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祁垣看他脾氣這么好,也跟著笑了笑,又犯愁:“聽說修道堂考試都是臨時出題的,這可怎么辦?” 一個才背過《四書》的,在修道堂里是非常吃力。 徐瑨看他神色惆悵,正琢磨著怎么安慰兩句,就見祁垣突然坐起,挺直腰板道:“算了不管了!大不了我也用功一些,多背些下來!我今天不就挺厲害嗎!” 他顯然覺得出風頭是件很過癮的事情,自己又嘀嘀咕咕念了一遍,高高興興去翻書了。 徐瑨看得哭笑不得,愈發不理解他怎么是這么個性子。 按照他之前了解的情況看,忠遠伯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更何況二哥徐瓔來信時曾說過,祁卓對這個兒子十分擔心,說他過于“循規蹈矩,謹小慎微?!?/br> 徐瑨心想,這可是真的一點兒都沒看出來,說他是古靈精怪,隨心所欲還差不多。 接下來兩天,祁垣果真收了心思,整日捧著書卷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徐瑨原本要先回家住兩日,但聽他背書總有錯字,顯然粗心的很,只得又留下來,在一旁留意聽著,時時給他糾正一下。 祁垣的讀書熱情沒過兩日便消失殆盡了。他倒也會給自己找理由——反正他也不會在這邊久待,按照安排進入國子監不過是權宜之計,等以后多賣些香品,安置好彭氏和云嵐,自己便能安心回揚州了。等回到家里,有花不完的銀子,看不完的熱鬧,還cao心這些做什么? 兩天時間轉瞬即過,京中端午的氣氛愈發濃厚,國子監終于給大家放了次長假。 祁垣聽說鄭齋長要往家中寫信,忙找方成和幫忙,拐彎抹角的讓人打聽一下揚州齊府的事情。鄭冕特別崇拜方成和,也不詢問緣由,一口應下,當即專門寫了一份,放在郵筒里托人寄了回去。 祁垣的一顆心也恨不得跟著飛回去,但他知道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上次做的香丸香餅都已經窖藏好了,這幾日京中集市不斷,正是賺錢的好日子。此外還有云嵐的那些香囊,應該能賣些好價錢。 想到這,祁垣忍不住嘆了口氣。 現在進入五月份,天氣已經炎熱起來,云嵐卻還穿著襖子。雖然這姑娘口上說她是畏寒,又講什么“不吃端午凍,不把襖來送”的俗語,但祁垣知道她是沒有合適的衣衫,這姑娘個子長的快,去年的裙子已經短了,現在又舍得不花錢做新的。 祁垣自己挺缺衣服。他以前尤其愛美扮俏,又好跟人攀比,所以每年的衣服從來沒有重樣的,都是不斷去裁了最好的料子,趕著最時興的樣式做新的。連他身邊的小廝都沒像他現在這樣,兩身衣服輪換著穿,都快漿洗的不成樣子了。 他不知道現在香品行市如何,心里暗暗盤算著,若是能多掙一點,就給云嵐裁身衣服,若是能多掙兩點,就給自己也買件新的。 他這幾次照鏡子,發現自己的長相似乎跟原來越來越像了,臉蛋圓了一些,眼睛也大了一些,或許是相由心生,所以樣貌也在隨著心境慢慢改變。祁垣心中暗喜,心想這樣的話,或許日后回家也能方便些,少費些口舌。 現在算來,祖母的生日已經過了,鄭冕的家書不知道何時才能回過來,希望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聽到揚州傳來的好消息。 他心中暗暗祈禱,夜色暗沉,祁垣雙手合十,不由閉眼,為遠處的齊府眾人挨個祈福。 第32章 京城中端午習俗跟揚州的大同小異,從進入五月開始,便家家戶戶開始灑掃庭除,插艾草,掛菖蒲。男女老少換上彩衣,手腕上也系上了五色絲絳編的長命縷。 