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祁和如實地搖了搖頭:“沒有啊?!?/br> 祁和還以為這就是望江閣的服務意識呢:縱使人再多, 我們也有本事不給客人造成一丁點的不快!原來……不是的嗎? “哪怕是讓去月買,或者讓它家送, 也沒有排過隊?!逼詈突叵肓艘幌掠盅a充道。 “它家還讓外帶??。?!”司徒器的聲音拔高了不是一點半點。 “呃, 不讓外帶嗎?”祁和的表情有了那么一瞬間的空白,到底是他和司徒器之間哪個出現了問題?原來自己的習以為常, 卻是很多人的不可思議嗎?當意識到這點的時候, 祁和也挺震驚的。 兩人一同到了望江閣后, 望江閣的掌柜更是親自出門來迎。 不過,掌柜面對祁和與司徒器的態度,卻不盡相同。明明司徒器現在是異姓王, 不管是爵位還是品級都已經高出祁和許多,但掌柜的熱情明顯還是放在了祁和身上。 祁和也熟稔地與對方寒暄了幾句,好比祁和知道了店里那只招財的大白貓最近下了小貓, 也了解到掌柜的兒子在學堂里這次考了第一。 司徒器全程沉默,像一座山一樣陪在祁和的身后, 因為他正在經歷一遍又一遍的三觀破碎再重建。好比, 從來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望江閣掌柜,什么時候這么熱情好客, 笑臉相迎了?他還有貓?還有兒子?! 幸好等他們進去之后,有不少在一樓的客人臉上也浮現出了與司徒器一樣的三觀破碎,這才稍稍安慰了司徒器一些,原來不止他不知道。 有人小聲問小二:“你們掌柜換人了?” 小二的回答都是統一的:誰不知道我們掌柜最欣賞的文人就是公子和呢。 眾人齊齊“哦”了一聲, 再沒二話,“宛丘四公子”嘛, 可以理解,現在堂前的說書先生還在說涂山君的故事呢。 粉絲就是這么可怕??! 但司徒器卻總覺得,一句“欣賞”并不足以詮釋此時眼前掌柜的舔狗狀態。這可是連皇室宗正來了,都只會稍稍給一個假笑的望江閣掌柜。這些官員也是奇怪,望江閣掌柜越是高傲,他們越是不敢怠慢,反而只會不斷揣度對方背后的后臺到底有多大。 “您是自己開一間,還是?”掌柜湊到祁和耳邊,小聲又恭敬地道,“二爺和大娘分別都在……” “開個離他倆最遠的!”祁和二話不說,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們一行人直接上了三樓,那是司徒器也沒有上去過的地方,他過往的薄面也就只能在二樓有個包廂。等后來當了異姓王,肯定是夠資格上三樓了,但他在當了異姓王之后,還沒有來過望江閣。 三樓的奢靡程度也是讓司徒器開了一次眼,極盡享受之能事。 “我們下回可以去后面的小院,這回在三樓方便聽說書,將就一下吧?!逼詈瓦@樣對司徒器道。 司徒器都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再問了,望江閣還特么的有小院子?以前覺得自己已經夠特權階級的司徒器,第一次開始不那么自信了。 安頓好司徒器之后,祁和就獨自入了宮。 女天子已經在無為殿內等候多時,在服藥之后,她整個人都顯得精神奕奕。她還是祁和最初見到時的模樣,長發逶迤,形貌昳麗,不管穿著什么樣的衣服,都遮擋不住眉宇之間的溫柔。她好像已經期待了許久,期待著又抗拒著這一天。 “我以為你會先沉不住氣?!碧熳有χ鴮ζ詈驼f,又好像在自言自語,“沒想到最后反而是我等不下去了?!?/br> 祁和沒有問天子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慨。 冥冥之中,他們都知道,這一天注定要來。 但是女天子卻并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跳到了另外一個話題之上,她對祁和主動提出:“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去御花園走走吧?!?/br> 祁和點頭,對此全無異議。他上前,站在了距離天子半步就可以扶住她的身后,兩人準備一同走去御花園。 大啟的皇宮在歷朝歷代里其實不算大,當然,也不算小,只能說是中等規模。但對于沒有后宮的女天子來說,這樣的皇宮實在是太大太空曠了。祁和與女天子一路走來,連個其他宮殿的宮女太監的影子都沒看到,宛如在鬼城之中走了一圈。 要不是有朱紅色的宮墻,琉璃做的瓦,在金光中閃閃發亮,祁和甚至會感覺背脊發涼。反正要是讓他一個人在這樣的地方行走,他是不太情愿的。 幸好,這就是在古代當公子的好處了,總是會前呼后擁,永遠不會擔心一個人。 “是不是太無聊了?”天子柔聲問祁和。 祁和搖搖頭:“只是覺得太過寂寥?!蹦呐枷癜?,讓祁和說不出“害怕”兩個字,當然,他也確實覺得這樣的大,略顯寂寞了。 偌大的皇宮讓祁和想到了祁宅,整個家里,只有他一個主人。假山流水造得再逼真,雕梁畫棟再美輪美奐,又能如何呢?家里一圈走下來,什么期待都不會有。這也是司徒器搬到祁和家住時,祁和為什么能夠那么興奮的原因之一,他的家里已經一成不變了太長時間,哪怕只是司徒器的出現,都讓祁和的生活充實了起來。 