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忱一愣，跳起來：“怎是我招來的？我能招得他來，我豈不是霉運纏身?！?/br>
    沈拓想了半天才記起付忱是誰，他心胸寬廣，對這等小事也是一笑置之，吃了幾口湯后，笑道：“這位小兄弟請我的湯，我不好拿銀錢辜負他的美意。這湯鮮美無比，令人回味不已，當得十方第二的美名。我在清風樓請幾個兄弟吃酒，既有如此鮮湯，沒得我一人獨吃將他們撇下之理，小兄弟余的湯，我盡買下來?！?/br>
    江石和阿萁大喜，一揖謝過。

    阿萁憶起一事，拉拉江石的衣角，讓他彎腰低頭，江石依言。阿萁在他耳邊道：“阿兄，元月夜我們得了沈娘子的照顧，白得了好些好處，做人不能只進不出，不如也請沈娘子一罐湯可好？”

    江石雙目滿盈著笑意，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我私下留了一罐，本想走時再送到沈家。眼下沈家家主親至，托他捎去，再好不過?！?/br>
    沈拓和曹二看他們一對小兒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頗有意趣，不由會一笑。沈拓招呼手下搬走湯，叫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遞給江石：“小兄弟賣的湯，極是難得。我今日有事不得空，改日你來我家中尋我，我們再細說?！?/br>
    江石再沉穩都有些失態，鄭重接過玉佩，道：“多謝沈家主青睞，在下雖不敢妄言我家湯品定能揚名，卻敢說我家湯品定有可為?！?/br>
    沈拓拍拍他的肩：“少年人敢說敢為，他日前途不可限量?！?/br>
    阿萁從底下捧過一罐湯，遞與沈拓，抬頭道：“沈家主，這罐湯不能賣你，我們曾與沈娘子有一面之緣，得她的照顧，想將這一罐湯送與沈娘子嘗個鮮?！?/br>
    沈拓深深地看她一眼，農家小娘子，布衣布裙，梳了兩個丫髻，無一色裝點，卻嬌俏可愛，神采風揚，眉眼間甚至有一絲肆意灑脫。他不由放柔了聲，笑問道：“既惦著我娘子，怎不來找她說話？”

    阿萁認真答道：“一來路遠，家中無事不常來桃溪；二來農忙，要幫著家中忙活農事；三來……三來……”她有些羞澀，笑道，“三來，我心慕沈娘子，更愿作君子交?！?/br>
    沈拓看她的目光更加和緩，笑道：“改日讓小兄弟捎帶上你，一同來家，我娘子也惦著你，你陪她說說話，打發打發閑暇?！彼嗔说嗍种械臏?，“你們的心意，我定轉交娘子?！?/br>
    阿萁大喜，福身一禮：“多謝沈家主?！?/br>
    沈拓一笑，親拎著瓦罐，和曹二一道走了。他一行人一走，圍觀的群眾非但沒散，倒又靠近幾分，這個問仙湯究竟是什么滋味，那個羨慕他們發了橫財，更有艷羨他二人攀上沈家家主的，又有人贊江石的膽色，亦有人直言他定能發家……

    里間幾個富家子弟，遣了小廝過來問還是湯賣，得知一罐不剩，大為遺憾。小廝知趣，笑問江石二人幾時再來賣湯，他們先定下兩罐來。

    阿萁一揚眉，問道邊一個為人寫書信狀紙的窮書生租買了筆紙，將定湯的人家一一記下，還道：“屆時定會親送上門?！?/br>
    那小廝驚嘆：“小娘子了不得，竟會寫字?！?/br>
    圍看的好事者見了又紛紛低嘆“農家小娘子怎會識字?！薄霸S是哪個落魄人家”“怪不得能傳下湯方來?！薄跋裎业劝雮€大字不識，家中便翻出食方，怕也是塞了火塘?！薄鞍⊙?，你這豈是不識字之過，不過是生得太蠢?！薄澳氵@廝沒放好屁?！薄澳氵@蠢物活該精窮?！?/br>
    這二個陌生客連個名姓都不識，倒吵起嘴，擼起袖子打起架來。

    阿萁記好名姓住處，江石看了看，疊好收在懷中，笑道：“不瞞諸位，家中的湯品，有一味食材乃野物，有時有，有時無，無時強求不得，有時離土即烹。因此，這湯幾時有我一時也不敢斷言，也不敢收取諸位的定金……”