長命縷又叫辟兵紹,有辟兵及鬼,令人不病瘟之意。祁垣在揚州時也戴這個,不過家里人都當他是小孩,所以每次都編一長串給他掛在脖子上,下面綴著鏤金的小老虎小葫蘆哄他玩。 這次在忠遠伯府,彭氏自然也讓人送了條五彩線過來。祁垣提溜著一根長條線,正琢磨自己怎么纏脖子上,就聽外面有人說笑,卻是云嵐笑嘻嘻地找了過來。 這幾日不見,云嵐出落地愈發高挑了,臉頰也比之前瘦了些。她的鼻梁本就比一般女子高挺,現在眉眼漸漸長開,雙眸清湛,眼尾上挑,竟平添了一番美艷之氣。 祁垣驚奇地不得了,上下打量了她好幾眼。 云嵐挑眉回看,忍不住笑了起來,“怎么,半月不見,不認識了?” “的確是不太敢認了?!逼钤酒饋砀槐?,見倆人竟差不多高,頓時瞪著眼“嘿”道,“你吃什么東西了?怎么長這么快!” 鬼知道他多么想快點長個,每次跟方成和和徐瑨他們說話,他都要抬著頭,太不威武了! 云嵐笑起來:“求了仙符,可不長得快嗎?喏,還有你的呢!” 說完笑著拿出一根五彩線編的彩繩來,卻是比彭氏那個要精巧許多,上面綴著一對小巧可愛的櫻桃,甚是喜慶。 “現在道觀和寺廟還沒開始散靈符,等過兩日,有了靈符再栓上去?!痹茘菇o他系在手腕上,想了想又笑道,“這次求符倒是省事了,我們直接進奉自己做的香包,不用從外面買了?!?/br> “這主意好?!逼钤挚戳丝床世K,也笑了起來,“到時候把香包都帶著,先在門口賣一會兒。哪邊賣的好說明哪邊的靈驗,到時候求符就認準那個?!?/br> 兄妹倆說起銀子的事情就高興。這次他們做的香丸多,明天一早就要去集市上。只不過他們不是商戶,恐怕這次還是要找別的攤主幫忙,捎帶著賣一賣。 云嵐一個姑娘家自然不好拋頭露面,所以這次是祁垣和虎伏幾人過去。祁垣這次自然不會只去吆喝買賣,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個攤主,以后長期在讓人幫著賣貨,然后所得利潤也可以分對方一些。 只是這得找個忠厚老實的。祁垣對自己的香方和手藝有信心,如今又是上品香用中品的價格賣,所以很快會攢下一些老顧客。 但他們現在的香品都是自己手工做的,既沒有獨家標志,也沒有專門的包裝盒,若攤主心術不正,攙些假貨次貨來賣,又或者說把那香品說成別家的東西,把客戶都引走了,那便不好了。 祁垣身邊的三個丫鬟,虎伏年紀已經算是相對機靈的了,但也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再者姑娘家,整日放她在外面看買賣,祁垣也不放心。 云嵐沒想到他要長期做,忍不住問:“八月份便是鄉試了,明年二月就是會試,大哥你哪來的時間做這些?” 祁垣道:“做這些又不麻煩,我每月回來兩次,多做一些便是。反正賣貨又不用我去,能耽誤什么功夫?” 云嵐猶豫道:“話是如此……但你還是科舉要緊,咱家還沒到那樣的地步吧?” “那是你不懂,用錢的地方多了,都是大頭?!逼钤睦锉P算著早點出去買宅子的事情,皺了皺眉,揮手道,“這個你不用管,你管也管不了?!?/br> “這個我管不了,別的事情,我可得提醒一下大哥了?!痹茘雇蝗惠p咳一聲。 祁垣不明所以地看她,就見一個小丫鬟忙把端了個竹制捧盒過來,那捧盒是南瓜紋樣,雖是竹編的,卻十分精巧。 祁垣疑惑地掀開蓋子,里面卻是八個齊齊整整的小粽子。 “符jiejie送來的,又是特特選的板栗粽呢?!痹茘购此?,“也不知道誰的口味這么獨特,偏就愛吃板栗的粽子,也虧有人年年記著。這遇仙樓的板栗粽本就不多,都被她搶了來送人?!?/br> 祁垣聽的云里霧里,等到后面,倒是明白了。 原身愛吃板栗的粽子? 可這個符jiejie怎么回事! 