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祁垣迷迷糊糊看了看方成和,又低頭,偏著腦袋去看徐瑨。 灼熱的呼吸帶著清甜的果酒味毫無征兆的噴在耳側,徐瑨只覺面紅耳熱,那一帶幾乎要燒起來似的。幸好祁垣沒有看太久,自己嘟囔了兩聲后,便摟著他的脖子趴好了。 方成和已經牽起了那匹紅鬃馬,一路上不住的感謝徐瑨,又挑了好多話來說,天色昏暗,徐瑨一路低頭快走,好歹沒讓人看出臉上異樣。 幾人還算幸運,并沒遇到監丞,學生雖有幾個,但也沒什么好事者詢問。徐瑨匆匆背著祁垣回了號房,把人扶去床上,又點了燈。 祁垣似乎還有些迷糊,對著他的臉看了半天,疑惑道:“徐公子?” 徐瑨面上的潮熱還沒散去,還好祁垣是喝醉了,便任由他盯著自己瞧,又倒了杯水給他,“是我。你現在難受嗎?” 祁垣搖了搖頭:“不難受?!?/br> 他平時常歪著身子翹著腿,很少有這么乖乖坐著聽話的時候。 徐瑨看他這樣覺得好奇,又因祁垣醉酒,他也沒了先前的尷尬,便干脆坐下來,也打量祁垣。 誰知道祁垣張口便問:“你看我做什么?” 徐瑨愕然,不由地反問:“那你看我做什么?” “當然因為你美啊?!逼钤?,“若我也能有這樣貌,我想起來照照鏡子便可,也不會看你了?!?/br> 徐瑨簡直哭笑不得,“你怎么喝這么多?” 祁垣雖然看著很安生,嘴巴卻比平時還要厲害,理所當然道:“酒是麥曲之英,米泉之精,為何不能多喝?更何況酒是掃愁帚,喝來能解憂?!?/br> 徐瑨愣了下,差點被他問住,只得問:“你也有憂要解嗎?” 祁垣偏著頭想了想,隨后使勁點了點頭。 徐瑨張了張嘴,想要問他有何憂愁,轉念一想,又猶豫下來——祁垣這會兒是因為喝醉了,所以格外乖巧,有問必答,但萬一自己無意中問出他的私密心事,豈不冒犯了? 他又想起自己前幾天的莽撞,旁人不過是想問下試題,自己卻想到了那等事體上,甚至還自作多情地看書準備…… 臉上才消下去的熱度轟然卷土重來,徐瑨渾身都有些不自在。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抿了嘴,只得含糊著勸道:“人人都有煩憂之事,祁公子還是要看開些好?!?/br> 說完輕輕一頓,就要勸祁垣早點休息。 誰知道祁垣一聽“祁公子”三個字,不知怎的突然一愣,叫了起來:“以后不要喊我祁公子了!” 徐瑨被他嚇了一跳,忙抬頭去看,就見祁垣忙不迭站了起來。這人的身形還有些搖晃,但卻滿臉喜色,整了整衣服,又一本正經的朝徐瑨作了一揖:“徐公子,在下祁垣,字逢舟?!?/br> 徐瑨一愣,“啊”了一聲。 祁垣行過禮,再也難掩得色,喜滋滋地叉著腰道:“我也有字了!” 徐瑨:“……”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可能是老太傅取的。祁垣一直不喜歡自己稱呼他祁公子,現在倒是終于有了字。 可是這揚眉吐氣的樣子,也太可愛了些…… 徐瑨不由地抿嘴直笑。 祁垣見他沒反應,反倒著急起來,一把把人拉了起來。 徐瑨好笑道:“我知道,你有字了?!?/br> 祁垣“嗯”了聲,卻仍抬著頭催促他,“那你快點!” 徐瑨一怔:“快點做什么?” “喊我??!喊我的字!”祁垣仍拉著他的手,眼睛晶亮,期待道,“你快喊來聽聽!” 徐瑨微微垂眸,不知怎么,臉上登時火燒一樣。他張了張嘴,半天后好歹輕喊了一聲:“逢舟?” 作者有話要說: 好肥的一章! 關聯小tips [1]寫曹娥碑的邯鄲淳,少年天才,還擅長書法。