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曾經,她們仗著自己家大勢大,不知奚落過衛珩多少回,明里暗里給過他多少次難堪。 而如今,衛珩考中了貢士,祝府卻家道中落,在京城漸漸失去了聲勢,她們便又想撿回這段關系了。 才沒有這樣好的事兒呢。 最起碼,在祝宜臻這里,絕對沒有。 “我極不甘心?!?/br> “你考中的貢士是你考中,你富可敵國也是你賺的銀子,沒托他們的關系,沒受到他們一星兒指甲蓋的援助,他們憑什么厚著臉皮坐享其成呢?!?/br> “我知曉了,定是我往日太好說話了些,所以他們才覺著,我是個百求百應的彌勒佛呢?!?/br> “真是太讓人氣惱了?!?/br> “真是太太太讓人氣惱了?!?/br> 衛珩殿試那日,宜臻翻來覆去還是有些擔心,旁的事兒都做不了,便只能倚著桌案給衛珩寫信。 只是叨叨絮絮的,通篇不見一件正事。 最后一句,也不知是她賭了氣,還是下了決心:“日后,若沒有實在實在實在極要緊的事兒,我一點兒也不想與他們往來了?!?/br> 而當人將這封信送到衛珩手上時,他正好從皇宮大院出來,拒絕了其他士子們的酒宴邀請,上了馬車打算回宅院里。 下屬把卷成一團的信遞給他時,他展開來,最先瞧見的就是這一句。 少年勾了勾唇,提起筆,仿佛批閱什么奏折一般,劍眉高揚,大筆揮下三個字: 做的好。 ...... . 雖然今年,整個春闈都往后延了半月,但也算進行的有條理。 殿試的結果,如往年一樣,是在三日之后放的榜。 身為衛珩的未婚妻。身為貢士衛珩的未婚妻,身為擁有一只矛隼的貢士衛珩的未婚妻,宜臻沒有成為那個祝府里最早聽到消息的人。 因為當時她正在上房被祖母訓。 為什么被訓呢? 因為祝老太太忽然發現這個孫女兒是裝病的了。 “祝府哪里對你不???你自己說,你父親折騰出這么大的事兒,我可有苛待過你們二房一回?五丫頭,你自己說說!” 高椅闊堂,梅香漸淡,衣著華貴的老封君坐在上首,眉目冷肅,語氣里滿是失望和怒意。 “你倒好,如今竟還裝起病來,怎么,給我請個安就這么難受不成?祝府養你到如今,不論血脈親情,也總有養育之恩,五丫頭,你心里頭,究竟還有沒有點良知和尊長?” 宜臻跪在蒲團上,垂眸沒回答。 她其實很不喜歡祖母喚她四丫頭。因為祖母幼時是在潼川府路長大的,如今仍然沒改掉那邊的口音,每次喊她五丫頭,聽起來像糊丫頭似的。 十分的讓人膈應。 前些日子,貢士放榜,衛珩名列前茅,老太太派人請她去上房赴一場家宴。 說是其他太太姑娘們都到了,就只等她了。 宜臻覺得十分荒唐。 從頭至尾,竟然沒有人事先知會過她一聲,臨到了了,才匆匆派個小丫鬟過來請她去。 雖然她那時還未用晚膳,也并不如何困倦,甚至還打算搬了畫架到院子里,好好畫一幅夜景圖。 可她就是心里頭不順暢,不高興,不樂意。 她沒有去。說自己病了。 宜臻知道,祖母定是不會信的。 但她也從未想過,事情過去好多日,忽然在今天早晨,她還正用著早膳,寄春居忽地就闖進來許多人,領頭的是她二jiejie,身后跟著個她不認得的老者。 后來她才知曉,那是二jiejie特意面圣,向皇上請了旨,為她這個meimei請來的御醫。 何等的慈姐心腸,何等的關懷備至。 但一切在那些丫鬟婆子半勸半強迫地拉著她的手腕,讓何御醫給她診脈,而后診出一個“身體康健”的結果時,通通成了笑話。 宜臻到現在也還清晰記得,那時二jiejie瞧她的眼神,有些失望,有些憐憫:“四meimei,我給過你許多次機會的?!?/br> 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宜臻并不是阻止不了御醫給她診脈,也沒有柔弱到像個提線木偶一般,被那些丫鬟婆子推著走。 她若真要堅持起來,誰都擋不了她。 但是她并不想再裝了。 就像衛珩所說的,何必把時間都花費在一群并不值得你花費精力的蠢貨身上,何必與他們虛與委蛇,好似就生怕破壞了面上的情分。 這些人的情分有什么好顧及的? 直接給銀錢,或者打廢了打怕了,都比這樣耗著來的省心省力。 衛珩哥哥說,宜臻,你和他們不一樣。 