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他之前就聽說了,錢侍郎之所以發作他,都是因為這個顧解元從中作梗。如今他是不能拿這人怎么樣,但是以后可就說不定了。 入朝做官后,捧一個不容易,可踩一個人,卻再簡單不過了。 顧邵可不知道這人已經篤定了他能入朝做官了。 說起來,他還壓根就不想要入朝做官呢,周郎中要使的那些詭計對他來說也毫無用處,畢竟,他志不在此。 入冬過后,京城這片地便越發地難熬了,尤其對顧邵這樣的南方人來說,外頭寒風徹骨,里頭也不遑多讓。 翌日一早,顧邵便感覺今兒比昨兒又冷了不少。他在床上留戀了好一會兒,內心在出門和躺被窩之間糾結不已。顧邵為自己想好了幾百幾千個躺被窩的理由,可最后還是不得不認命地爬了起來。 一邊起床,一邊冷得哆嗦。 有朝一日待他功成名就,一定要過上冬天躲懶,夏天乘涼,冬春打盹的日子! 顧邵裹了一層又一層的衣裳,最后顫顫巍巍地掀開簾子。簾子一掀開,一陣寒氣撲面而來,肆虐地掃進鼻口之間。顧邵不得不微微閉眼,適應了一番后,方才再次睜開。映入眼底的,是一片冰天雪地。 昨日夜里,下了一場雪。雖然不大,可卻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金壇縣冬天不常下雪,便是下,也都只是薄薄的一層。顧邵對雪還是挺稀罕的,他索性回了屋子里又加了一件厚衣裳,把自己裹得結結實實的,這才安心地出了門。 出門的時候倒是高高興興,像撒歡兒一般。 可惜,這份高興并沒有持續多久,在遇上周郎中之后便被消磨殆盡。 那周郎中,應當是恨極了顧邵。雖然不能做什么,卻還是想惡心惡心顧邵,所以每每見面之后,總要說幾句挑剔的話,讓人打從心底里覺得膈應。 顧邵對此嗤之以鼻,又懶得搭理。 不過,他這態度在周郎中看來便是示弱了。 知道顧邵不過是個好欺負的,周郎中對著顧邵的時候便更加百無禁忌。 顧邵被他弄得煩不勝煩,只是他留了個心眼兒,抽空問系統:“這人,到底能不能得罪?” “能?!毕到y說得干脆,“跳梁小丑罷了,折騰不了幾日,宿主不必將他放在心上?!?/br> 回得這個干脆,顧邵瞬間就懂了:“行了,我知道了?!?/br> 能就是不能,不能就是能,系統這個小垃圾的話完全不能信。畢竟被坑了這么多次了,顧邵也長記性了。 系統默默地罵了一句智障。 周郎中這蠢貨還在那邊明嘲暗諷,雖然系統平時也是這樣嘲諷宿主,但是自己嘲諷和別人嘲諷,那完全是兩碼事。眼看著這智障宿主被人諷刺地一文不值,系統也看不下去了:“他都這樣罵你了,你竟然真的忍得???” “罵就罵唄?!?/br> “平時別人罵你,一早就一跳三尺高了,今兒碰上這樣色厲內荏的,反而軟了下來,可見你真是蠢到極點!” “想讓我懟回去?”顧邵見系統一句接著一句,話里全是想讓他對上周郎中的意思,便自認為早已經看出了系統的把戲,“我偏不!” 系統越讓他做的事兒便越沒有好事兒,沒準這個周郎中背后又是什么大官兒,又興許這周郎中和李家有親,系統故意想給他樹敵。 他怎么有那么傻呢? 顧邵偏不回應! 他這態度,在周郎中眼里便是一退再退。 退得厲害了,讓周郎中也漸漸對顧邵生出了幾分輕蔑之意。好歹是被晉安先生帶過來的人,他原本以為還有幾分骨氣呢,卻不曾想是這么個窩窩囊囊的。也好,反正周郎中就喜歡這些好欺負的。不能拿那兩個人撒氣,他就將氣全都撒在顧邵頭上好了! 很快顧邵便發現,這周郎中就像一塊弄不走的狗皮膏藥,整天往他這兒帖。 任憑顧邵怎么冷著臉,他也愣是不走,且說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不中聽。便是顧邵是個不在乎別人說什么的,也被周郎中惹出了半肚子的火氣。 可每每想到不能中了系統的計,顧邵便忍了下來,受虐似的,就是為了跟系統較勁兒。他絕不要再被系統坑。 又過了幾日,河道的開掘已經快要收尾了。 這也多虧了工部此次弄來的差役夠多,日夜兼程,這才能完成得這般迅速。 顧邵這些日子已經不用四處跟著跑了,只要待在晉安先生身邊,當個臨時的監工便足夠了。 他待在旁邊,聽著晉安先生和錢侍郎說話。 前些日子商討的事情定下來了,不過,用的法子自然不是顧邵說的那個。 顧邵對此已經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只是他沒有當做一回事,別人卻有心拿著這件事打擊他。 想要打擊他的那人,除了周郎中便沒有旁人了。 他知道晉安先生和錢侍郎都護著這個小子,所以故意挑兩個人不在的時候找顧邵的茬。顧邵知道他難纏,一個眼神也不愿意分給他。 周郎中卻覺得他是好面子,不想讓人看到他丟人的模樣。越是這樣,周郎中便越不想放過顧邵。 他自以為做得隱晦,卻瞞不住多少人。 這日監工,晉安先生側頭看了一眼毫無所覺的顧邵:“這幾日我讓人識人,可曾有過什么收獲?” “先生指的是哪個?” 晉安先生眼風掃了邊上的周郎中。 顧邵立即露出無奈的表情。 晉安先生平靜道:“慕強是官場本質,你弱的時候,誰都能踩你一腳,唯有站在高處,才能讓人忌諱,不敢多動?!?/br> 顧邵又哪里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只是,本質上他擔心的只有一件事:“先生,我可以問個問題么?” “問便是了?!?/br> “這周郎中,背后可有什么勢力?” 晉安先生搖了搖頭:“未曾聽說有什么厲害的?!?