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他聽見腳步聲站起身來,直直看著她,寧莞彎唇笑了笑,過去自然地牽了牽他的手。 楚郢僵了一下,坐下片刻,看她還是溫和含笑的,才松緩下來。 將桌上的酸梅汁輕推到她面前,寧莞卻道:“不急,我先給你看看?!?/br> 她拉過手,落指切脈。 楚郢看她半垂著眼,長睫絨絨,一路過來沾了熱意,白皙的臉頰上染了些紅暈。 他不禁上揚了揚嘴角,怔然想到,這樣真好。 寧莞抬眸,“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楚郢一頓,想了想,回道:“很漂亮?!?/br> 寧莞笑著攥了攥他的手,說起診脈,“是沒怎么休息好,晚上要早些睡才是?!?/br> 楚郢點頭,“好?!?/br> 這話真是少得過分了,寧莞略顯無奈,溫聲道:“真是惜字如金啊?!?/br> 楚郢聞言,指尖壓在桌幾面兒上,微是泛白,略有些無措。 她不喜歡他的聲音,共處事時,他也習慣了在她面前保持沉默。 這輩子驟然劇變,也實在受寵若驚,適應不得。 寧莞見他這般,起身過去環擁著肩頭,貼著臉頰輕聲道:“我也就隨口說說的?!?/br> 過后,寧莞又與他閑說了些話,及至天色暗了,出門打道回府去。 她一走,楚郢也重新換了件衣衫,握劍出門,暗里隨行。 晚間用過飯食,散步洗漱后,寧莞攬著薄衣在書案前看著下午回府寫下的楚郢的脈案。 除了憂思過重,睡眠不足,沒有別的問題,她簡單看了看,頭部也無事。 那記憶是怎么出的問題,該從哪里下手? 寧莞思來想去,輾轉反側,也有些睡不著了,待到中夜聽著此起彼伏的蟲鳴許久才淺淺入眠。 翌日,早時飄了陣毛毛細雨,到巳時陰云散去,烈日灼灼。 寧莞撐頭闔眼想事情的間隙,衛世子連帶著他父親衛國公一道步入了相輝樓。 衛國公與衛世子約有四分相似,若非錦衣袍服,當真與尋常書生沒甚兩樣。 寧莞大概知道他們所為何事,靜看著也不開口。 率先出聲的是衛國公,這位剛過不惑之年,也是年輕的,他拱了拱手,露出幾分笑意,“早聽聞國師之名,今日頭回得見,鴻軒鳳翥,仙露明珠,誠不欺我?!?/br> 寧莞扯了扯嘴角,衛世子聽得這毫不掩飾毫無水準的恭維話,眉心都抽了抽,攔住人,換自己上前正常地問了幾句好。 寧莞對衛世子的感官尚還不錯,回以禮貌的淺笑。 簡單過了禮節,衛世子便入了正題,郁郁然道:“幾日前,得蒙國師指點,余使人自西南方而去,每遇水停駐,仔細查探,確尋得線索一二,只是……” 寧莞不感興趣,卻也接話道:“只是如何?” 衛世子沉聲回道:“不過半日,使出去的人便盡數失蹤了,至今也沒找得回來?!?/br> 寧莞:“人始終了報備官府便是,與我說及,實在本末倒置?!?/br> 衛世子忙說道:“今日冒昧登門倒不是為這個原由,而是有件事,懇請國師指點迷津?!?/br> 寧莞哦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衛世子斟酌一番,說:“此來是為荷水灣陵園守墓八人猝死?!?/br> 他道:“經查探,乃中毒身亡,各番癥狀與數年內懸案三十余樁如出一轍。這事已經交由大理寺查辦,余從旁做輔?!?/br> 寧莞還是不大有興致,淡淡點了點頭,對此不置一詞。 衛世子也不慌不急,“案件進展緩慢,當日在陵園之中,守墓人猝死前,余親耳聽聞國師道了一句話?!蹦蔷洹皼]救了”現在想來真是叫人心驚。 “國師精通醫理,定是知曉那幾人已身中劇毒?!彼K點出話來,“敢問國師,此毒究竟是……” 數年來三十余樁懸案,都止于這奇毒之上,寸步難行,若能揭開這一謎團,料想定有進展。 寧莞搖了搖頭,“具體是什么毒我也不清楚,當日陵園一見幾人,也是習慣性地觀行察色,碰巧知曉幾分不對勁兒而已?!?/br> 她說完,又翻了翻手上醫書,似還是沒什么心思,衛世子沉靜半晌,上前一步,“國師可知這三十余未解懸案里,有一樁與您頗有牽連?!?/br> 寧莞輕唔了一聲,壓下書頁,問道:“此話怎講?” 衛世子定聲道:“盛州寧家滅門慘案,便是這其中一樁?!?/br> 第77章 三十余樁懸案, 兩百余人命, 這里面盛州寧家足占了三分,境況之慘, 實難以言表。 昨日他與大理寺少卿王大人一道調當時盛州府呈上的案報, 字字句句, 觸目驚心, 相較之下, 荷水灣盜墓之事倒不過蚊蠅風塵了。 衛世子沉了沉心, 這兇徒必定是極險惡狠辣之屬, 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又生災禍了。 寧莞合上書, 靜了靜神。 