曉得要使出什么手段來呢。衛珩,真的沒必要對不對?” 衛將軍擰眉沉思片刻,終于還是點頭應了。 他手握重兵,心思難測,又偏偏不論軍事還是政事才能,都讓朝廷感到害怕。 他們奈何不了衛珩,自然就想著能不能從衛珩身邊的人下手。 衛氏家族,滿族的人都在他們還未察覺的時候,便已經斷斷續續地都遷移到了西北。 如今越州霽縣尚還安穩平定,托了地勢的福,與黎州一樣,都未有受到流民反賊太大的沖擊。 那么能讓整個衛氏家族都背井離鄉,連祖宗祠堂都不管了的,也就只有衛珩了。 更何況,據探子的消息。 雖然衛氏一族人都被衛珩接來了西北,可住卻是不與衛珩一塊兒住的。 衛珩出了錢,出了人手,重新在西北收拾出了一處大宅院出來給族人住。 而后就再也沒有管過分毫,甚至連喪葬喜事都從未去過一次,他的生身父親祝明晞,接近兩年,也就享受過兒媳婦的一次敬茶禮。 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來了,對于自己的父族,衛珩其實淡漠的很,只盡了自己該盡的責任,就再不肯多給一個眼色。 而他的親妹子,體弱多病,從小也沒得過衛珩一個好臉色。 他的嫡妻祝氏,倒是聽說在衛珩面前還有幾分面子。 但祝氏一家,祝亭鈺隨著他嫡姐住在西北,成日里跟著衛珩行軍打仗,立下過不少戰功,可以算是衛珩的心腹。 旁人也壓根琢磨不透,衛珩究竟是看在自己左膀右臂的份上,才對嫡妻如此尊重,還是因為被吹了枕邊風愛屋及烏,才如此重用自己的妻弟。 但不論因果關系是如何,反正最要緊的兩個人,如今都被衛珩管在了身邊。 衛珩的親岳父岳母,又是黎州的定心丸,抵抗著南疆的勢力,防止酆王入侵大宣邊境,連朝廷太子爺都不敢動,更遑論剩下的那些小魚小蝦小貝殼。 至于其余的祝家人,他們和祝五姑娘之間的恩怨,世家貴族圈子里但凡是個人都知曉。 當初祝老太太攜著其余幾房人“逼宮”,在黎州城鬧得那樣大,傳回到京城后,還引起過一陣子的話題,招惹了無數嘲弄和譏笑。 后來宜臻隨衛珩入京,滿京城傳的沸沸揚揚的,祝五姑娘的風評一度落到最低點,未必沒有祝老太太沒臉沒皮的原因。 總而言之,那些妄圖旁敲側擊,劍走偏鋒,從旁的路子逼死衛珩的人,到如今了,也沒能找出一個可以精準突破的口子。 衛珩說:“倒也不是我有本事。只是但凡事情,總有輕重緩急最優最劣,最要緊的事物自然要放在最要緊的位置,這樣便不會棄帥保車,撿了芝麻丟了西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