    有個不廝一愣，笑道：“小郎君，到時我家反悔不要，你豈不是虧了?！?/br>
    江石笑道：“不會，你家郎君不要，我再賣與他人就是?！?/br>
    說話間一人氣喘吁吁地擠進人群，求買湯品，原來是蔬菜行的團頭，他幾個團頭分吃了湯，大呼鮮美，只是人多湯水，各個不過嘗了一二口，不呼不足，遣了小廝過來尋買。

    那小廝跌足：“怎這一會的功夫便賣得精光?！?/br>
    有好心的笑道：“全讓沈家主給包圓了?！?/br>
    小廝無奈，想起自家郎主的交待，也定下幾罐湯，又匆匆忙忙回去復命了。

    座中唯有付忱得個沒趣，氣呼呼地坐在那，時載也生了氣，付忱更是怒不可遏，時載耐下性，道：“付兄一味逞事，你嘴里雖說好心幫這位小兄弟賣湯，不過是為給沈家家主添堵。小兄弟不以貧自輕，畫旗相邀沈家家主一品家中湯品，沈家家主不以富迫人應邀親至，這本是一樁美談。付兄在其中攪事，險些壞了小兄弟的好事?！?/br>
    付忱呆了呆。

    江石在旁聽罷，一揖謝他直言，又笑道：“不過，我想付郎君之舉，也是無傷大雅，再者，沈家家主豈會計較這些，若他真計較，反負他在桃溪中的名聲。我這農家子焉敢相邀?！?/br>
    付忱自知理虧，只拉不下臉面，兇巴巴地也定了幾罐湯，抬步揚長而去。

    時載無奈代為賠罪，跟著走了。

    阿萁笑起來，與江石道：“雖看著兇，卻也是妙人啊?！?/br>
    第67章 福禍相依

    江石和阿萁這一趟算是滿載而歸。二人歸家前在桃溪買好各樣要用的食村，又順勢去書肆買了紙筆各二，里頭一份卻是為阿萁備下的。

    阿萁搖頭不肯收取。

    江石笑道：“你我之竟難道還要這般見外不成？再者，還要托你寫記呢，所謂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你學字后不寫，怕要手生，豈不白學了這些字?！?/br>
    阿萁微有怔愣，想著自己好似真與江石愈見親近，為難道：“我便收了紙筆，在家中也沒有寫字的幾案?！?/br>
    江石一笑：“那便放在我家中，左右以后要請你幫我阿娘煨湯，有空暇你再寫?！?/br>
    阿萁心下歡喜，笑道：“那我可真要了，江阿兄可別笑我臉皮厚?！?/br>
    江石拱手：“豈敢豈敢?！?/br>
    阿萁瞪他一眼，二人你逗我一句，我戲你一言，笑笑鬧鬧地到碼頭坐船。坐在船頭上年的暖日融金，只感心絮飛揚。

    江石從懷中掏出一個圓圓的木盒，拋了拋，笑道：“小二娘，再托你一件事?！?/br>
    阿萁看兩岸細柳依依，一處河邊架著高大的水車，兩個打著赤胳的青壯在那踩水，回過頭問道：“江阿兄托我什么事？”

    江石道：“你跟我阿娘一道打香篆，合香丸，幾時幫我也合幾丸來?！?/br>
    阿萁捂住臉，連連搖頭：“不好不好，我嚳得馬虎，合不來香丸?！?/br>
    江石笑道：“我得了一些香粉，放著也沒甚用處，你不幫我合，只好放著受潮?！?/br>
    阿萁道：“怎會沒甚用處，江阿兄交給伯娘?！?/br>
    江石嘆道：“阿娘好些事呢?！彼执鬼?，道，“再者，我年歲也大了，怎再好事事麻煩爹娘?！?/br>
    阿萁頓時心有戚戚，她偶爾有事，也不愿與陳氏搞訴說，而且……她偷偷地抬起雙眸看了一眼江石：為江阿兄解憂，她心里也是愿意的，莫明還有點高興。

    “那……我盡力而為？”

    江石將香盒給她，體貼道：“我也不是什么雅人，衣襟染香才能見人，不過想著，雖非名香，生生浪費也是可惜。小二娘拿去，若合用就做成香丸、香篆、香餅?！?/br>
    阿萁接過香，看著鱗鱗江面，含笑道：“多謝了?！彼m有些懵懂，卻也知香粉九成是江石自買的，他縱有友人，又哪會送他香粉。

