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他還能說什么。我幾次問他在翰林院里頭如何,他都是一副樂呵至極的樣子,仿佛看誰都待見。這蠢小子是個心大的,尋常事也不會放在心上?!?/br> 鄭尚書挑了挑眉:“那還真是個心大的了?!?/br> “怎么?”鄭遠安看了他兄長的臉色,頓時覺得不妥,追問道,“可是那小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得罪了誰?要緊么?” 鄭尚書揮了揮手,示意弟弟莫急,一面引著他往前走。鄭遠安也忘記給母親請安了,被兄長引著向前,只聽他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翰林院里頭上峰下屬之間的一些明爭暗斗罷了。你這學生為人機靈,又運道超然,尋常人與他對上,都是自己吃虧得多?!?/br> 只他這樣說,鄭遠安還是不放心,仍舊追問具體發生了何事。 鄭尚書見他實在擔心,方才將今兒的事徐徐道來。 說到底,都是一些小把戲罷了,好在被顧邵機靈,不僅沒有丟了面子,還在翰林院幾個大人面前大大地露了一回臉。這翰林院里頭,素來都無趣得很,鄭尚書本來也不大愛打聽翰林院里頭的事情,只因今年特殊一些,才特意叫人盯著點兒。 這些日子無事,鄭尚書今日便沒有問了,誰想散值之前,被他叮囑的那人卻特意跑了過來,同他說了顧邵的事。 鄭遠安聽了半晌,氣得不能自已:“這蠢小子,我今兒問他在里頭發生了什么事,他竟然還瞞著我呢!混賬的東西,翅膀硬了不是?” “你也別生氣,他也是不想叫你擔心?!?/br> “生了事,我如何能不擔心?”鄭遠安氣得不顧儀態跺了一下腳。 鄭尚書看得好笑,復又安慰道:“你著急什么,那魯齊林被下了一回面子,短時間內是不會再拿顧邵什么妖了。且今兒看翰林院那位王大人,也是個不偏不倚的,我聽聞顧邵還與相識不是?” 鄭遠安沒好氣地點了點頭。 “他這運氣著實不錯,考個鄉試都能得王翰林贈筆。你且信我一句話,有這份賞識在,只要顧邵自個兒不出什么錯,早晚都會出頭的?!编嵣袝f得篤定。 鄭遠安將信將疑,一時又問:“那什么魯齊林,究竟是誰?” 鄭尚書擺了擺手:“蝦兵蟹將,蹦跶不了多久?!?/br>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鄭遠安卻還是沒有放心。那畢竟是他學生,他學生頭一回入官場,這才沒多久便被人欺負了,叫鄭遠安如何能不生氣? 他甚至琢磨著要不要去找兩個御史舊友,直接將那姓魯的弄下去算了。 不過,不等鄭遠安真找了人來,翰林院那邊又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卻在新科進士里頭掀起一陣波瀾的事兒。 事情依舊得從顧邵身上說起。 卻說那魯齊林被顧邵下了面子之后,一直到散值回家都不大痛快,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一直翻來覆去,就是不能好眠。 魯夫人被丈夫這模樣弄得心火直往上冒:“你做什么呢,趕緊睡覺!” 魯齊林想到今日之事,只覺得一張老臉都丟盡了,又恨又怒,哪兒還睡得著:“妹夫上回果真說得不錯,那顧邵,委實是個腹內藏jian的?!?/br> “他怎么了?” “他……!”魯齊林欲言又止,最后斟酌了一下,盡力保住自己的面子,“他故作懵懂,實則處處爭鋒,倒讓我在王大人跟前丟了好大一份臉,真是,陰險小人!” 魯夫人見他說來說去也沒說出個門道出來,翻身裹緊了被子,心煩道:“他想要爭鋒你讓他爭不就是了?這種心比天高的人,往往命比紙薄,讓他親自去做個大事,看他能做出什么門道出來?對付這種初入官場的人還不容易?也由得你郁悶到現在?” 魯齊林一聽妻子的話,漸漸琢磨出味道來了:“那你說,我該讓他做什么?” “做怎么我怎么知道?你到底睡不睡?”魯夫人怒了。 魯齊林再不敢說話,只是眼睛還睜得亮亮的,顯然是正在想著點子呢。 魯齊林想了兩日,恰好老天就這般善待他,沒等他煩惱多久,便將借口送到了他眼前。魯齊林想到這件事,立即捶了一下拳頭。 這可真是要什么來什么! 