寧家的滅門之禍是原主記憶里最慘烈的一筆。 從佛寺回來, 朝露迎著初起的太陽,氤濕了衣裳,一手推開大門, 所見的是滿庭殘花敗枝里父親叔伯,堂兄姐弟橫尸遍地。 自小被精心養育的嬌花,當場就被刺激得暈了過去。 盛州府查案多時, 最后也只能以線索不足, 壓案擱置。 原主費心費力地往上攀爬,除了過上好日子, 也抱有假以時日一查究竟,手刃仇人的心思。 最近的事情,零零總總起來,隱約都和盛州寧家有一兩分關聯。 怕是不待她做什么, 就該有事上門了。 寧莞想了想,還是起身往樓上去,邊走邊與他提道:“與其找我,衛世子不若請示圣上,去走一趟瑞王府,問詢楚側妃,也許就什么都清楚了,也說不一定呢?!?/br> 衛世子聞此,疑惑了一瞬,“楚側妃?” 他低喃一陣,得了指路,倒也不再多言,拱手道謝,飛快往紫宸殿去不提。 寧莞在二樓窗邊,遠望一眼,凝神沉思。 她沒坐多久,太醫院院使便樂呵呵地來訪,說起黃岐醫理,遂暫時收了心思。 …… 黃昏剛至,長街巷道浸沒在殘陽余暉里,和著水面清風,散去了幾許燥熱。 未到家門,馬車已然緩緩停下。 挑起車簾一看,原是巷子口的人家辦宴,圍了一堆小孩子討喜,熱鬧得很,堵住了路。 總歸只有一小段,寧莞便從馬車上輕躍下來,帶著浮悅幾人往里慢走,遇見眼熟的鄰里打招呼,也含笑應個一兩句。 石板路上是鞭炮后的碎屑鋪地,穿著青布小裙的七歲女郎小跑出來,紅色的紙風車在手里呼悠悠地轉著,碧青青的長巷影子里,像是一朵枝頭盛放的芍藥花。 對方只顧著叫風車轉起來,寧莞也沒注意避讓,兩人撞了個正著。 寧莞忙扶正了人,小姑娘仰起頭來,揪了揪頭頂小髻上捆繞的粉白發帶,赧然道歉,聲音又脆又甜,有著小女兒家特有的天真稚氣。 “對不起,對不起,這位jiejie,沒撞疼你吧?” 寧莞稍稍低下頭,便對上一雙圓溜溜,水潤潤的眼睛,清澈又明亮。 “沒事?!彼p抬眉梢,笑回了兩字,轉目看了眼對方手里歪歪斜斜,已經壞掉的紙風車。 那小姑娘倒不怎么在意風車,聞言放下心來,緊張的表情也緩了緩,舒出一口氣,揚起燦爛的笑臉。 她揮了揮手,側過身就要離開。 寧莞撣去衣袖上的塵灰,一把揪住她的脖頸后面的衣頸子,使力往后一拽。 小姑娘腳蹭了一下,踉蹌時訝然瞪大了眼,不解又生氣地扭頭,出口的話聲高高揚起,引來不少路人注目。 “你做什么啊,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了!” 寧莞皮笑rou不笑,“撞我的事情就算了,但是小meimei,你既送了禮來,就這么走了,怕是不大合適吧?!?/br> 眾目睽睽之下,當街下毒,還想跑呢。 小姑娘飛快眨了眨眼,費力一掙,寧莞往她身前一定,直接點了xue,拎著人往寧府里走。 蕓枝正在小湖邊摘蓮葉,打算晚上作料熬湯,看到她手里拽著個與寧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扎著這般年紀里最流行的花苞髻,臉紅瞪眼氣鼓鼓的,踉踉蹌蹌走著有些狼狽。 她不禁愣了一下,將葉子放進腕間竹籃,問道:“小姐,這是……” 寧莞隨口應了一句,也沒多做解釋,徑直去了藥房。 蕓枝疑惑地整了整袖子,往廚房幫忙。 藥房里安寂無聲,擱在椅凳一角的爐子上煨著藥茶,寧莞洗凈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抿了幾口。 “你快放了我!” “強拐幼童,我要到官府狀告你,快把我放開!” “我跟你說話呢,你有沒有聽見?” 耳邊聒噪堪比夏蟬鳴叫,寧莞砰地將瓷杯放下,側眸說道:“人在屋檐下,要學著會低頭,你最好閉嘴,小meimei,?!?/br> 她服了兩粒解毒丸,又撩開袖子,取出銀針過了火燭,往小臂上落了幾處,一刻鐘后確定無礙了,才收好東西。 小姑娘看她一番動作,斂了斂笑,奇怪道:“你什么時候學會的醫術???還會解毒了?!?nbsp;真是的,這才多久呢,這寧家的小jiejie,怎么跟變了個人一樣。 寧莞一挑眉梢,“你認得我?” 小姑娘牽起嘴角,又笑嘻嘻道:“當然認得啦,一年前,我還去過你家呢?!?/br> 一年前?家?盛州寧家…… 寧莞扣著杯沿,過了一遍腦海深處的記憶,確信原主從未見過這女娃,她思緒一頓,抬起眼眸,神色微冷,“寧家之禍,是你做的?” 小姑娘睜大眼,她想搖頭,梗了梗因點xue有些發僵脖子,大聲道:“當然不是我?!彼皇窃谂赃吙粗?。 末了撅了撅嘴,又說道:“你是又什么時候學的功夫?”害得她都沒跑掉,這下可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