你是有思想,有本領的大象,他們只是眼界狹隘,隨波逐流的蜉蝣。 不用與他們費腦子,要是煩了,直接摁死。 宜臻覺得她衛珩哥哥說的有道理。 . 寬大的廳堂,兩邊都擺滿了座椅,姊妹姑嫂們都坐著,丫鬟們都站著。 唯獨祝四姑娘一人跪著。 甚至若不是表姑娘親手給她拿了一只蒲團,四姑娘便要直接跪在茶水還未干的冷硬石磚上了。 “我也奇怪呢?!?/br> 周身都是似嘲非嘲的看戲似的目光,少女忽地彎了唇,抬起頭來,望著上首的祝老太太,嗓音極柔和,“祖母,父親他不是您親生的孩子嗎?” 祝老太太一窒,手里的茶杯差點摔了出去,茶水滲濕了半只衣袖,她沒注意,怒斥道:“五丫頭,你曉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么,你真是越發目無尊長了!” 語氣極嚴厲,可仔細聽,竟然能聽出里頭的一絲心虛。 只是此時此刻,沒有人注意到這個,都把目光放在了“膽大包天”的祝四姑娘身上。 “我只是在想,自小到大,無論我犯了什么事兒,母親面上打我罵我,心底里卻總是最疼我的那一個,替我兜底,替我善后,還憂心我往后會不會過的不順心。所以我也一直以為,親生母親,大都是這樣對自己孩子的,看來,應是我想錯了?!?/br> 整個廳堂一片死寂。 坐在最下首的膽小鬼宜榴已經捂住了嘴,眼睛里頭滿是震驚。 五jiejie......五jiejie這竟是,在指責祖母不是慈母不成? “這壽安堂,我這幾月,已跪了許多回了?!?/br> 少女語氣和緩,“第一回,是因母親不想我隨去黎州,您非要我去,后來,我拿了惠妃的信,和您做成了這樁交易?!?/br> “第二回,是因為要搬去寄春居,我特地來和您請示,您說寄春居不好,我便說把竹籬居讓給戚meimei,您才點了頭?!?/br> “第三回,是府里姊妹幾個聯合起來算計我,逼迫我代替三jiejie嫁給蒲辰,一家子人坐著瞧我跪在堂中,就如同今日一般無二,壓著我與二jiejie道歉,壓著我應下那樁荒唐的婚事,只是最后,我沒應?!?/br> “這是第四回?!?/br> 宜臻是跪著的。 但背脊挺直,脖頸修長,目光靜靜地落在前方,帶一點似諷非諷的笑意:“祖母,這么多回,您想一想,有哪一回,我是順了你們的意的?” ...... 一句一句,平平淡淡,卻如同針刀一般,狠狠扎在人的心上。 血rou模糊,辨不清傷口在何處。 便是連祝亭霜都徹底怔住了。 她下意識抬起頭,望向前方的祝老太太 壽安堂這么些年,哪怕是上次四meimei用釵環在自己身上劃出了那么一大長條口子,她都沒見祖母情緒這樣外露過。 渾身發顫,茶杯里的茶水已經全落在了膝頭,神情錯愕又震驚,面上滿是如夢初醒的失落和震怒。 “還有衛珩,您覺得,連我都從未讓您如愿過,他又怎么可能會乖乖就聽了祝府,聽了您的吩咐?” 祝老太太手里的茶杯已經跌落到了地上。 在青石磚上滾落幾圈,最終停在二姑娘的腳頭。 祝亭霜正想伸手去拾—— “老太太?!?/br> 門簾被掀起,露出大丫鬟青煙的臉,她氣還未順,卻滿面欣喜,“殿試放榜了,二少、二少爺被賜了同進士出身?!?/br> “你說什么?” 祝老太太一下站起身。 “奴婢瞧得真真的,是進了三甲,絕沒錯兒的。還有衛珩少爺,衛珩少爺更了不得呢,進士及第,圣上親點了他為探花,外頭的人都在問?!?/br> “......” “方才,衛公子派人遞了帖子來,說是進京這么多日,都不曾來府上拜訪過,是他失禮,今日想問問老太太您何時有空閑,他好來和您請個安,也有些要事要與您商議?!?/br> 青煙話音落下,久久沒有得到回答,整個壽安堂安靜的有些可怕。 她這才發現,廳堂前竟然跪著一個五姑娘。 許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五姑娘抬起頭,視線在她身上一掃,微微彎了唇。 那笑是極淡的,漫不經心的。 憐憫的。 作者有話要說:實在實在是無法跟你們保證穩定的更新速度和時間。 但是我可以保證,一天三千字,一周兩萬一,一定會寫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