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顧皎這才大聲道,“你們要平安,早去早回啊?!?/br> 河西郡城,郡守府邸。 朱世杰快步奔出府邸大門,滿臉羞憤。后面有兩個親衛追上來,待到街口轉角無人處,他轉身沖人踢出一腳。親衛被揍,反而跪下來挨著,一點怨言也無。 他踢夠了,緩下來松了好幾口氣,慢條斯理道,“起來吧?!?/br> 親衛起身,趕緊將衣服上的腳印和塵土收拾干凈,站旁邊候著。 他看那親衛一眼,“怨我呢?” “沒有?!庇H衛忙道。 “恨我吧?” “不敢?!?/br> “不敢?”朱世杰冷笑一聲,“是不敢不愿,還是不?” “小的對世子除了忠誠和感謝,沒有任何情緒?!庇H衛恭恭敬敬道,“若不是世子,咱們這條爛命早就沒了?!?/br> “行了,行了?!敝焓澜軈挓┑?,“給我闖了那么大的禍事,只在營里綁了幾天。來郡城,父王責罵的還是我,與你們又有什么相干?”他嘆口氣,看著不遠處高大的圍墻,“倒是讓延之出了一回風頭,那小子運氣怎地那么好?居然讓他逮住京州王馬家的小兒子了。我那個父王啊,現在真恨他不是自己親兒子?!?/br> 這話,親衛便不敢接了。 “算了,若非他的好運,我五牛道那關也難過?,F在父王責罵我,也要給下面人一個交代。道理雖明白,然日日如此,也是氣悶得很——” “大哥?!?/br> 街轉角處傳來盧士信的聲音。 朱世杰對那親衛使了個眼色,人立刻走開。他這才換了笑臉,轉身道,“士信???” 盧士信吊二郎當地跨刀出現,“大哥,又被義父罵了?這三天兩頭的,沒完沒了呀?” 朱世杰搖頭,“你不是出城辦事,怎回來了?” 盧士信啐了一口,“延之的二舅子辦事真他娘不牢靠,明明派人來說今兒到,老子都去城門口守半天了,到個屁啊。我派快馬去看了,起碼得明兒了。他們半道遇上暴雨,躲雨耽誤了路程?!?/br> 朱世杰沉吟著,沒說話。 盧士信走近些,蹭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哥,你這回真是讓延之出盡風頭。什么時候也幫我安排下?” “你也來取笑我?”朱世杰捶了盧士信肩膀一下,“自家兄弟,沒必要吧?!?/br> 盧士信抹了一把鼻子,“就自家兄弟,我才當你面說呢。有那起子人亂說話,你也別進耳朵。延之若不是因為你,能丟下熱乎乎的新婚娘子奔去五牛道?守了兩三個月幫你逮住那姓馬的小子交差?咱們大營是燒了,課這會兒龍口的糧不馬上就到?再有,過兩三月新糧也要收了,我看大差不差也能補得齊整,誤不了義父的大事?!?/br> 朱世杰不說話,緩緩向城樓的方向走。 盧士信便跟在后面啰嗦,“今兒我逮著你家那黑皮狗下面的人說閑話,給死揍了一頓。嘿嘿,敢在我面前羅唣,當吃素的呢?就小姐多事,聽見說我揍人,趕緊跑過來勸架,沒意思——” 朱世杰兄弟七八個,姐妹無數,只有一個同母的meimei朱襄。他領著守大營的差事,算是得了父親重用,但那幾個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個個勇猛善戰得很,加之性格討厭,被盧士信稱呼為黑皮狗。 朱世杰勢單力薄,幸而朱襄從小舞刀弄棍,也是個領軍的人才,且幫著他,才令他不至于吃虧。 只這次差事辦得不好,恐失了許多民心,父王部下那些老將沒一個肯給他好臉。 往日,父親重用的幾個幕僚對他異常親厚,這次卻也沒人為他開脫。只魏先生不輕不重說了幾句話,然后另提了個計策,將父親的注意力轉走。 他頗有些失意,更聽不得弟弟們的事情。 “我等人也沒等到,要揍人也走不成,只好回來。計劃要去找那個柴少爺喝酒,哪兒想遇上大哥了?大哥,咱們喝酒去?”盧士信極力邀請,“先生那邊不是有燒酒么?我且去摸一瓶來,咱們再去錢少爺那兒弄點rou——” “襄小姐抓著柴少爺喝酒,怕是不會讓他進房門了?!敝焓澜苊銖娙⌒σ痪?。 柴少爺全名柴文俊,乃是一士族少爺,善做文章。他從小被朱襄折服,鬧著家里定了親,與去年中完婚。