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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溪水人家繞在線閱讀 - 第11節

第11節

    對面那人抬眼,暗蒙蒙一座鐵塔矗在船艙中,腳抵船底,頭頂艙棚,雖不知眉目,聽噪音有如鑼響,煞是兇橫,當下也敢犟聲,老實地縮在船中一動不動。

    阿萁見機撩開了船簾,道:“叔、嬸、婆、翁原諒則個,船中不見五指,我掀一角船簾,透些光亮,叔婆們嫌冷,說一聲我便放下?!?/br>
    船中一老叟接口道:“小娘子只管掀開船簾,船中臭如老藠缸,倒熏得我一筐甜柑全是腥酸?!?/br>
    阿萁掀開船簾,一方月光透進船艙,內里污濁之氣都被清寒驅散,陳氏與青娘子雙雙透了一口氣出來,內里只一老嫗拉著臉大為不悅,低聲抱怨了幾句。

    施進見老叟的那筐甜柑冬藏得好,個個渾圓桔紅,不見一點皺皮蔫搭,于是問道:“老丈,你這甜柑是做禮還是做賣?”

    老叟睞著眼,立起三根手指,道:“五文一個?!?/br>
    船中人客倒吸一口涼氣,那老嫗罵道:“你那柑子涂銀還是鑲了金?口牙一碰就要五文?沿河各村,哪家哪戶沒株甜柑桔樹?”

    老叟道:“我這柑子藏得好,還是秋時收來的樣貌,你家可得?”

    老嫗唇一歪眼一斜,閉上了嘴。

    施進心疼陳氏坐船坐得臉白手涼,孕中有喜酸,摸出五文錢給老叟,阿萁坐得靠外,借著外頭的光亮挑了個皮薄多汁的。

    老叟的柑子貴得令人咋舌,卻是rou多甜香,阿萁剝得十指指尖盡沾果香,小心撕了桔瓣的衣絡接連喂了陳氏半個柑子。陳氏緩過勁,不愿再獨吃,自己接過,將剩下的半個分與了丈夫女兒。

    老嫗看得眼氣,半嘆半酸,道:“好大方的郎君!唉!這便沒了五個錢,我家大兒在市集做工,主家大方,一日也只得100多個銅鈿?!?/br>
    老叟冷哼一聲:“這婆子好多話,人家夫郎心疼自家娘子坐船不適,你非親非故,倒釀了一缸酸醋?!?/br>
    船中客被酸甜的柑子勾得口舌生津,無奈價貴,實舍不得去買。江葉青自家舍不得錢財,訝異施進的大手大腳,搖頭晃腦感嘆:“當家之道,在于可著頭做帽,樣樣細算,不可在無用之處多費錢糧,施叔公這柑子實被敲去了一竹杠,大虧啊,多誤這些銀錢,實不可取?!?/br>
    青娘子兜著帷帽,聽他說話就來氣,正要開口,忽掩嘴側身作嘔,江葉青被嚇了一跳,慌了手腳:“娘子,你你你……可有不適?這……這……前后不著村店,可如何是好?”

    客中一婦人笑道:“看娘子是個新婦,說不得是有喜事呢?!?/br>
    陳氏也跟著點頭道:“弟妹可是要去市集,尋家醫鋪藥店診診脈相,切不可大意了?!?/br>
    青娘子似極為難受,一句話也不答,直把江葉青急得好似慌腳雞,扎著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那老叟極是精怪,呵呵一笑,對江葉青道:“郎君可要買柑?我家的柑酸甜消渴,最好止嘔逆?!?/br>
    青娘子原本偏身坐了,聽得老叟叫賣,略轉過一點,顯是意動。江葉青嘴角抽搐,心頭顫抖,家中有多少家私方得拿五文錢買柑,這與剜了他的rou去換柑有何差別。

    那老嫗也是喜混水的,見人買柑她不服氣,又樂見人多費銀錢做個蠢物,一拍大腿,驚呼道:“這位郎君,船在水中央,兩腳不得著地,你家娘子生得瘦弱,再不好好照料,出事如何得了,這柑子往季就是賤物,如今倒似良藥,你只說你日家里抓付藥要多少錢鈔?”