    江石看她俏皮地一擠眼，難得面上有些發燙，好在臉皮厚，愣是端著裝不知，只有走散著阿萁被水面吸引，這才低頭輕笑。

    二人到家時，江娘子正和施老娘一道將今日收的菌蕈一一分撿，在筐中鋪一層濕草放一層松蕈，再入下陰處，合蕈則去蒂晾好。

    施老娘剔剔手指指甲里的泥，忽與江娘子道：“侄媳家這幾日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倒引得人眼熱。你那妯娌頭一個在外頭碎嘴?！?/br>
    江娘子輕輕拿掉袖口沾的一片草葉，道：“原先還道與江富戶家合伙，他們縱眼火，也要顧忌一二?！?/br>
    施老娘笑起來：“財帛動人心，菌蕈原本是山中無主野物，人人可采得，人人可賣得，如今你家憑它賺了銀錢，可不招來眼熱。今日收菌蕈，我看有幾戶人家送來的菌子，拿次的充好的，還間雜著爛掉的，將壞的挑了出去，還招來抱怨。好在侄兒有兇名，他們不滿歸不滿，咕嘰幾句自去了。就怕，過后打壞主意?！?/br>
    江娘子嘆道：“人心難防，這也是無法之事?！?/br>
    施老娘道：“唉，總有些自家不好，也看不得別家的壞心腸?！?/br>
    二人說話間，江石與阿萁到了家，江娘子看他們雖面有倦意，雙雙喜氣洋洋，料知事成，忙端了茶壺果點出來與他們墊墊肚子。

    江石將事細說了，一時全家歡喜不已。施老娘想著江家紅火，自家在他家做活，自也跟著水漲船高，跟著欣喜。攜了阿萁的手，道：“我先帶著萁娘回去，侄兒一家此番定有事商量?！?/br>
    江石站起來相送，順便又求道：“伯嬢明日帶萁娘早點來?！?/br>
    施老娘又是一記白眼，沒好聲道：“早來早來?！?/br>
    阿萁被施老娘拉著家去，白日在一處不顯，將別倒生起依依不舍之心。惹得施老娘立起小三角眼，道：“再回頭，脖兒都要扭了，兩只眼珠兒也要自家長腿走了?！?/br>
    阿萁被說得雙頰緋紅，道：“嬢嬢又拿話擠兌我?！?/br>
    施老娘冷笑：“哪里擠兌你？我是編了混話，還是胡說八道?！?/br>
    阿萁令俐的口齒忽然變得笨拙，只好裝乖求饒，反拉了施老娘的手：“嬢嬢，快家去吃飯，忙了一日，晌午只吃了幾個餅，不曾正經吃飯呢?！?/br>
    施老娘兩眼往她瘦仃仃的身形上一剮：“真是造孽才養了你這么一個小娘子，誰家正經晌午的吃白米飯的，幾個餅還不夠你墊肚？”又拿干瘦的手捏捏阿萁的胳膊，“成日吃得好些，也沒見長出幾兩rou來，真是白費了米糧?！?/br>
    阿萁忙接話：“定是隨了嬢嬢，盡吃不長rou?！?/br>
    “胡說，你怎不說你隨你娘，病西施似的，風吹就倒?！笔├夏锪R她。

    阿萁笑道：“阿娘眼下哪里像病西施，長胖好些?！?/br>
    施老娘聽了這話，笑起來：“你知得什么，你娘這是有身子，你阿弟貪吃，她了跟著貪嘴，這才添了些rou。添rou好，富態，可見你阿弟是個福的?！?/br>
    “原來還是我阿弟的功勞?！卑⑤胶眯?，嘴上還要附和。

    陳氏這一兩個月肚皮吹氣似得大了起來，身子笨重，人也漸懶，不愿動彈，針線活計也做得少了，胃口又好，凈吃也不覺得飽。愁得陳氏愁眉不展，先前懷阿萁三姊妹也不見這么能吃，養了這么一個無底洞，可如何是好。

