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正在這時,屋門外的院內忽地響起了一個熟悉的驚訝嗓音:“二姑娘?” “你還未走嗎?” 宜臻偏過身,看見了俏生生站在院內的戚夏云。 似是感受到她的視線,對方還沖她極親近極友好地笑了笑。 “我找不著我的荷包了,所以一路回來尋一尋,原來是落在臻jiejie的院子里了呢?!?/br> 她把手里的荷包掛回腰間,仿若無意地開口道,“二姑娘,正巧要吃午膳了,老太太說今天請你也去呢,你要不要與我一道走?” 臻jiejie。二jiejie。 對比著實太鮮明。 因有旁人在,祝亭霜很多話一下沒法兒說出口,頓了一頓,最后還是從宜臻移開視線,淡淡應了聲“好?!?/br> “那臻jiejie,我日后再來尋你說話。那香膏子你若用的好,別忘了差人來與我說一說,我那兒還有許多呢?!?/br> 宜臻彎彎唇:“好?!?/br> 卻再不多說別的什么了,靜靜目送他們離開,目光猶如一道極溫柔的春風,把所有示好和試探都擋在外頭。 不軟不硬,明明溫和至極,卻始終無法讓人接近。 離開寄春居前,戚夏云最后回眸望了眼院子里的宜臻,忽然覺得有幾分失落和無力。 未來的皇后,原來在這時,便已經這般難討好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36章 戚夏云是活了兩輩子的人。 她到如今也不明白,為何眼一閉一睜,自己就從落滿霜雪的祝府舊院中,回到了十三四歲時的江南閨閣。 她自己還是她自己,只不過從寡婦變作了豆蔻少女。 父親還未被斬首,母親也好好的,姊妹丫鬟都是十幾年前的模樣,周遭景致熟悉又陌生?;腥糇鰤?。 戚夏云費了好久,才明白自己并非在夢中,而是回到人生過往,又重新來了一遭。 許是老天爺也可憐她,不忍她就那般孤零零地下了地府罷。 上輩子,她所嫁非人,年紀輕輕便做了寡婦,膝下連個子嗣也未有,說到底,還是因為雙親早亡,無人為她籌謀親事,才落進了那樣一個狼虎窩兒。 這一世,她既重來一遭,必不能讓戚家如上輩子一般,站錯了隊。 父親忠心耿耿為君,卻反而被舊帝下令斬首,母親不堪受辱,自戕吊死在房梁上,她被姑母算計,嫁給了一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被婆婆研磨了好幾年。 直至后來天下大定,她表jiejie做了皇后,祝府被新帝重新賜了侯爵,外祖母親自派人來接她,才算是脫離了苦海。 多虧了新帝。 是的,新帝。 上輩子,她剛嫁入虞家才剛一年,西北統帥衛珩大將軍就徹底反了。 衛珩手里握著整個西北的兵權,在草原上威名赫赫,光憑名字就能把韃子嚇得跪地求饒。而后揮兵南下,與瓊州寧王兩面逼京。 從頭至尾不過幾月時間,宣朝已呈潰敗之勢,宣帝自己主動退了位,也不知之后是死是活。 新帝立朝為恒,年號景和,冊封發妻祝氏宜臻為妻。 便是戚夏云的表jiejie。 上輩子,她尚還活著時,新帝已平定了藩邦之亂,收復南疆,將疆域往北拓寬到月鉤山,戰功赫赫。又減輕徭役賦稅,興修水利,大辦學堂,在百姓心底有極高的聲望。 不過,除卻治國功績,大多百姓更愛談論的,反而是這位帝王的風流軼事。 新帝即位幾年,偌大的后宮里頭,依然只有一位發妻皇后,底下臣子寫了不知多少選秀奏折,他都只當沒瞧見。 哪怕這位皇后,多年下來只為他生了一個公主。 真真兒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用情那般專一,也不知皇后上輩子,究竟攢了多少福氣。 雖然那時,街頭小巷里還隱隱流傳著另一種說法。 說是如今的新帝,其實在外頭還有個紅顏知己,名叫祝亭霜,前朝時便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了,還是皇后的親jiejie。 新帝即位后,本想納她為妃,可祝二姑娘性子剛烈,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愿入那宮墻大院與姊妹共侍一夫。 她立下承諾終身不嫁,游遍名川大山,作下詩篇無數,頗受天下士子的追捧,人人談起她,都尊稱一聲祝先生。 一個在龍椅上治國□□,一個天南地北灑然自在。 明明相愛,卻終生不得相見,這樣的風流軼事,在街巷里傳的越發熱鬧起來。 戚夏云卻覺著未必是真的。 上輩子,她也入過宮墻,見過帝后。 那時她已與許翰藻和離,被外祖母帶入宮中覲見皇后,也有一層托皇后幫她相看婚事的意思。 畢竟說起來,她嫁入許家時,許翰藻已經奄奄一息在床,新婚五日,便撒手人寰。 