    江葉青不知從哪摸出一個小珠盤,上下撥拉了幾下,哀怨如喪考妣,與老叟道:“老丈賣我一個柑子,挑揀個個小些有癩痢的,四文如何?”

    老叟瞪著眼:“胡說,我家的柑都挑揀得一般個頭小心藏到年前,哪有個小癩痢皮的?”

    江葉青不甘心:“許有磕碰的?”

    老叟搖手:“都是十相完全的,只沒一個不好的?!蹦幌?,續道,“左右水路長遠,我這柑子也可搏賣,郎君若得好運,白得一柑子?!?/br>
    江葉青大驚失色,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十賭九輸,只見賭輸不見幾人賭贏的,家中祖墳又不見青煙上天,不可貪這運道?!倍抖稊\擻摸出五文錢,“老丈,賣我一個柑子?!?/br>
    老叟伸著長脖,探著削尖腦袋,撓撓光禿的腦門,嘆道:“郎君說遲一步,先前五文錢,現下要賣十文錢,出出門圖鴻運順當,好事要成雙,我家的柑捉對才賣?!?/br>
    江葉青急了,俊秀的眉眼擰得能滴出酸汁來,在船里不好跳腳,怒火朝天道:“你這老漢是要訛我?”

    老叟連聲喊冤:“郎君好不講道理,白得你銀錢算訛你,歪騙你銀錢也算得訛你,你要買柑,我明白叫價,這如何算得訛你?”

    江葉青掙得粗脖紅臉,喘著粗氣道:“先前你賣我家叔公都才五文,單個也賣了,如可到我這變了卦?!?/br>
    老叟指指阿萁,理直氣壯道:“那是我見這小娘子與我孫女兒年歲仿佛,才作幾分人情,賤價賣得他家?!?/br>
    江葉青又非三歲小兒,哪信這種托詞,他也是個偏軸的,硬扯了老叟非要他說個子丑寅卯來,道:“同筐柑子,緣何兩般賣價?你這柑子仙泉澆的,先叫五文錢,又叫十文錢,再叫莫非要叫二十文?”

    老叟翻翻眼皮,語重心長道:“郎君好不曉事,這般苦逼,我家柑子倒非仙泉澆種,這般要價自是因那客稀。郎君懷揣算珠,如何不懂?”

    江葉青胸口起伏,恨聲道:“莫非我生得冤大頭嘴臉,哪個要買……”

    話未盡,青娘子撫胸遮臉又是干嘔不止。

    江葉青這頭心痛娘子,那頭心疼銀錢,擰巴糾結良久,這才悲痛欲絕地取出二十文錢,拿袖袍遮了臉,不忍直視二十個孔方兄,凄涼得如同生離死別。

    老叟從腰間摸出一個細竹筒,拔了塞子,扔進一個一聲響,扔進兩個二聲響,扔得數盡,塞好竹塞子,上下搖了搖,嘩嘩啦啦聲聲錢響。

    江葉青帽也歪,人也頹,坐那心如刀割。

    老叟拿出兩個柑子遞給江葉青,笑道:“這是郎君買的一對柑,郎君拿好?!?/br>
    江葉青接過手,心疼地交給青娘子,道:“娘子,這柑子天價,吃得仔細些,柑皮柑衣入得藥,記得細細剝下收好?!?/br>
    青娘子弱聲應道:“聽夫郎的吩咐?!彼切录迡D,不愿在船中男女老少面前取了帷帽剝柑子吃,小心走到阿萁身邊,沖著外頭坐下。

