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含煙見她嘴巴皮,催促道,“夫人,再不出門,太陽就要升起來了?!?/br> 便要出門。 含煙不放心,一定要帶了柳丫兒一起去。 顧皎拉著驢子出夾道,這幾個月,她有空便和驢子親近。從一開始怕它們,到后面能牽著,再到現在勉強騎一會兒。 驢上門口大道,繞著役所的方向,往田野里去。 含煙坐車,柳丫兒力氣大,已學會了駕車。 因是夏日,午間太熱,便將干活的時間挪到早晚。這會兒路上,水渠里,田地間已經有了許多人。他們熟悉地和顧皎打招呼,一路都是‘夫人’之聲。 顧皎大多數叫得出名字,一一回過去,便問了,“寬爺爺和唐百工呢?” “那片,種田里?!庇腥酥嘎?。 她便往種田的方向去,柳丫兒駕著驢車跟在后面。 一大片的綠色,抽出一穗穗的白花,過不得幾天便要上漿了。 這些糧啊,能保她餓不死啊。小莊里空掉的石倉啊,馬上又能填滿了。 魏先生那邊雖然還沒回信,可她知道自己肯定能拉到什么掙錢的好差事。 顧皎嗅著若有若無的草香氣,心情美得很。 “想啥呢?驢子走過頭了——”寬爺在田埂上喊。 顧皎立刻醒了,拉住驢子掉頭。 唐百工也跟著站起來,“怕是著急去河岸呢?那邊這會兒正在點人數呢,不方便?!?/br> “怎么了?”她翻身下來,放開驢子。 含煙趕緊從車上下來,抓著驢子不讓跑。 寬爺道,“龍江水有點渾了,看樣子要漲水了。河堤還沒修得好,怕是要加緊干,不然又要漫進來,搞得一塌糊涂。這會兒清點人數,不夠的還要再加,從靠山村那邊找莊戶來?!?/br> “前兒不是說有新的民夫來?”她小心地站到種田邊的卵石田埂上,“還是不夠呢?” “河岸邊的工棚都搭出去兩里地了,還能怎么多?”寬爺搖頭,“少夫人,你便看看稻子、坡地和魚塘就好,那邊暫且不去?!?/br> 顧皎沒說話,頓下來看那些稻花。她伸手摸了摸,已經有幾顆上了漿的,在低頭。 寬爺走過來,“如何?” 她看不出具體的差距如何,只覺得種田里的稻穗似乎比旁的要長大些,穗子上的結實要多些,稻稈更粗壯些。 唐百工也蹲到旁邊來,“這是個變種,寬爺爺七八年前在稻子田里突然發現的一株。比別的高壯,穗大,結實多。寬爺爺跟寶貝一樣,小心地收了那株存起來,養了這些年,也才這點兒。怎么樣?” “厲害。豈不是和傳說里神農種出來的木禾一般?”顧皎眨眼,“一畝能產多少?” 寬爺嗔怪,“豈可和圣人比?亂說!” 顧皎‘嘿嘿’笑,“寬爺爺要弄出能養活天下人的糧食來,豈不是圣人?” 寬爺還要說,唐百工那邊卻已經在口中算起來。 平常的稻谷,一般的土地,畝產能有五六十公斤,已是老天爺賞臉;若是好些的稻種,肥施得厚些,再加田地好,畝產也能有不到一百公斤。龍口平地的種植水平,技術能力,堪堪也就這數,也能養活許多人?,F換了新種法,又掏摸了許多河邊的淤泥和水草蝦米漚肥,再加今年老天爺實在給臉,推測也不過一百二三十公斤。然寬爺種田里的變種,卻能有靠二百公斤的模樣。 顧皎十分震驚,一路暈乎乎地聽他們說,心里卻在狂吼。 明年,一定要全用寬爺的糧種。 坑蒙拐騙,把全龍口的田都忽悠過來,否則真是天大的浪費。 再一個,此時的畝產數和現代的上千公斤相比,真是太不夠看了。 這邊田畝看完,要去看魚塘。 半道上遇著了顧家三爺爺,兩個老的又嘮叨起來。因現下大約能看得出產量,三爺爺再不固執,日日來找寬爺說話。只一個,他也要買良種,明年全換種,請寬爺優先滿足他。 顧皎在后面看著倆年齡加起來超過一百的老頭子斗嘴,悶笑得很。 走了半日路,遠遠瞧見水邊一線堤壩,已是有小腿高的模樣。堤壩之下,一大片幾乎成型的水淹田,已經長了些蓮荷或者水草。