他不經意間寫的《笑林》和《藝經》,是中國最早的笑話和雜耍專著,所以還有個外號“笑林祖師” [2]王羲之寫的曹娥碑的絹本手跡,現在在博物館里(貌似是遼寧博物館?還沒細查),現在江邊的那個版本,是王安石的女婿蔡卞寫的。 [3]逢舟是最初的主角名字,有個典故“暗室逢燈,絕渡逢舟”挺好,但那是清代才有的詞匯,所以這里就不引用了(⊙v⊙)。意思就是辣么個意思 第31章 對于祁垣來說,新得的這個字簡直跟寶貝一樣,總也聽不夠。 徐瑨這一晚被他磨得不知道喊了多少聲,等到后來祁垣自己心滿意足的睡去,徐瑨卻失眠了。 他心里有些糾結,不知道祁垣是否看出了自己這幾天在故意躲他,如果看出來了,又不知道有沒有生氣。再者祁垣今晚這么依賴自己,是酒醉失態還是本就喜歡跟自己親近? 這許多的問題讓他遲遲無法入眠,等勉強有了睡意,卻又聽到外面五更鼓響。徐瑨輕嘆一口氣,干脆起床,琢磨著出去走走,天稍亮些之后再練練騎射。 這時候天色尚早,外面也沒怎么有人走動。徐瑨在名簿上簽過字,才走出去不遠,便見另一邊也有人拿著書卷走了出來。 自從上次在射圃分開后,任彥便沒怎么見到徐瑨了。這會兒冷不丁撞上,自是欣喜非常,遠遠喊了一聲。 徐瑨停下來等他走近,詫異道:“文英賢弟這么早便出來了?” 任彥笑道:“以前在逸禪書院,執事人每日五更天發頭梆,天將亮發二梆。師兄們都是二梆起床,我睡覺淺,往往一梆之后便起來讀書了?!?/br> 逸禪書院是逸禪先生教書之處,也是當年那位遠親求徐府出面,為任彥聘請的大儒。 徐瑨對此倒是十分驚訝,任彥天分奇高,當年在徐府一同讀書時,這人的表現就是眾子弟中最好的。他原以為任彥讀書應該十分輕松才對,沒想到后者竟每日寅時起床,這可真是寒窗苦讀了。 在這點上,徐瑨自愧不如,含笑沖任彥拱了拱手。 任彥靦腆一笑,臉上透出薄紅,也問他:“子敬兄怎么也這個時候出來了?” 徐瑨下意識道:“昨晚有些興奮……”話說一半,意識到不妥,明明只是喊了旁人的名字而已,何談興奮?然而此時改口也不好,只得含糊著說下去,“所以沒怎么睡好?!?/br> 任彥卻對他的話很感興趣,偏過臉問:“為何?是有什么喜事嗎?” 晨霧彌漫,只有零星幾處羊角琉璃燈閃著的亮光,照出一方小小的道路。 徐瑨一時找不到借口,轉開臉輕咳了一聲,干脆生硬地轉換話題,“端午休息五日,你是打算留在監中讀書還是一同回府?” 任彥專注地看著徐瑨的眉眼,這會兒見他不想深談,便收回目光,輕聲道:“必是要去拜見國公爺的。我早已備了節禮,只是怕住在府上多有不便,所以到時當天回監便是了?!?/br> 徐瑨知道他一向客氣,笑了笑:“我父親念叨你多次了。以前你住的院子也一直留著,便是多住幾日也沒什么不便的?!?/br> 任彥抿嘴笑笑,輕輕應了一聲。 因早上這番聊天,他的心情便變得格外好。這天有教官過來授課,任彥也頻頻走神。 教官原本有意讓他給眾生做表率,結果一連數次讓他起來作答,任彥都沒聽清問題。后來雖也答了上來,但教官卻很不滿意,沉下臉訓了他幾句。 祁垣一看修道堂的這架勢,恨不得在講課時縮成一團,藏到角落里。然而天不遂人愿,授課結束后,云板聲還未敲響,那教官便趁著散學前的時間,隨口出些題目考教大家。 祁垣才縮了下脖子,就見教官走過來,敲了敲他的桌子。 祁垣一愣,再次傻眼了。 那教官看他年紀小,倒也和氣,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祁垣忙站起來,老老實實作揖回答,“學生祁垣?!闭f完一頓,突然想起了自己還有字,又補上,“祁逢舟?!?/br> 教官“咦”了一聲,問:“你便是那個順天府神童?