    阿萁嗅到她身上細細的脂粉香氣,再細看她面容,細挑長眉,剪水秋眸,膩白的腮邊一顆小痣。青娘子撩起一邊的面紗,慢慢悠悠地剝著柑子,余光瞥到阿萁看她,招手讓她靠近。

    阿萁疑惑地湊近,耳畔一癢,青娘子貼著她耳根悄聲道:“小娘子依著我坐下,幫我遮擋一些?!?/br>
    阿萁雖不解,還是依言傍著青娘子一邊坐下。

    青娘子神采奕奕,沖她一眨眼,塞了一瓣柑子在她嘴里,細不可聞道:“小娘子不要聲張,只當我暈船?!?/br>
    阿萁忍笑掩唇。

    第18章 沿河有村

    船又行盞茶功夫,阿萁托著腮聽著船槳拍水,岸邊宿鳥幾聲咕啾,漸覺長路不好消遣。船中客人為趕船,都是三更醒五更起,剛才買柑得了一場熱鬧,現下安靜聲悄,一個一個都倚在棚壁上昏昏欲睡,就連剛才還雀躍好奇的阿豆都縮在施進懷中睡熟了過去。

    青娘子剝吃了一個柑子,略坐了會,歪纏不過江葉青,歉意對阿萁笑了笑,一轉臉,雙眉輕鎖,攜一身雨病云愁,虛弱地扶著江葉青的手,重又返回船艙就坐。

    阿萁更感無趣,左右四顧一番,探頭去看船頭的江石。

    江石在外浸得一身寒意霜色,他似不怎么怕冷,衣裳單薄,安然端坐在那,很有幾分愜意。船家搖著船,偶與他對話幾句。

    “小郎君,去桃溪做什么勾當?”

    江石道:“去書肆買紙筆?!?/br>
    船家吃驚,道:“倒不曾想小郎君還是個讀書人,將來入了天子堂,真是魚躍龍門前途不可估量啊?!?/br>
    江石哈哈一笑,道:“船家誤會,我是個不通詩書的,是家中的小弟明年要入學堂念文章?!?/br>
    船家笑道:“原是如此,農家蓬戶,但凡有一子得出息,那便是幾輩修來的幸事?!?/br>
    江石道:“舍弟年歲還小,將來如何不敢妄言?!?/br>
    船家呵呵笑著點頭,又問道:“小郎君身長腰細,鶴勢螂形,可學得什么手藝?!?/br>
    江石道:“不曾有什么技藝傍身,不過本份農人,春耕秋收?!?/br>
    船家可惜道:“田地活計端看老天賞臉,端得辛苦無常啊?!?/br>
    阿萁聽到這,心道:江阿兄這人好不老實,也不知哪個殺豬開膛連眉毛都不動一下,想起登船時看到江二一家推著一車豬rou要去將賣,脆聲喚道:“江阿兄?!?/br>
    江石側過身,道:“施家小娘子?”

    阿萁掩不住得好奇:“江阿兄,你家的船呢?怎不見系在柳樹邊?!?/br>
    江石笑起來,道:“借與了發小兄弟?!?/br>
    “原是這般?!卑⑤叫?,“我還道江阿兄怎不自己搖了船去桃溪呢?!?/br>
    一縷月光映著江石清靈靈的雙眸,他似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話,笑道:“咱們村去桃溪,順風也要一個多時辰,不另攜貨物,哪會自己搖船自討苦頭吃?!?/br>
    阿萁沒想過此節,鬧了一個大紅臉,捧著雙頰,只覺辣辣燙著手,大方認了錯,道:“是我不知事,問了蠢話?!?/br>
    江石毫不在意,反道:“這怎便算得蠢話?有那些小器摳索、不愿多費半文錢的,寧可多耗時辰力氣或走道或搖船自去,卻不知道上的艱難不便?!?/br>
    阿萁歪著頭,這話似另有所指,細想想,又好似沒有。

    江石趁著皎皎月光看著阿萁,青布船簾半邊勾在簾鉤上,簾下坐著的小娘子托著臉咬著唇,苦苦思索,也不知她小小年紀哪來這么多的事物可想。

    他心念一動,又記起了那幾顆糖楊梅,若是現下裝作隨意順手,遞了給她,半點也不算唐突。

    江石意定,伸手探向懷里,忽地僵直在船頭,他晚間換了衣裳,懷中哪還裝著糖楊梅,一時又失良機,真是百爪撓心。

    阿萁在那想了個半天沒想明白,就見江石變了臉色,心下無奈:唉!江阿兄怎么跟阿豆似的,一天也不知要變幾遭臉,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他二人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艙,大眼瞪著小眼,哪個都沒有再說話。