屬于顧皎的這邊,則是連成一片的幾十個大水塘。這些水塘被唐百工設計過了,既有開闊的水面,又有迂回的水道??纱蜷_閘門連成一片,又可落下水閘單獨區分。再近處則和水渠連在一起,幾乎成一個巨大的網絡。至于水的來源,則是河堤外一個高有五丈的水塔。 那水塔立在龍江邊,被水車抽的水灌滿,將水從高處壓到陶管中,穿越堤壩直通魚塘,利用的是最簡單的連通器原理。 顧皎看一眼唐百工,這書呆子果然很有點本事。不僅僅搞定了灌水的事,還順便將水密封和防水也弄出來了。灌水試驗搞了半個月,沒怎么發現漏的地方。 這會兒,水塘里均蓄了淺淺的水,里面能看見無數小魚苗在游蕩。 提起魚,顧皎還出了幾分力氣。她只要能生長迅速的魚種,好吃不好吃反在其次。因此,便有莊戶送了鰱魚的苗子來,說這種魚雜食,清水污水中都能生存,幾個月就能長得很肥大。顧皎便想起自家小時候曾養過魚,仿佛也是鰱魚。父親直接在水中下了油菜籽和花生榨油后剩下的發酵渣料,平日不管喂食,水里長的各種草和魚蟲子盡夠吃。 等到秋冬天起魚,個個四五斤重。 顧皎對魚塘實在滿意,見河堤上許多人,磨蹭著要過去瞧瞧。 然剛準備甩開含煙,卻見長庚從遠處來。 “夫人——”他手在半空揮舞,“老爺和少爺來信啦,從郡城來的?!?/br> 顧皎十分歡喜,一把接了信,拆開便看。 顧青山的十分簡單。 “皎皎我兒: 獻糧一行十分順利,已抵達郡城。青州王豁達大度,多次宴請,屢有嘉獎。 已談定秋收新糧收購事宜,下了三成定金。 你勿需為銀錢煩惱,更不必麻煩先生討生意。王爺將軍衣的活兒也交了出來,只等收了絲棉麻等物便可開動。 給你娘親帶話,一路都很平安。即日便要返程。 勿念?!?/br> 顧皎一目十行,看得飛快。 顧青山報的都是喜信兒,通和錢相關,卻并非她最關心。 因此,立刻又去拆顧瓊的信。 “皎皎: 等著急了吧? 二哥差不多都能想象你坐立難安的樣兒,所以感謝我啊。 爹給你寫的信我看了,干巴巴的沒什么意思。我給你的這封,是躲起來偷偷寫的,全都是你想知道的消息。 關于妹夫,是不是? 怎么說呢,來郡城,當然是見著妹夫了。包括盧士信,青州王,王世子,還有郡主小姐等等貴人。妹夫在龍口的時候,冷冰冰的很不熱情,但好歹還能說得上話??稍诳こ蔷筒灰粯恿?,我見著他第一眼便嚇到了。他不僅僅是冷,根本就不認識人一樣。硬生生地和父親行禮,看也不看我一眼,跟塊石頭一樣。 我以為他病了,去問先生。先生說他剛從戰場下來就那樣子,過段時間就好。至于病,是沒病的,只是傷了。后背中箭,創口反復膿腫,吃了好久的藥才好。 你別忙著心疼啊,他身體棒得很,揍我的時候一樣痛。 至于世家小姐,哈哈——” 顧皎暗罵了一聲,顧瓊真是八卦。 “妹夫立功了啊,那個京州王世子便是他抓住的。城中許多人都想宴請他,每有宴飲,他便抓我和盧士信去。他自個兒在旁邊干坐著放冷氣,卻將喝酒的事交給我們倆。因此,小姐是沒有的,看上他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不少。只那些人曉得他是顧家的女婿,加之父親在青州王面前露了臉,也沒做得太過份。 妹夫頗有些獨行特立,在軍中威望還挺高的,但敢講他閑話的人少。他在萬州的事,多聽盧士信和郡馬柴文俊講。他確系前朝皇族遺下的,因此頗被忌諱。萬州王和他家不睦,在萬州日子不好過,才投奔了青州王。他母親的死有些玄機,萬州王擔了干系,京都的高家也少不了手腳。又說妹夫親眼目睹母親之死,小時性情十分偏頗,先生糾正了許久才好些??梢猜湎铝撕筮z癥,他十分厭惡士族之人。 萬州是妹夫的傷心地,這輩子要回去,應是領著大軍打回去才是。