后朱襄堅持在軍中,他便帶了自家一隊護衛,跟著混在軍中。只他為人文氣,有些酸巴巴的,愛講究個天地人的道理。朱襄不耐煩聽他廢話,也不喜他喝酒,定了諸多家規。 飲酒后不許進臥房,只其中一條而已。 “沒事?!北R士信拉扯著朱世杰,“走,咱們去散散。大家都憋了很久,也該放縱一回?!?/br> 朱世杰當真同意,先去尋柴文俊匯合,盧士信自去取酒。 盧士信從后門入郡城城守的府邸,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摸到魏先生的臥房,從箱子里摸出來幾包好茶,幾瓶燒酒。他拋空中掂了掂,感覺夠了后才要走。 不想外面回廊卻傳來說話的聲音。 “京州又來了使者,言說議和。依先生之見,是真議和,還是?;ㄕ袑⑷伺厝??”渾厚而中氣十足的,乃是青州王。 “議和不見得,要換人回去倒是真的?!鼻辶了斓?,是魏先生。 “若能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河口,倒是好事?!?/br> 青州王和京州王對峙,一屯兵河西,一則在河口擺下陣來對峙,誰也不肯讓。欲奪京州,先占河口。 魏先生便笑,“王爺既有主意,還來說笑?” “拿不定主意,找你討顆定心丸吃吃?!崩贤鯛斔坪鯂@了口氣,“世杰平日穩重,關鍵時候總是撐不起來;下面幾個勇武有余,卻滿腦子打打殺殺。襄兒倒是個好的,奈何只一女子。用那馬小子換河口,這事得找個好人選去辦。想來想去,諸多兒子義子里,除了延之,竟然找不到合適的人?!?/br> “王爺千萬別這么說。延之上回惹的禍,我讓他好好反省,現還沒夠時間?!?/br> 盧士信躲在窗戶陰影里,戳開了一點點窗戶紙。 只見老王爺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早沒了朝議時候的嚴肅,仿佛一個可親的長者。他道,“我夸延之,你也別跟我客氣。他若當真不好,你恐怕早揍得他不成人樣。只一個,他什么都好,就是對士族成見太深。明明能找別的辦法處理,通通一殺了之,這豈不是和天下士族作對?再加上他那個出生和經歷,再他那個娘,哎——” 魏先生默默不語。 “幸好還年輕,且磨磨性子?!?/br> “那王爺的意思,便是定下來要他去?” “是?!崩贤鯛旤c頭,“我欲拿京州王的幼子換他的河口。他只要愿意退出河口百里地,我便放他兒子走。在河西和河口之間的五指橋會盟——” 盧士信不再聽得下去,捧著酒從后窗翻了出去,一路躲閃著出府。 五月已是初夏,天氣有些燥熱。 他摸一把額上的汗水,找人要了一匹馬,直奔城樓。 河西郡城乃是一個大城,更是一個雄關,夾在兩山之間,扼住了南北來往的要道。這邊最為雄奇的便是北城墻,高逾十丈的厚重石頭城樓挺在山崖之上,很有些飛鳥難渡的意思。若要安全通過,只得去南城墻,然后繞行至西邊通過。因此,柴文俊最不喜噪雜的南門,喜歡人跡罕至的北門。 盧士信騎馬到了北城樓下,拎起長袍,小跑著上城樓。 朱世杰著黑衫,面帶抑郁,站在城樓邊看風景。 柴文俊著白衣,很有些文士風流的意思。他顯然是著意討好大舅哥,溫言寬慰。福禍相依,若不是先失了大營,哪兒來的機會抓著京州王幼子?若是沒有京州王幼子,岳父怎么會只當面斥責?現在京州更被動,岳父更主動,等等—— 盧士信聽得發笑,一把將酒罐子頓在桌上。 “魏先生只剩得幾罐了,你全拿了???”柴文俊問。 盧士信拍開泥封,“多大事呢?顧家人馬上就要送糧來,還怕里面沒酒?延之占了偌大一個龍口糧倉,又著意娶了個庶族的地主小姐,愁酒喝呢?”他擺開三個空碗,酒液落下去,“再說了,他且還有喜事?!?/br> 柴文俊將酒碗分在三方,“什么好事?” 朱世杰遠眺著北方的山影,扯了扯嘴角,“怕也是會盟之事。父王現除了延之,誰也不信?!?/br> 盧士信端起一碗酒,碰了碰另外兩個,“正是會盟之事。巧得很,我剛拿了酒要走,便聽見義父和先生說了,要延之去干這事?!?/br> 說完,他仰頭一口喝干。 柴文俊忙道,“偷聽非君子所為。你不小心聽見就罷了,怎地還到處說呢?