這日一早,顧邵便被魯齊林叫過去,且破天荒地被委以重任。 回去坐好之后,顧邵還覺得糊涂來著,草擬文稿,這事他沒做過啊,要怎么弄? 第98章 暗中發力 大齊每年都有雩祀,雩祀由皇帝親自主持,可想其隆重盛大。如今魯齊林讓顧邵負責的,便是寫這祈雨的文稿。當然,不是給皇上些,而是給有司里頭的禮官寫的文稿。 至于皇上的稿子,魯齊林便是膽子再大,也不敢交給顧邵,萬一弄出了錯,連帶他可都是逃不掉的。 顧邵回去之后,便坐在那兒發愣。 韓子朗本也沒什么事情做,見他在那兒愣神,便悄悄地走了過去:“剛剛魯大人叫你過去干什么呢?” 顧邵從發呆中緩了過來,道:“讓我寫祈雨的祭文呢?!?/br> 韓子朗眼睛一亮,忽然激動起來:“圣上念的祭文?” “想什么呢?”顧邵抱著胳膊往椅子上一倒,“圣上念的祭文,怎么也輪不到我來寫?!?/br> 韓子朗見顧邵這樣說,稍微失望了一下,既然不是給圣上寫的,那也不算什么頂頂要緊的事情了。他靠了過來:“顧兄做什么非得妄自菲薄呢?你可是狀元,大齊上上下下,有幾個能有狀元之才?這圣上念得祭文,怎么就輪不到你來寫了,沒準兒日后圣上下的圣旨,都由顧兄親自草擬呢?!?/br> 顧邵被他說樂了,只好笑得回了一句:“那就接你吉言啊?!?/br> “好說好說?!表n子朗得意地抬了抬頭。 他正想再說些有的沒的,忽然看到顧邵眉宇之間似有愁色,當即問道:“難不成顧兄還有別的煩心事?” “哪有別的,不就這個了?!闭f起這事顧邵就心亂,“我還沒寫過祭文呢,更不知道該怎么寫。貿然得了這么個差事,有些不知道從何寫起?!?/br> 韓子朗一愣。 倒也是如此。方才驟然聽到這個差事的時候,韓子朗本也沒覺得有什么,畢竟他在翰林院待了好幾年了,要說寫那些文稿,那也寫了不少,雖然寫得不算出彩,但也中規中矩,拿出去不至于丟了翰林院的面子。他這是有了經驗,所以覺得事情不算大事,可是顧兄卻是實打實的頭一回。想想看,若是自己初入翰林院不久便被委派了這么一個擔子,只怕自己也不好受。都還沒上道呢,這一來,就是正兒八經的雩祀祭文。 韓子朗忽然正經了起來,叮囑道:“不論如何,顧兄你可都得好好地寫,這雩祀不光是朝中百官,連圣上亦是萬分在意,這等大事,可容不得有半點差錯啊?!?/br> 顧邵嘆息了一聲,愁眉苦臉地托著下巴:“我哪里不知道呢?!?/br> “那你,好自為之吧?!表n子朗拍了拍他的肩膀,愛莫能助地走開了。 顧邵繼續在那兒唉聲嘆氣。他原本還覺得,魯齊林不喜歡他也挺好,不喜歡他,也就不會想要看見他出頭,自然也不會指派他去做什么能出頭的事兒。 不做大事,他也就能理直氣壯地混下去,還能堵住系統跟鄭先生的嘴。 可他萬沒想到,這魯齊林竟然鋌而走險搞了一出大的,真是煩!顧邵心煩意亂,一個沒注意,竟然把書上的一頁給生生撕了下來。 待顧邵發現之后,那一頁已經被撕得徹底不成樣子了。他驚得下巴差點都掉下來了,這可是孤本??! 完了…… 顧邵心虛地瞄了周圍一眼,發現并沒有人注意他。還好還好,顧邵悄悄將那一頁揣進了袖子里,若無其事地將書合上。 只要他速度夠快,別人就不會察覺,顧邵輕笑了一聲。 系統默默地盯著,對于顧邵的行為表示了唾棄。只是它也沒說什么,不過是一本書罷了,再它這兒也算不得什么。晚上回去讓宿主再抄十本好了,一本還回去,剩下的九本,便是懲罰。誰讓他知錯不改,想的反而是遮掩,不教訓教訓,下回定還會犯! 散了值之后,顧邵仍舊在想那祭文的事情。 晚上苦哈哈地抄完之后,他還找系統要了一篇文集,里頭全都是祭文,古往今來名人寫的,都在上頭了。顧邵看完了一篇,便要拍案叫絕一次,最后文集還沒看多少,反倒是把手都給拍紅了。 他覺得自己寫得未必能有這樣出眾,遂老實道:“我瞧著祭文也不難寫,要不,我就隨便寫寫得了,反正也不是圣上念的?!?/br> 隨便寫寫,顧邵還是可以的。他畢竟是狀元,這點本事還是有的,哪怕寫得沒有這樣精致,可也不會太差勁啊。 系統嗤了一聲:“這可是你做官之后頭一回露臉的機會!” “我也知道啊,可是……”顧邵說不出來到底心里是什么感覺,“這魯齊林不是明擺著坑我的嗎?要是我好不容易寫好了一篇,最后被他據為己有了怎么辦?” “都還沒開始寫呢,cao那份心做什么?!?