可惜,因為種種原因,與司徒器“同居”的日子祁和并沒能享受幾天,就失去了。不過,如今回想一下,那之后的日子也是跌宕起伏,熱鬧繽紛啊。 不管是軟禁祁和與王姬的無為殿偏殿,還是祁和避難的塢堡小院,小是小了點,但熱鬧啊。 如果放在以前,祁和是想都不敢想他也會有這樣無病呻吟的一天的?,F代房價居高不下,哪怕愿意變成還貸三十年的房奴,也最多只能換回一個鴿籠。打開手機電腦,便可以與整個世界say hi。祁和從不會覺得一人獨居在家有什么不適,甚至總是會幻想有天可以換個大房子。 他怎么都想不到他會厭倦這樣的生活。 但事實就是,早在幾年前,祁和就已經恨不能用他在雍畿城東區的大宅,換回他在現代的那個兩居室的小鴿籠了。 女天子長嘆一口氣:“你我真的很像?!?/br> 在祁和面前,女天子很少用“朕”這個字眼,她更喜歡用“我”,好像只是一個字的變換,便可以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我也不喜歡一個人住太大的地方?!被蕦m真的太大又太冷了。 但…… 最可笑的是,皇宮不是因為女天子沒有后宮而變成這樣的,在女天子還是先帝王姬時,它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先帝有一后宮的如花美眷、龍子鳳女,但每當聞時王姬走在皇宮之中的時候,她能夠看到的依舊是仿佛看不到頭的宮道,與空無一人的陳舊宮殿。 哪怕是宮女太監也是看不到的,因為不管是天子還是王姬,他們出入時,是會有人提前敲鞭凈街的。 來來回回,聞時能夠看到的,還是一直在她身邊伺候的這些熟悉面孔。 她在自己的殿內什么樣,出來還會是什么模樣。而因為嫡庶有別的關系,她身為皇后之女,一直深受先帝喜愛,后宮那些熱愛搞事的妃嬪是寧可去刺激皇后,也不會想要對上王姬。 繁花似錦,卻未免太過空洞了。 到了御花園,女天子便帶著祁和上了假山之上的涼亭,在石桌棋盤前坐下,四周什么人都沒有剩下,空空蕩蕩的也不用擔心會有別有用心之人靠近聽到他們的對話。 祁和在心里想著,女天子之前的發瘋果然是故意讓王賢聽到的,否則她有的是辦法避免被人知道他們說了什么。 “下一局?”女天子主動邀請祁和。 祁和開心迎戰。 在你來我往、手指翻飛的快速棋局中,女天子冷不丁對祁和道:“我小的時候也是個與其他人想法不一樣的奇怪孩子,別人都在羨慕我是王姬,我阿爹是天子。但我卻想著,我將來一定不能叫我的孩子感受到這樣的皇宮,它太冷了?!?/br> 心冷。 “我希望他能夠過上外面那樣吵吵鬧鬧的生活,感受人間煙火。也許會有挫折,也許會有苦難,但他卻永遠會有親人環繞在他的身邊,永遠不會感覺到孤獨?!?/br> 祁和怔怔地看著好像在專注下棋的天子,一時間有點拿不準女天子與他說這些話的用意。 “別看我,下棋啊?!迸熳有χь^,眼睛里俱是寵溺。 祁和慌亂地低下頭,好像在思考棋局,想著自己的下一步該下在哪里,但其實他的腦子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思考。 “我這個想法只告訴過一個人……” “王太宰?”祁和猜測的時候腦子都不過的。 女天子笑了:“不,我為什么要與他說這些?是嘉婉啊。我只會告訴嘉婉?!彼齻兪悄菢訜o話不談。 “你猜嘉婉怎么回我?” “孩子也有選擇的權利?”祁和其實也不知道他娘會怎么說,他娘死的時候他才幾歲大,他們只相處了短短的幾年,而那幾年并不足以讓他去了解姜嘉婉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除了母性的溫柔與無微不至的照顧,“反正我是這么想的?!?/br> 天子垂下頭,還在笑著,卻好像帶了那么一絲落寞:“嗯,你和嘉婉很像。她就是這么對我說的?!?/br> 姜嘉婉對天子據理力爭: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喜好,不能因為你是他的阿娘,你就可以打著“為了他好”的旗號,替他做出選擇。 “萬一這孩子喜歡皇宮,喜歡這份高處不勝寒呢?” 一直在認識謝望之前,女天子都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人會喜歡這些。但認識了謝望之后,女天子才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會以升官為樂趣,就像是其他人喜歡音律騎馬一樣,他就是喜歡這份爾虞我詐之間的博弈,覺得那既刺激又驚險。 “但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晚了。我認識謝望真的太晚了?!迸熳記]有說晚了什么,但祁和已經意會,天子在認識謝望之前,就已經一意孤行地把孩子送了出去。 姜嘉婉曾經試圖阻止,但沒有成功。 “你說,那孩子會怨恨我嗎?沒有給他選擇的權利。萬一他就是喜歡當這個天子呢?”