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馬車走走停停,將近一個時辰之后,顧邵終于回到了城北營帳里頭。 只是他才回來,便被晉安先生身邊的人火急火燎地請過去了。 掀開簾子,顧邵一眼便看到里頭圍坐著不少人,正在火急火燎地爭論一件事。 說來說去,是因為河道挖得差不多了了,接下來便要想著如何將城北的河道與其他三條河道匯集起來。 不過眼下,工部又遇上了一件麻煩事。 東西城外的護城河,因為這兩年沒有清理,河口處堆積了許多泥沙,以至于連河床都升高了不少。錢侍郎將這件事稟報朝廷之后,皇上當日就遞了口信過來,說是令工部全權處理此事。 錢侍郎只好又叫來了晉安先生和眾位大人,一同出謀劃策。 顧邵站了一會兒,便發現這里頭有兩幫人。 一伙兒想要行船清淤,一伙兒覺得這樣做太過繁瑣,想用滑車絞拖清淤。 說來說去,其實本質也沒有什么區別。 不過,說到清淤,顧邵前些日子還真的看了一些東西,剛好涉及這方面。 顧邵見他們吵得正歡,忍不住嘴癢想要插兩句話,可是想想這里頭都是做官的,愣是將話給壓下去了。 算了,他出這個頭做什么,在場的哪個不比他有見識。 而且他這法子,認真說起來也不適合。就護城河那邊水量,實在太小了。既然使不出來,還說它作甚?造作不得。 顧邵默默地后退一步。 晉安先生抬起了眼睛,瞥了顧邵一眼,卻也沒有立馬出聲。 待這邊吵得差不多了,爭來爭去也沒有什么新意,乏善可陳,晉安先生才伸手止住了眾人。 “諸位大人可還有高見?” 底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好像剛才吵得那么兇的,壓根就不是他們一樣。 “錢大人有何看法?”晉安先生轉頭對上了錢侍郎。 錢侍郎搖頭,他哪兒有本事再晉安先生跟前賣弄,人家懂得比他懂得只多不少! 顧邵正在眼觀鼻鼻觀心,冷不防聽到晉安先生點到了自己名字。 顧邵微驚,詫異地看了晉安先生一眼:“我么?” “正是?!?/br> 晉安先生的話一落地,旁邊便有質疑之聲:“先生,恕我多嘴。這顧解元雖說才學了得,只是這治水一事,恐非他所擅?!?/br> 從剛才便一直待在這兒的周郎中也開了口:“就是,顧解元才多大的年紀,又懂得多少東西,若是真聽他的,豈不是成了兒戲?” 眾人連連點頭。 本來么,這就是他們自己的事兒,吵了這么半天,晉安先生一邊都沒有理會,反倒問一個小小舉人要對策,這事兒做的,將他們置于何地? 錢侍郎被他們吵得頭疼,他也沒有罵別人,就盯著他最看不順眼的周郎中:“那周大人倒是給我說說,你一個戶部的郎中,又懂多少了?” “我……”周郎中被問得一噎,“總不至于比他懂得還要少!” 再說了,方才又不是他想過來的,是別人請他過來的! 錢侍郎可沒管那么多,直接道:“你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什么都不懂的戶部郎中都能插嘴,他一個天天跟在晉安先生身邊,對護城河修筑事事躬親的解元郎怎么就不能開口了?” 周郎中提著一口氣,只差沒把自己憋死。 只是不久他便發現周圍竟都投來若有若無的目光,似在看笑話。 周郎中也是個好臉面之人,被人一盯,便不好再爭什么了,免得越爭越丟人。 錢侍郎冷哼一聲,一點面子沒給他留,又對顧邵道:“好了,有什么想法就說吧,無礙的?!?/br> 顧邵卻有點猶豫了,他都知道這法子不適合,更莫說這些懂行的了:“我這法子,只怕不是很恰當?!?/br> 周郎中哼了哼,小聲嘀咕:“我說什么來著,果真說不出什么道理來?!?/br> 錢侍郎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嫌棄至極。 他已經懶得跟這人掰扯什么了,既然這人不想聽,那他偏讓顧邵說:“你直說好了,無需顧忌外人?!?/br> 被劃為外人的周郎中捏著拳頭,再次給他們幾個記上了一筆。 如此,顧邵不想說也不行了。他清了清嗓子,在眾人的目光下開了口:“清淤一事,我覺得主要還是看上游的水量有多少?!?/br> 周郎中不屑發問:“水多如何,水少又如何?” “若是水少,直接挖去便是;若是水多,便直接用水沖?!?/br> 周郎中正想噴他是在放屁,結果晉安先生先來了一句:“這水沖一法,可細細說來?!?/br> 顧邵道:“日前看書,無意中看到大司馬史張戎寫得一道治水之策,言:水性就下,行疾則自刮除成空而稍深。河水重濁,號為一石水而六斗泥?!?/br> 顧邵說完,底下幾個人聽得一頭霧水。 