據盧士信說,他在那處沒親人了,只魏先生還有幾個舊識。尋寬爺,也是從魏先生的關系走,拜托了萬州的幾個朋友才做成的。至于萬州情形如何,盧士信只用了四個字形容,人間地獄。據說那萬州王,暴戾狠毒,又十分嫉妒,治下人過得很不好。也是因此,但凡有些門路的人家,都會去別處過活。因此,能人異士,恐再沒有了。 只妹夫畢竟是投奔而來的,我觀青州王用他,卻又不太肯給官職。他這次立下大功,雖有軍中老將力爭,但也沒拿到嘉獎,還趁勢要他去北邊辦事。別人都說是好事,是王爺重用他。我卻感覺有些不是,畢竟,王爺的親兒子搞丟了大營,也只被責罵而已,連打都沒有。 他這將軍做得沒意思,我很同情他,將從家中帶來的那些東西全給他之外,又給他準備了好些別的好玩意。 父親罵我見識淺薄,不懂妹夫胸中丘壑。呵呵,懂有什么用?還不是要吃虧。不過,他也說北邊不安全,不知什么時候就起戰事了,妹夫還要在郡城呆多久也不確定,需得幫他準備一些應有之物。 因此,父親到處尋人買神兵利器和好馬,也出錢找匠人給做新鎧甲。他也說了,你那邊也給他再多準備些能保命的。 我們即日便要返龍口,我問妹夫可有什么要帶給你的。他說軍務為要,通信不便。 若要帶,便只得一句——你對他說過的,他都記得,也會應你的。 二哥好奇死了,你都說啥了?” 第65章 兄弟 李恒很喜歡收到顧皎的信, 但在五指橋會盟前, 如何存放它們卻成了大問題。 他是將軍,可以有一個獨立的軍帳, 但難免有侍衛幫忙打理雜物。各類堪輿圖,來往信函等等,將大半的帳子占滿了。若是將那些直白得讓人臉紅的信隨手放, 總會被看見, 有損他的威名。 因此,剛開始一兩封的時候,還可以襯在胸口或袖口中。后來,收到四五封, 疊起來太厚實, 便有些埋怨了。 那鬼丫頭, 怎地如此多廢話?吃什么穿什么要寫,說什么也寫,志堅不合意了要寫,辜大如何將外來的民夫把弄得規規矩矩也要寫。其實他對這些通不感興趣,每次反復看的不過是信的開頭和末尾幾段而已。 他早將信的內容背得滾瓜爛熟,也曾想過干脆一燒了之。然, 好幾次將那些紙張拿到火盆邊,收卻自發自動地縮回來。 皎皎若曉得他燒了信,怕是當真要哭? 李恒便有些猶豫起來, 不如, 放在魏先生那處保存? 李恒便離了營地, 進城,尋魏先生。 郡守府邸已是來得熟悉,從后門出入,衛兵一點也沒阻攔。他一路暢通無阻,如得院子,推開正房,魏先生正在收拾各類信函。見他來,問道,“如何這時候來?明日便要出發去五指橋,都收拾妥當了?” 李恒沒回答,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只看著先生。 先生將函件疊得整齊,一個個封裝起來,再分類裝匣子中。做得半晌,他抬頭,“怎地不說話?” “志堅和寬爺又給你寫信了?”他問。 魏先生點頭,“寫了。夫人不是借著獻糧的機會,單給你我送了許多東西來嗎?那些rou食什么的便不提,只一個酒精專門交待給隨軍的大夫了。寬爺說那物好用,是百工閑得無聊,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從燒酒里煉出來的。若是有外傷,抹上一兩遍,膿腫便少些。若是燒得厲害,額頭和四肢抹上,能退燒?!?/br> “百工從小就愛琢磨?!?/br> 魏先生看看他,道,“延之,女人是不是都有幾張臉?” 李恒怪異地看著他。 “別看我啊,咱討論討論?!?/br> 李恒扯了下嘴角,“先生,你能接觸的女人有幾個?這院子里伺候的丫頭和仆婦也沒有,能討論的,還不是顧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