她尚還是清白之身。 她入宮那天是初春,天寒料峭,宮人們說,皇后正在御花園陪小公主踢團球,戚夏云隨著外祖母到時,才發現天子也在。 小公主如今剛滿三周歲,正被她父皇抱著去夠枝頭上的小球,發髻上的鈴鐺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還有她歡快的笑聲:“父皇,再高些!再高一些!” 皇后,她久未謀面的表jiejie宜臻,就站在一旁的亭子里,澆花喂魚,宮裝華貴,一舉一動皆是優雅。 年月過去許久,戚夏云已經記不,清當時祖母是如何帶著自己過去請安的,又具體說了什么。 她印象最深的,不是皇后身上價值千金的狐裘,也不是最后賜給她的那些金銀珠寶。 而是她們退下時,小公主正好接到了自己的團球,快活地朝自己母后跑去,一把撲在她腿上,正要開口喊,就被天子拎了起來。 “別鬧你母后?!彼f。 天子少年立業,二十七八便榮登大統,即位至今,也不過而立之年。 他身著玄衣便服,眉宇淡淡,一邊把小公主護在臂彎,一邊與皇后說話。 “午膳用了什么?” “聽紅黛說,你覺得那青豆做的太酸了是不是?不如明日換個御廚,你嘗嘗江南的口味吃不吃得慣?!?/br> “亭鈺今日獵了一只鹿,晚間就讓他歇在宮里,咱們好備了架子烤rou吃?!?/br> “今日可吃了藥?” ...... 因幾年前的一次大病,皇后那時身子已不大好了,初春時節,宮人們都換了春裝,唯獨她還披著大氅,身形纖瘦,皮膚蒼白,脖頸間的經脈清晰可見。 她抬起頭,沖他彎了彎唇:“早起時就都吃了?!?/br> “苦不苦?” “再苦的藥,如今吃久了,哪兒還嘗的出苦味呢?!?/br> 皇后伸手撥了撥小公主額間的胎發,嗓音柔軟,“我只求你不要在寒冬臘月地帶她去找什么圣誕老人,讓她陪著我喝苦藥就好了?!?/br> 天子面不改色:“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衛珩的孩子,自小就要學會見世面?!?/br> 小公主轉過腦袋,奶聲奶氣:“父皇,什么是世面?” ...... 再往后的話,便聽不清晰了。 她隨著宮人拐了個彎,離御花園越行越遠。 世人都說,皇上和皇后有的只是面兒上的夫妻情分,他心里頭真正放不下的女子,只有祝先生一個。 可但凡見過帝后相處的人,想必都不能信這樣的傳言。 那樣柔軟的眼神,唇畔雖淡卻極真實的笑意,怎么可能只是表面的夫妻情分? 因自己一生過得孤苦,又見慣了世間太多貌合神離與假仁假義,難得見著這樣一對伉儷,免不了唏噓感嘆幾分,心下羨艷,暗自祝福。 只是,好景不長。 也不知老天爺是不是就見不得人幸福順遂,景和五年,皇后薨逝了。 天子停朝三日,奏折一封未批,據說他在皇后的福寧宮里呆了整整三日,無人知曉他在里頭究竟做了什么。 三日后,天子恢復早朝,從衛氏旁支里過繼了一個孩子,立為太子。 便是此后終身都不再娶的意思。 景和十年,天子微服私訪,卻在瓊州失去了蹤跡,只留下一封奏折,命左相祝亭鈺為攝政王,輔佐太子即位。 那一年,也是戚夏云離世的年份。 等她再睜眼時,便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尚在江南閨閣之時。 如同上輩子一樣,母親纏綿病榻,提出要送她去京城外祖母處。 但如上輩子不同的是,她答應了母親。 啟程上京,在沒落的祝府深宅子里頭,見著了年輕時的皇后。 花骨朵兒一般的年紀,眉目清麗,神情溫柔,言語間沒有半絲鋒芒,仿佛就是個再容易親近不過的姑娘。 可不論唇畔笑意有多柔和,眼眸都是淡的,觸過去只是一片虛空,再疏離不過。 與她相比,這時候盛名滿京華的祝二姑娘祝亭霜,就讓人不太瞧的上眼了。 鋒芒盡露,生怕別人不知曉她有多聰明似的,自以為城府深,可眉頭一皺,就把所有算計都擺在眼底了。 對于歷經滄桑的戚夏云來說,祝亭霜太透太清楚,太沒有肚里材,她不信像衛珩那樣的人,會棄珍珠要魚目,擺著自己未婚妻不管,愛上一個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祝亭霜。 她想,不管如何,自己這輩子的計劃,便是要在新帝發跡前,率先向他投誠示好,把戚家納入他的羽翼下。 只是新帝手底下能人太多,而父親向來平庸,就算投了誠,也不見得能出頭,倒不如她來京城,先和未來皇后處好了關系,日后隨她一起到漠北,替她擋下那劍。 避于皇帝的羽翼之下,又于皇后有救命之恩,這一世,她,戚家,總不會落得上輩子那般慘烈的下場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