    船家搖著槳,看得有趣,呵地一聲笑了。

    待得東方既白,隱露紅霞,沿岸山林草木逐次清晰,山道上一個村童戴著一頂偌大的竹笠,手里握著細竹枝似模似樣趕著牛,老牛昂著頭,“哞~”得長叫了一聲。

    船家這時問阿萁道:“小娘子可是隨爹娘去上河村的?”

    阿萁點頭笑道:“船家半點沒有記差?!?/br>
    船家擦了擦額際的汗,笑道:“小娘子再略坐坐,幾歇便到上河了?!?/br>
    阿萁正坐得腰酸腿麻,大為驚喜,扭身回頭跟假寐的陳氏道:“阿娘,船家道快到上河村了呢?!?/br>
    陳氏青白的臉帶著灰,聽了這話,提起精神,探身看了看兩岸風光,果然熟悉非常,笑道:“果真快到了?!?/br>
    船過一個大彎,前頭水岸便見一個齊整的碼頭,一邊老樹纏著枯藤,幾步遠一間草頂茶寮,一早就有店家袖手呵著冷氣煽爐燒水。

    阿萁大著膽扶著船蓬站在艙外打量,“咦”了一聲,道:“幾時有了一家茶寮,我小時來外婆家里都不曾有見到?!?/br>
    船家各村往返,知些根底,道:“舊年便有了,上河各家養蠶,商販來往買絲,有處茶寮也好歇腳吃茶,里間也賣得餛飩、湯餅?!?/br>
    說話間船家將船泊在碼頭,插定船篙,阿萁先自行跳上了岸,阿豆睡在施進懷里這般大的動靜竟是沒醒,施進干脆將重又放進筐里,由她自睡著。

    江石見他們一家拖兒帶小,不怎么趁手,站起身與施進道:“進叔扶了嬸娘去岸上,我與船家幫你們抬了籮筐?!?/br>
    施進不與他客氣生分,扶了陳氏一徑先送她到茶寮坐下,阿萁看江石兩手拎了籮筐兩耳,輕松穩當地送到碼頭橫板上,阿豆縮在筐里,半點也沒覺得不妥,照舊睡得甜香。

    江石也有些訝異,跟阿萁道:“你家小妹,真個抬進水里扔了也不知曉?!?/br>
    阿萁無以辯解,福了福身,道:“謝江阿兄搭手?!?/br>
    江石得了她的謝,心頭一喜,送佛送到西,挑了挑擔,一路送阿萁到茶寮。這才返身歸船。

    船家等得不耐,取笑道:“小郎君心善殷勤,倒累得我們一船人苦等?!?/br>
    江石仍在船頭坐下,道:“船家休要多話,這才幾息,倒說苦等,快些搖船去桃溪?!?/br>
    阿萁立在茶寮酒旗下,目送客船順流遠去,船頭的江石惟見身影依稀,雖遠得不見眉目,莫名卻覺得江石那張臉定又由陰轉晴,有著清朗笑意。

    陳氏在船上猶可,下了船雙腳著了地,反倒腹中作酸,將早間吃進肚里的倒了個精光,一家人便在茶寮坐定,施進問守店的店家婆買了一碗湯餅,并討了一碗面湯。

    店家婆左右端詳著陳氏,忽笑道:“這可不是陳家幺女?年月沒見,晃眼倒不大敢認?!?/br>
    陳氏吐得臉黃氣虛,見問虛應了一聲,只她不認得店家婆是哪個,她出嫁多年,在家時又鮮少在四鄰走動,見眼前老婦面生,欲待喊聲嬸娘,又怕論錯了輩份……

    阿萁看自己娘親為難,遂笑著福了一禮,笑問道:“問阿婆好,阿婆可是與我家外婆家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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