掌握天下之權柄,又有多少人會不喜歡呢?孩子有她一半的血脈,也有王賢一半的血脈,王賢可是個徹頭徹尾的野心家。 第53章 花式作死第五十三式: “您和王太宰……” “我和他就是一筆糊涂賬?!迸熳硬惶敢庵v自己和王賢之間的故事, 也沒什么好講的,無外乎他們訂過婚,又分開了。他背叛了她, 但她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還曾傻乎乎地相信著他編織出來的一場美夢。當然她現在醒了:“我很高興, 能在你的書里看到這些思想的傳達?!?/br> 祁和在有了新書的重寫思路后, 就第一時間給宮中遞了消息,這種略顯夾帶私貨的事情, 那必須是先過了明路的。 祁和可不想在未來的某天, 因為書里的哪句話不對, 戳了某些官老爺脆弱又敏感的神經,給他扣上莫須有的大帽子,搞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字獄或者烏臺案。 女天子看完祁和的新書思路后, 不只接受了,還十分欣喜,準備等祁和的書寫出來就開始在全國范圍內大力推廣。 但也是因為知道祁和有這樣的思想, 才會讓女天子更加羞于啟齒,與祁和談及她的那些傻逼過去。 人生在世難免愛上幾個渣滓, 這是可以接受的, 但女天子無論如何沒辦法接受自己在愛上渣滓的時候,表現得像個傻子。 祁和很明智地也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只最后問了一句:“是自愿的嗎?”他說的自然是讓女天子懷上孩子的那一次,她是否是自愿的。 女天子回答得委婉又含蓄:“我的夢就破碎在那一刻?!?/br> 祁和再沒有任何問題。 反倒是女天子像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勇氣,又零零碎碎地說了一些:“所以他活該被我報復,沒有人可以阻止?!?/br> 祁和特別同仇敵愾地點了點頭, 要不是女天子比他有創意且下手狠,他都恨不能自己去做些什么了。 “但, 我不討厭那個孩子?!迸熳哟瓜骂^,說起自己的孩子時,唇角都是不自覺上揚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都無不在訴說著她的愛,“那是我唯一的孩子。在我心里,他的父親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我的孩子?!?/br> 女天子不想說什么“孩子是無辜”的話,因為她還沒有那么圣母。她對于孩子的愛,只是因為她剛巧在失去了全部生的斗志時,那孩子給了她重新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孩子不是王賢的那自然好,是他的也沒有關系,反正他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真相了。 他不配! “無論您做出何種選擇,我都會理解您?!逼詈投纺懳兆×颂熳拥氖?,想要給予她力量與支撐。 天子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你和嘉婉說了一樣的話?!?/br> 無論是打掉那個孩子,還是生下那個孩子,都是女天子個人的選擇,外人并沒有置喙的余地,也不應該有。她的身體她做主。 “我只是想說,送他走不是因為我不愛他,恰恰相反……” “是您太愛他了?!逼詈托÷暤亟拥?,父母總會把自己達不到的夢想不自覺地加在孩子身上,因為那是他們所理解的“最好”,“我相信只要他知道這些,一定不會怪您的?!?/br> “我也希望如此?!迸熳诱f話的節奏很緩慢,好像每一字每一句都需要斟酌,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力量,“你還有什么其他的問題想問嗎?” “為什么是我?”其實祁和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了,好比如果女天子只有一個孩子,那王姬聞岄和太子聞湛都分別是誰的之類的。但最終祁和還是選擇了問天子為什么把這些告訴他,這些本應該只屬于女天子和姜嘉婉之間的秘密。 “因為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些,”女天子死死地回握住了祁和的手,“因為這大概,就是王賢害死你全家的原因?!?/br> 棋子落地,祁和怔愣在了當場。 “我從沒有懷疑過王賢,因為我覺得他根本沒有對嘉婉動手的理由?!闭f這些對于女天子來說太難了,再沒有什么會比意識到自己才是害死自己表妹一家的元兇更讓她痛苦,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他當初不知道孩子是誰的,懷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