    愁歸愁，心底又多增一分期盼：這一胎幸許就是小郎君，這般能吃。

    施老娘不似陳氏暗地歡喜，成日念叨著孫兒強健，定生得肥壯，在肚里就有福氣，生下來后必得老天眷顧。原本因著阿葉的婚事生出的那點不快，早就煙消云散，一心一意盼起孫兒來，看陳氏也是順眼不少，圓盤臉尖下巴，比瘦巴巴時，更顯討喜樣。

    施老娘緩和了脾氣，陳氏提著的心也放了下來，不順姑婆實在不是什么美名，回頭再看大女婿，千般不如自家侄兒，長相倒是更好一些，與女兒站在一起，也是一對一雙，再兼衛煦是個有心的，三不五時拿些瓜果蔬菜玩意來家討好，陳氏也端不出什么冷臉。

    那點小風波總算消彌于無。

    阿萁拉著施老娘剛走到家門口，抽抽鼻子，總覺得門口冷清，道：“不知怎的，好似家中有事?！?/br>
    施老娘氣得要打她的嘴：“呸呸，你嘴里怎沒半點好話，好好的，能有什么不好?！?/br>
    “我嗅到不好的味?！?/br>
    施老娘呆了呆，跟著抽了抽鼻，暗道：自家孫女識了字，連著鼻子也與常人不同，好似，真個有什么味……這一抽，一股子腥臭鉆進腦殼熏得天靈蓋兒疼，掄嘴拍了阿萁一下，“什么不好的味，不過臭咸魚?！?/br>
    阿萁奇道：“家中又沒爛臭的魚，莫非有客到?！彼崎_院門，揚聲叫道，“阿姊，阿娘……”

    她剛叫阿葉急急出來，抬手要她噤聲，過來輕聲道：“剛才大舅舅來家，略坐了坐，又匆匆走了，也不知跟阿娘說了什么，阿娘好似被氣道，抹淚睡下了?！?/br>
    施老娘臉上的一點笑意冰雪似得化去，只留下一層寒意，怒道：“你們那舅家越發不成樣了，來哪處發火撒氣?！眴柊⑷~，“你可有聽得什么？要是累及我孫兒，我可是不肯干休的?！?/br>
    阿葉不安搖了搖頭：“我去灶間煮糖水蛋，不曾聽到大舅舅的話?！毙÷暲m道，“舅舅只坐了一小會，連著糖水蛋也沒吃，還悶在鍋里呢?！?/br>
    施老娘又問：“你娘可有什么說什么不適？”

    阿葉也擔心陳氏氣大傷身，仔細想了想：“倒不見說，只臉色不好。嬢嬢，可要請郎中看看？”

    阿萁心里大為奇怪：“大舅舅這來去一道風的，到底為著什么?！?/br>
    自陳家得知施家將葉娘許給了同村，少不得一場埋怨，陳大舅母原先嫌棄葉娘小家子氣，忍下不足允了這門親事，施家反倒不愿，還將葉娘許給了一個孤寡人家。兩家親戚，施家竟這般不肯臉面，真是連個分寸都沒。

    陳大舅夫婦惱怒，陳二舅夫婦早就心里有了底，陳二舅母還笑：“不結也好，大嫂另挑個比葉娘更好的人，省得要全親戚的情分委屈大郎?！?/br>
    氣得陳大舅母更沒好臉色，生了好幾日的氣。

    再等得采桑時，黃氏想著總是女兒女婿，雖然孫兒外孫女的婚事不成她也生氣，氣歸氣，難道還結仇不成？便想著借請親家過來幫忙采桑緩和緩和，省得女兒歸家時心里沒趣。誰知，捎了口信過來，這邊一人沒到，反帶了口信說施老娘和阿萁尋了活計不得空來主陳氏身體笨重也不好來；葉娘許了人家又將及笄不便來；施進一家之主，更不好來；阿豆倒來得，她一個屁點大的小丫頭片子，來了有個屁用？

    這口信帶回去，氣得黃氏哭了一場，背地直罵施家沒講究。

    兩家明面上都還生聲好氣，私底下皆生了氣。陳在舅舅冷不咧地來家，倒也是稀奇。

    阿萁正想法子從自己親娘嘴里摳問出事來，江家的菌蕈買賣卻先出了事，牛牯村那有戶人家也學江家收起菌蕈來，收價差不離，卻是好壞一窩都要，鄰村那邊的收買擱了淺，連著三家村這邊好些人家都寧可走遠路送到牛牯村去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