/br> 蛇鼠一窩,不足為慮。 顧邵心中詫異,原來這會系統竟沒有騙他么?他還以為…… 顧邵問得問題太過明顯,晉安先生自然猜出了他的顧忌。雖說顧忌這些不過是人之常情,可晉安先生還是不贊成顧邵未入朝堂,便先沾染上了這等風氣:“背后勢力厲害如何,不厲害又如何?便是背后不曾有勢力,倘若一心想置人于死地,也總能找到機會。相反,便是背后勢力再大,倘若你行事名正言順,一樣可以順勢掃除。當初金壇縣的李家,背后勢力于你而言是勢大,可結果呢?” 顧邵摸了摸鼻子。 那次,是意外,也是走運。 “勢力不論大小,倘使真心與你作對,便是你再忍讓,對方也不會因為你的退讓就手軟半分?!?/br> “識人待人之道,并不能只看家世如何,勢力如何,更得看人。譬如眼前這個,最是個欺軟怕硬的,你越退后,他便欺負得越厲害。長此以往,也就只能被人按著欺壓了?!?/br> 晉安先生循循善誘:“故而,身正便好,身正則理在,理在則無懼?!?/br> 顧邵若有所思。 晉安先生說了這么一大堆,其實顧邵記得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這個周郎中,其實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 背后壓根沒有值得他忌諱的人。 嗯,有這句話就夠了。 不出顧邵所料,第二日,那個周郎中又來挑刺了。彼時顧邵仍在監工,河岸上面風大,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顧邵裹了一層又一層。 周郎中看著下面衣著單薄的苦力,再看看包成粽子一般的顧邵,出言諷刺:“顧解元還真是身嬌體弱?!?/br> 顧邵這回可慣著他:“讀書人,身子能不弱的,比不得周郎中,年富力強?!?/br> 他掃了一眼周郎中的身板。 周郎中身量并不好看。個矮,體瘦,兩人站在一塊兒,一個便是包成了粽子也依舊能看出風流倜儻,一個卻只能生生被比成王八。 周郎中眼中劃過一絲錯愕。 這還是顧邵頭一次正面回擊,弄得周郎中有點呆滯。不過這不妨礙他繼續想著法子懟顧邵:“顧解元還真是伶牙俐齒?!?/br> 顧邵沒理他,過了一會兒周郎中又道:“顧解元監工多日,看著底下這些人,可有感想?” “關我屁事?!鳖櫳蹜B度囂張。 周郎中諷刺一笑:“常聽晉安先生夸顧解元心懷天下,原來也不過如此。同是大齊百姓,有人吃穿不愁,有人衣不蔽體,顧解元瞧著,竟然也不會動半分的憐憫之心,可知這胸懷天下四字,當不當得起還是一說?!?/br> 顧邵轉頭看著周郎中。 周郎中以為他要為自己辯駁,反擊的話都已經想好了,卻聽對方冷冷地說了一句: “關你屁事!” “你——” 顧邵沒有給他插話的機會:“這些人有沒有衣裳穿,有沒有工錢拿,不是你們戶部應該管的事情么。自己的事情自己管不好,在我這兒發什么牢sao?” 周郎中突然沉下臉。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個顧邵竟然還是個厲害的:“顧解元,容我奉勸你一句,有些話,可不是你能說的?!?/br> 顧邵歪了歪頭:“那我也奉勸周郎中一句,有些人,不是你能得罪的?!?/br> 周郎中嗤笑一聲。 顧邵往前兩部,靠得近了些,目光肆意:“有些話我不說出來,是怕周郎中嫉妒。我這人沒有什么本事,無奈處處都能得人相護。鄉試的時候有王翰林護著,進京了之后有鄭家護著,如今便是出來吃苦,也有晉安先生和錢侍郎護著?!?/br> 周郎中的臉色扭曲了一下,暗暗握著拳頭。 顧邵低頭,一字一句地警告:“說話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一個六品的郎中,扛得過誰???” 直起身之際,顧邵已經收斂了臉上的嘲弄,只是話里還是透著一股威脅:“記住了,往后別有事沒事再我跟前晃悠,我可沒有時間應付什么阿貓阿狗!” 周郎中快要氣炸了。 顧邵見狀,卻面不改色地轉身準備溜走。 吵贏了就撤,打贏了就跑,他顧邵,絕不戀戰!何況方才那些話都是他胡咧咧的,萬一周郎中真不依不饒地鬧出來,沒面子的人是他。顧邵拔腿就跑,撤得干脆。 只是周郎中卻氣到頭上,根本不愿意放過他。他正待追上去,后頭忽然來了一撥人,二話不說就將他反手摁在地上。 周郎中被弄懵了,好半天才知道要掙扎:“放手,知道我是誰嗎?” “戶部郎中周叔良周大人,沒認錯吧?” 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來,聽著既非男聲,又非女聲。周侍郎抬頭一看,當場怔住。 面前之人,竟然是個著宮服的老太監。 老太監見狀一笑:“看來是沒認錯了,帶走!” 他吆喝一聲,旁邊的人立馬將周郎中給架了起來,眾目睽睽之下,將周郎中給押走了。 莫說旁人了,就連顧邵,也給看愣了。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所以趕緊跑去問問晉安先生。 光天化日之下,周郎中就這么被人帶走了,這事迅速在營帳里頭散播開來。眾人猜想不一,不過但凡張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回周郎中遇上的事兒,絕對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