云嵐之前提起這個符jiejie的時候,祁垣還只當是她的小姐妹,可現在這人竟然給自己送粽子,還每年特意送這種…… 云嵐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祁垣一驚,瞪著幾個小粽子傻眼了。 這……這原身……莫非跟別家姑娘私定終身了? 云嵐只當他是感動呢,揮手讓小丫鬟和虎伏下去玩,等人都走了,這才嘆了口氣,對祁垣道:“哥,以前你總兇巴巴的,我雖替符jiejie送過幾次東西,卻什么也不敢問。但這次不一樣,符jiejie前日行及笄禮,是賢王妃做的正賓?,F在不過兩日,便有人去上門提親了,有徐翰林家,史侍郎家,還有何家?!?/br> 徐翰林家乃清貴文人一派,雖家底不夠豐厚,但家風極正。何家便是京城何家,半個皇商,富可敵國。這兩家都是為嫡子說親。 史侍郎則是指吏部侍郎史毓崇,他家說的是嫡孫史慶倫。這個史慶倫祁垣有印象,肥頭大耳,整日跟在阮鴻身后。但再怎么著他也是吏部侍郎的孫子,如果吏部尚書能入內閣,那他爺爺妥妥就要當吏部尚書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本是常事,但這么夸張的祁垣還是第一次見。 如果這事跟自己沒關系,他還真想好好的感嘆一下,這符jiejie莫不是個仙女吧! 可是現在…… “你,你這是什么意思?”祁垣一臉驚恐。 云嵐是個直性子,聞言愣了下:“你不是打算去求親嗎?” “我打算去求親??”祁垣驚叫著跳起,瞪著眼問,“我什么時候打算的?” 云嵐沒料到他會這樣說,張了張嘴,半天沒反應過來。 祁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連符jiejie是誰都不知道,還去求親?打死他都不會去的! “哥,你是不是擔心湊不起聘禮?”云嵐忙道,“符家人都很喜歡你,這兩年咱家日子難過,符老太太沒少暗中幫忙,不就是看上你做孫女婿了嗎?再者現在只是去求親,又不是立刻就娶,咱家攢攢終歸是能湊一份聘禮出來。等你明年高中,再給符jiejie掙個誥命夫人回來,不比什么都強?” 祁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又連連擺手往后退,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 云嵐安慰了一會兒,也漸漸看出了不對勁兒。 “哥……”云嵐愣了下,遲疑道,“你該不會……要悔婚吧?” 她是個急脾氣,一看祁垣不說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符jiejie可是非你不嫁的!” “我又不認識她!”祁垣一急,干脆也叫了起來,“我,我都不知道你這個符jiejie是誰!” “什么?!” “我對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逼钤刹幌氡谎褐⑾眿D,給原主養老娘養meimei也就罷了,養媳婦算怎么回事?干脆道,“自從落水后,很多人我都不認得了。你說的這個符jiejie是誰家的?” 云嵐瞪大眼:“你都忘了?” “嗯?!逼钤樣樀?,“我才醒過來的時候,不是連你和娘都沒認出來嗎?!?/br> 祁垣才醒過來的時候,的確是不認人的。那時候云嵐跟母親過去看他,祁垣還拿她們當成了下人,問她們是哪里來的婆子。為此彭氏可是哭了好多天。 云嵐這下也被嚇到了。 “我真忘了,我都不知道她是誰?!逼钤Φ?,“你有空還是勸她趕緊選個好人家吧,千萬別指望我了。有那么多人去說親,她大可好好挑一挑。