/br> 顧邵咕噥著:“要是到時候出了岔子就怨你?!?/br> 咕噥是咕噥,可是如系統所說,這可是做官之后頭一次露面,其實顧邵心里也想好好出一出風頭的,畢竟,誰不想要出風頭呢不是? 這一晚,顧邵除了練馬,便是仔仔細細地研讀這些祭文了。 說起騎馬,顧邵如今也算是入了門了,起碼上馬下馬已是十分熟練,系統看來算是合格,不過在顧邵看來,他的技術已經算是登峰造極了。 只是也僅限如此而已,顧邵也不過回上個馬和下個馬,然而在馬上待著不動,假裝揮著鞭子想象著自己騎馬奔跑的瀟灑場景。 這院子太小,容不得顧邵放肆。想要認認真真地學騎馬,在這院子里是不大可能的,得去外頭學。 這一晚,顧邵照例沒怎么歇著。 顧邵悟性還是有的,看完了那一整套文集之后,顧邵便有了些感悟,第二日晚上回去便提筆,文思泉涌地地寫下了一篇。他自己很是得意,吹干了墨之后,還一個勁兒地跟系統炫耀著:“看!寫完了!” 成文之快,叫顧邵忍不住給自己喝一聲彩。他果然不愧是狀元郎!周身的才氣都遮不住。 系統掃了一眼他寫的東西,隨即打破了顧邵的迷之自信:“重寫?!?/br> 只兩個字,卻讓顧邵瞬間沒了炫耀的興趣:“為何要重寫,這不挺好的嗎?” “狗屁的好!”系統見不得這玩意兒,覺得傷眼睛,“毫無感情的東西,如同白水一般,無覺無味。不過以你的本事,大概也就只能寫出這么個東西了?!?/br> 顧邵不服氣,他覺得他自己寫的挺好。系統這個小垃圾,分明就是雞蛋里頭挑骨頭。 呵,挑是吧,那他還就偏偏跟它對上了,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小垃圾能挑剔到什么份上?顧邵提筆,苦思冥想之后又寫出了一份。 無意外地,又被系統被駁回了。 接下來的幾日里,顧邵總算是如愿以償的認識到系統是有多挑剔。不論他寫的有多好,系統總是能挑出錯來,然后毫不留情地對他加以諷刺。 “詞藻平淡,簡直就是跟你這個人一樣,毫無出彩的地方?!?/br> “氣勢太弱,缺了些磅礴之氣,你寫出來是要讀給文武百官聽的,不是你自己聽得,還是你就只配聽這些靡靡之音?廢物!” “前后押韻啊,還要我再說多少遍,記性呢!” …… 短短幾日的功夫,顧邵仿佛又回到了當初會試前的那幾日。他在系統的折磨下,日漸消瘦。 連前來探望的鄭遠安也發現了顧邵的憔悴。不過鄭遠安在知道事情始末之后,不僅沒有心疼顧邵,反而覺得他不夠用心。要鄭遠安說,這回顧邵非但要寫得好,還得寫得前所未有的好。唯有這樣,才能讓那些看笑話的人狠狠地打臉。 即便顧邵不說,鄭遠安也能猜得到,那個姓魯的如今是個什么心態。 事實上也確如鄭遠安若料,魯齊林這些天不知道有多得意。 顧邵的憔悴是rou眼可見的。只是憔悴了這么多日,卻還是沒能教出來一片像樣的文章來,可見這人是不中用了。魯齊林本來還以為顧邵說不定有些斤兩呢,卻不曾想這人如此的不堪一擊。到如今,他反而放心了,遂看到人,便往外頭說了幾句。 魯齊林自然不會說顧邵不好。 只說他瞧著顧邵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又是個極有才學的,便將如今這差事交給他。不想顧邵卻是個心思重的,碰上事兒之后憂思過度,這兩日竟然還瘦了許多。他擔心傷了顧邵的面子,便沒有多催促,只私下里又寫了一份,免得到時候沒個稿子,大伙臉上都不好看。 本來以為狀元之才,這等祭文都不算什么,卻不曾想,唉…… 他話里的遺憾并不難聽出,只是遺憾到底是真是假,便自由心證了。不過,這事到底是件稀罕事兒。沒過多久,關于魯大人被顧狀元打臉的事,便更換成了顧狀元憂思過度瘦了好幾斤的傳聞。有好事的,散值的路上還特意盯著顧邵多看了好幾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瘦了。 結果好像是真瘦了。 倘若這話被顧邵聽到,定要狠狠地呸他們一臉。他不僅要被系統折磨,還要被那匹馬折磨,見天兒地摔摔打打,身上都青了好多快,夢里都是騎馬和寫祭文,能不瘦嗎?眼瞧著馬上就要交給魯齊林了,可系統那邊卻還沒有松口,顧邵都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