丁酉科的小案首?” 祁垣只覺周圍數道目光嗖嗖射過來,頓時臉色通紅,十分尷尬。 那教官看他眉目清秀,十分靦腆,倒是有幾分喜歡,反倒笑著安慰他:“我只考你個簡單的,莫要怕?!闭f完略一思索,問他,“惟天下至誠為能化?!?/br> “惟天下至誠為能化”是《中庸》里的。方成和的那本《輯錄》里正好寫過。 祁垣原本以為自己要完蛋,一聽這話熟悉,頓時大喜,思索了一下便道:“夫至誠則無事矣,未至于誠,必有物以蔽之……” 上次復講之事,不少人對祁垣還有印象,這會兒紛紛抬頭朝這看來。 祁垣十幾年都是個學蠹,見著先生腦殼就疼,何曾嘗過這種意氣風發的滋味,這會兒昂首挺胸,侃侃而談,竟越背越盡興,等到最后一字背完,祁垣還覺得不過癮,心想方大哥若是多寫一些就好了,這才幾百個字啊。 又一想,老師取的“逢舟”二字果然能逢兇化吉! 教官果然大為贊賞,夸了他幾句。祁垣喜滋滋地坐下,心潮久久不能平復,散學的云板聲一響,他便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先去找阮鴻顯擺一番,等惹得阮鴻眼饞之后,又一頭扎回了號房。 徐瑨正回來收拾東西,再有兩日,國子監便要放假了。他大哥二哥都在外當差,不一定會回來,國公爺既忙于應酬,又要cao心朝政,端午節宮中還有賜宴,更是忙碌。想來想去,還是得自己早些回去,讓人把任彥的房子打掃出來,以免失禮。 誰想他才進門,就見外面閃過一道人影。隨后房門“砰”地一下被人推開,祁垣小臉一探,見他在這,哇哇叫著便撲了過來。 徐瑨把人接住,很有些無奈:“祁公子有話好好說,你這是撿到寶了?” 祁垣笑地快抽過氣了,在他懷里賴了會兒,緩了幾口氣,才邊站直身子邊把今天被教官考驗的事情講了,說到關鍵處,他還得意洋洋地搖頭晃腦,又大聲背了一遍:“夫至誠則無事矣,未至于誠……” 徐瑨起初覺得莫名其妙,等聽他有板有眼地把那范文背出來,這才明白過來,好笑道:“方兄果然才氣過人,胸懷大志?!?/br> 祁垣又樂了一通,忽然一愣,扭頭看向他。 徐瑨抬眉,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還是看著他笑了笑。 祁垣卻歪了歪頭,問:“你跟我方大哥比,誰更厲害?” 徐瑨跟方成和并不熟悉,也未曾比試過。他心中是很佩服方成和的,浙江文風極盛,各地道試都是幾十取一,比順天府難上許多。方成和在那邊能道試奪魁,大約比自己要厲害一些。 但不知為何,徐瑨心念一動,忍不住問祁垣:“我不知道,你覺得呢?” 祁垣沒多想,隨口道:“我方大哥吧?” 徐瑨有些失落,垂下睫毛,沒再說話。 祁垣自己還覺得有理有據:“考試的時候,方大哥可是寫了兩篇,自己的那篇要得優,阮鴻的那篇要得良,這樣看好辛苦呢?!?/br> 說完想了想,又猶豫道,“不過你也很厲害……好像不太好比呢?!?/br> 徐瑨看他一眼,不由輕“哼”一聲:“我如何就厲害了?”然而心底到底被安慰了不少,不覺高興起來。 祁垣鼓了鼓腮,眼巴巴看著他:“你替我答的題太好了,我跟方大哥一塊被升堂了?!?/br> 徐瑨一愣:“你們升堂了?” 祁垣點點頭:“對啊,前天升的,現在我們都在修道堂了?!?/br> 徐瑨:“怎么沒聽你提起過?” “你前天不在,我可是等你等到半夜呢?!逼钤f到這,反倒是埋怨起人來,“你不回來怎么也不說一聲?我等的好辛苦?!?/br> 徐瑨看他一眼,嘴角含笑道:“臨時出去辦事,以后不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