當然,那個史胖子就算了,又丑又挫,不是個好東西?!?/br> “可是你倆青梅竹馬,這些年符jiejie一直……”云嵐頓了頓,說不下去了。她畢竟是閨閣女兒,原本這事也不能她來說的,但她怕丫鬟們嘴不嚴,所以便做了這出格的事情。但有些話,于她而言也難以啟齒。 祁垣打定主意不肯認了,這會兒腦瓜子轉了轉,突然疑惑道:“我之前不是一直在府中讀書嗎?怎么會跟別人家姑娘認識?” 云嵐想到那美貌女子,不由地紅了眼眶:“這幾年,你們只見過兩面,都是我生辰的時候,符jiejie過來玩,你湊巧路過,見一眼。其他的,便是每年端午,符jiejie送板栗粽了?!?/br> 但祁垣平時里話極少,幾乎不往前面去,這兩次“湊巧”也未免太巧了些。只是她一向怕這個哥哥,并不敢打聽什么。 云嵐大概還是想讓祁垣記起一二,這會兒見時間尚早,她便把祁垣跟符姑娘認識的來龍去脈細細地都講清楚了。 祁垣邊聽邊不住地搖頭嘆息,這故事可比話本里的動聽多了,只可惜原身命短福淺,辜負了人家。他是決計不會娶那姑娘的,大家閨秀多無趣!自己要找的話,也一定是找個能陪自己雜耍玩樂了! 云嵐講這些往事的時候,不忘小心觀察祁垣的表情。然而祁垣臉上一絲情誼都無,滿臉都是聽熱鬧的興奮。這便叫她十分心酸。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云嵐不由暗暗琢磨,大哥現在只聽符jiejie的名字,想不起來也正常,若是端午想辦法讓他們見上一面,或許就能有印象了呢?哪怕還是想不起來,符jiejie那樣的美人,大哥見了或許重新動心了也不一定。 她在那邊暗暗籌劃,祁垣卻渾然不知。第二天一早,他便把自己做好的香丸香餅都拿罐子裝了一些,又帶了香面,拿了香囊,跟虎伏幾人早早去集市了。 端午幾天的集市比較松散,因寺廟和道觀都會舍靈符給大家,所以除了固定的集市大街,各寺廟前也有小販往來叫賣。寺廟和道觀錢的小販管的松些,祁垣打定主意端午當天再過去,所以這天先直奔了刑部大街。 虎伏仍去找了上次幫忙的攤主。那攤主還記得她,見面便熱情地招呼道:“姑娘你可來了,這倆月你不知道多少人來我這找你!” 虎伏一愣:“怎么了?” 攤主笑道:“還不是你家香丸味道太好了,都想再買一些!你送我的那塊香餅子,我家婆娘就燒了一小片,再也不舍得,就等著逢年過節,家里有人上門的時候再用。哎姑娘,你那香餅子還有嗎?老哥買你一些,多給些錢也成……” 虎伏那天雖然賣的不錯,但絕沒想到效果會這么好,又驚又喜,忙朝遠處看了眼,對攤主說:“實不相瞞,孫大哥,這次我便是找你,想著能不能在你這再搭賣一些的?!?/br> “能!能!”攤主連聲答應,喜不自勝道,“這整日的盼都盼不來呢!” 虎伏笑笑,沖人道了謝,這才跟攤主出去,把祁垣的車子迎了進來。 這次祁垣沒帶很多,只是每樣香味的都帶了兩小罐,香面兩壇,香囊倒是一大串。 攤主沒想到小丫頭還有個主人家,一看祁垣雖少年身形,但豐標不凡,眉眼精致,赫然是個嬌養的小公子,便不由地佝了佝身子,把自家孩子往一旁塞了塞,面上也多了一股疏離之意。 祁垣只當沒看見,等把東西都擺好,他才拿了個小老虎樣式的香囊,先笑著沖攤主一揖,隨后溫和道,“孫大哥,我給小孩帶了個小老虎過來,里面裝的是蚌粉,帶著可以吸汗,你看他喜不喜歡?” 那攤主愣了下,他們做買賣的整日跟人打交道,京中又多高官顯貴,所以像這樣的小公子多半是不屑跟他們低賤商戶說話的,甚至那些手下的小廝都要鼻孔看人。這小公子如此俊俏可愛,還對他作揖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