今日喝酒,是為開解大哥,你這不是頂火呢?再說了,延之上回犯錯被斥責也不是假,現軍中不喜他的也不少。這回他逮住了京州王世子,岳丈欲嘉獎他,還有人說閑話。沒得辦法,令他去會盟,也是——” 正說得,便聽見城樓下一聲軍號。 三人探頭出去,只見一隊騎兵堵在門口,當首的果然是李恒。他著一身黑衫,身上穿著軟甲,頭發高高地束在頭頂,俊秀異常。城樓上問,“何人?” 李恒高聲答,某營某人,去北邊護送京州的使者后回城,又亮出了軍牌。 朱世杰瞇了瞇眼,一口將酒飲干。 喝完酒,下城樓,回了自己營帳。 趁夜,朱世杰召來自家的謀士。 那謀士沉吟半晌,道,“李恒不聲不響,有魏先生為他籌謀?,F剛弱冠之年,便有了自己的兵,又將龍口納入麾下,有了錢糧?!?/br> “偏偏還不識趣?!敝焓澜艿?,“招了幾次入我賬下,都只用父王做借口擋回去?!?/br> “既如此,世子不如親取龍口——” 朱世杰頷首,“五指橋會盟定的兩次,李恒這次去也只不過傳話而已。京州那邊考慮父王給出的條件,必定要再回去平衡各方利益。下次會盟恐要推到秋后去了。因此,待他這次回來,便一道去龍口瞧瞧。若龍口糧倉當真豐收在望,只怕二次會盟那個和字還要變戰字。如此,要再興兵事,延之既是籌糧官,我便去做個監督?!?/br> 第64章 魚雁 顧皎送走獻糧的車隊后, 數著日歷過活。 從龍口至郡城, 官道有二百來公里, 若輕裝簡行需得走上十天;可帶了那許多牛馬車隊, 起碼得多五六天。 因等得較早,又要安慰那些痛失存糧的地主親眷,便三四天宴請一回。 或者是城守家的女眷,或者是孫家的夫人, 再是溫家的舅娘等等。多余的事情不做, 通是用馬車拖著她們在門口的路上走幾個來回, 再去河岸上看大水車和水塔。 夫人們對水車和水塔沒什么興趣,對路則是嘖嘖稱贊。特別聽說已經收集了許多泥蚌殼燒三合土,只等材料存夠便要鋪得鏡面一般平整,更期待。她們家家白出了許多糧食,心里正不痛快, 但虧已經吃下去, 更要做出對顧皎親熱的樣子拉關系。畢竟,自家的老爺少爺們不斷傳了書信回來, 只說十丈城如何大勝,抓了京州王的幼子如何, 那處要求和,青州王眼看得又要將一州收入囊中等等。 若果真如此, 李恒只怕更加水漲船高, 顧家也連帶得要起飛了。 存著各種心思, 一邊兒有心招攬, 一邊著意奉承,十分親熱。 顧皎招待了幾次,累,且是心累,比她在實驗室做三天三夜的實驗還要累。 因此,半個月的交際期后,她暫停待客,狠狠安睡了一天一夜。 今日,她約了寬爺和唐百工,要去巡田、魚塘、河堤和水車。 “夫人,戴上這個?!焙瑹煼鰞缁h,一定要她戴上,“太陽越來越辣,謹防曬黑?!?/br> “夏日里戴著氣悶呢?!鳖欚ú皇呛茉敢?,“柳丫兒幫我拿著,等日出高照的時候再戴;對了,另給我備些涼茶水唄,那個更重要?!?/br> 含煙只得和楊丫兒一起,幫她準備了兩個大包袱。 每次出行,都是這般麻煩。 “夫人,你為何三兩日便要跑一趟?”楊丫兒很想不通,“別人家的夫人要做什么,吩咐下去就行,通沒你這般辛苦??墒遣恍畔旅娴娜??” 顧皎換了一身淺色的單衣,將頭發挽得高高的,又在臉上略拍了些花露。她道,“哪兒是不信任?壽伯和長庚做事都可靠得很,辜大哥現在日日巡視,許多莊戶家都不怕他了,河堤上那幾百外面來的民夫也被他鎮得十分乖順。我有甚不信的?只寬爺爺和唐百工那邊事忙,他們男子家,不好意思經常出入內宅。我主動出去,他們且有什么,立馬就能和我說了?!?/br> 她確定打扮沒問題,對著鏡子照了許久。不知是錯覺,還是幾個月吃得好,休息得好,臉上鼓囊囊的,胸口也冒出一截來,裙子邊也放了好幾回。 楊丫兒見她在鏡子前做怪相,悶笑道,“夫人,已經美得不得了了?!?/br> 顧皎摸了摸臉,白膚黑眼,黑發長眉,雖然算不上驚為天人,但已經很有少女的風采。若放現代去,用化妝品弄弄,也當得起美女二字了。她很滿意自己回春,點了點頭,“好丫頭,嘴巴真甜,有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