反觀錢侍郎和晉安先生,卻若有所思起來。 “繼續?!睍x安先生道。 “私以為,以人治淤,不如以水治淤。水量越大,效果越是顯著。在河水最豐的時候,收縮河道,筑堤蓄水,利用水的沖力,直接將泥沙沖走。水分則勢緩,合則勢急,勢急則能帶淤,帶淤則能河深?!?/br> 別人聽到這法子,都是搖了搖頭。法子好不好使且先不說,這護城河的水量,便已經注定與此法無緣了。 他們想到的是護城河,晉安先生想到的卻比他們遠得多:“倘使水量還是不夠應當如何?” “那就集兩河之力蓄水沖淤,倘使再不夠,便蓄洪水?!?/br> 下頭的幾個人看著顧邵的眼神已經從質疑變得敬佩了,這顧解元還真是越來越敢說了。 “你說筑堤蓄水,可若是洪水勢大,這堤不保又如何是好?” 顧邵深思了一會兒,便道:“筑縷堤用以束水,筑遙堤用以防洪,如此不就成了?” 晉安先生與錢侍郎對視一眼。 錢侍郎也是一副認同的模樣。 只是這樣子,叫在場的眾人只覺得荒謬。明明這顧解元也沒有說什么有用的,他自己也說了,那法子得水量大啊。若是用在護城河,得蓄多少的水才夠沖刷干凈淤泥? 方才被錢尚書懟到不敢說話的周郎中又神氣起來了,指著顧邵的鼻子問道:“你這法子,可有前人用過?” 顧邵搖頭。 “竟都沒有前人用過?合著你只是根據那幾句話自己琢磨出來的!”周郎中也佩服起了顧邵,這人還真敢想,果真不知者無畏啊,“你這法子都沒有人用過,如今還敢這樣貿然提出來,簡直不知所謂!” “快閉上你的嘴吧!”錢侍郎忍無可忍地斥了一句,真是丟人現眼,都丟到人家未及冠的孩子跟前了。 周郎中瞪大了眼睛:“你還真準備用他的法子不成?” “用不用也與你無關,你一個戶部的跟著瞎摻和什么?!卞X侍郎說完,便轟走了,只留下他和晉安先生,還有顧邵。 “都出去出去,丟人現眼!”錢侍郎一臉暴躁。 被趕走的人一臉的莫名其妙。明明叫他們過來就是為護城河淤泥一事,這事情還沒有討論個所以然出來,怎得又突然中斷了? “錢大人莫不是真信了那個顧解元?” 出來后,幾個人都迷迷糊糊,又頗為震驚。畢竟,那法子聽著就不靠譜啊。 旁邊人立馬道:“怎么可能,錢大人又不是真傻?!?/br> 大伙兒對錢侍郎平日里的行事做派都是心里有數的,知道錢侍郎并不是會頭腦發熱,做出糊涂事的人。 周郎中跟在后頭,聽到這句話不由地嗤笑一聲:“那可不一定?!?/br> 眾人一愣。 眼看著周郎中氣咻咻地離開,眾人這才翻了個白眼,重新討論起來,全然沒將這個人和他說得那句話放在心上。 眾人離去之后,晉安先生便忙問顧邵:“你這法子,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在書上看到的?” 顧邵道:“有的是自己瞎捉摸的,有的是從書上看到的?!?/br> “何書?” 顧邵被這兩人急切得態度嚇了一跳,悄悄問了系統一聲:“能不能把那本書說出來???” “說吧?!毕到y十分淡然。 它拿出來的書,找遍整個大齊都找不出來,自然也就不怕晉安先生和鄭先生回頭去找了。 顧邵聞言,心里放了心,便將之前看得那書名透露了出去。又說自己是很久之前在金壇縣的書鋪里頭看到的,跟別的雜書放在一堆,沒人在意,他看了之后便放回了原地,也不知道如今還有沒有了。 晉安先生眉頭深鎖。 叫《水利集》的書,他見過不少,只是里頭沒有一本能對得上。倘若真的像顧邵說得那樣,那這本書多半已經成了孤本。 錢侍郎也是一臉感慨:“你這小子,還真是走運?!?/br> 顧邵聽得不是很明白:“是看了那本書,所以走運?” “可遠不止呢?!卞X侍郎摸了摸胡須,大笑了幾聲,“若是那法子能成,你便是個大功臣!” 顧邵被他說得心頭一跳。 大功臣,有多大,能給他賜個大宅子么? 能讓他不考會試也能風風光光做人的那種大功勞? 只是之后顧邵再問起來的時候,不論是錢侍郎還是晉安先生,都沒有再回應什么了。 最后他自己一臉茫然地回了住處,半天也沒想明白這個大功究竟是什么? 第72章 吵贏就跑(捉蟲) 回去的時候,顧邵還遇到了周郎中。 不像工部的那些人連走路都要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兒,周郎中則孤孤單單的,誰也不愿意跟他并肩而行。 周郎中也看到了顧邵,當即停下步子,冷冷地掃了顧邵一眼,目光不善。 顧邵當真是覺得這人莫名其妙,他又沒得罪他,這是干嘛呢。 顧邵走后,周郎中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