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司徒卿果真讓朕看著辦?”女天子挑眉。 司徒老將軍其實也并不是完全看不清楚形勢,他知道女天子早已經今非昔比,他已經盡量換了個自認為和緩的態度去對待天子。只是他在過去頤指氣使慣了,如今想要往回收……怕也是有些難的。他自認為的好態度,在女天子看來卻并不是那么回事。他自己卻對此一無所知,做著他會讓兒子服軟的美夢。 司徒老將軍狠狠地瞪了眼站在他前面不遠處的不孝子,看著對方至今還不知道怕的樣子就來氣。他一個躬身:“還請陛下為老臣做主啊?!?/br> “嗯,那就和離吧?!?/br> “陛下英……”“明”字還沒有來得及出口,司徒老將軍已經傻在了當場,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女天子很“好心”,不等司徒老將軍求證,就輕聲開口:“是不是沒聽清?沒關系,朕可以再與你說一遍。朕準你們夫妻和離了,即日執行?!?/br> 天子說話一直是這樣,聲音不高不低,語速不疾不徐,說話的力度甚至都有點軟綿綿的,但內容卻往往與“人畜無害”這個詞截然相反。就像是隱藏在黑暗中的一把刀,指不定會趁其不備,什么時候就捅出來。捅個鮮血淋漓,執刀的人還能笑語晏晏。 這也成為了后世不少專家學者的佐證論點,聞氏皇族怕不是真的有什么精神病的遺傳基因。 “不——!”司徒老將軍看著高位上的天子,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吶喊。 這是自從妻子離開他以后,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認識到,他妻子是真的會離開他,再也不會回來。他徹底地失去了她,沒有任何辦法挽回。 不,這不對,不可能,他們怎么會分開呢?司徒老將軍不愿意相信這個現實。 “司徒品、司徒器兩兄弟也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便分府各自成家去吧,沒有什么必須跟著父母哪一方的說法?!迸熳舆@樣道。 天子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夫妻和離,兩個嫡子也都從司徒家獨立出來。 “不,我不同意,這事不可能就這么算了!”司徒老將軍猛然抬頭,仇恨地看著坐在高位上的女天子。這一刻,已經與他看不看得起天子無關了,任何把他們夫妻分開的人,都會得到他最深的仇恨。 如果不是因為不能帶著劍入朝,司徒老將軍此時已經拔劍揮向……自己的兒子或者天子了。 女天子冷笑一聲,嘲弄地看著司徒老將軍:“這事自然是不可能就這么算了,說完卿家的家事,再來說說卿家殿前失儀,不尊重朕的事情吧!” “老臣什么時候……?”司徒老將軍明顯不服。 已經有金吾衛在天子一聲令下后進入殿內,三下五除二就拿下了年事已高、再握不動刀的司徒老將軍。哪怕有司徒老將軍的黨羽死保,司徒老將軍還是得到了和王賢一樣的待遇,被帶下去暫時軟禁了起來,做所謂的徹查。 至于徹查什么時候結束,那都只會由天子說了算。 這樣的軟禁與囚禁無異,兩人的頭銜沒有變,但很快就會有暫代職務的人坐上去。都不需要女天子再做什么,暫代他們的人就會為了讓自己轉正,而想盡辦法搞死他們。 司徒器從始至終都采取了冷眼旁觀的態度,看著他爹一步登天,又看著他一步下地獄。 “你這個畜生,你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嗎?”被帶下去的時候,司徒老將軍已近瘋狂。 司徒器表示:“我當然也不只想看著,我還很想笑呢,只是想了想,還是算了?!笨?,他就是太心軟,對他爹過于仁慈。 司徒老將軍被氣得一口血直接噴在了大殿朱紅色的門檻上,倒也稱得上“相得益彰”。 司徒器在父親被拉出去后,就“哐”的一聲對著天子跪了下去,口中稱著“陛下英明”,又開始自責自己親爹的種種無禮,就差說一句是他管教無方了。這話所有人都聽得耳熟極了,仔細一想,可不就是之前司徒器闖禍后,司徒老將軍為了撇清自己的那一套說辭嘛!明著說是自己管教無方,實則都在說,都是這小東西的錯啊,我可沒什么責任。 所有朝臣都被女天子這雷厲風行的手段給嚇到了。這些陰謀家不會相信這是一個突發事件,只會覺得一切都在女天子的算計之中。要不然為什么偏偏是司徒家鬧出了這樣的事,而不是其他人家呢? 從入京擒獲王太宰,再到如今的軟禁司徒老將軍。 女天子的每一步,都是算好了來的,她隱忍數十載,才得到了如今的一切,這是一個多么可怕又深不可測的女人啊。 他們不僅不敢有意見,還要山呼萬歲。 誰能想到呢,最后的贏家竟然是女天子。 老一點的大臣,至今還記得當年選出來由天子唯一的嫡女王姬聞時登基時,女天子怯生生的樣子。她被先太后死死地握著手,一步步由遠及近地走來,卻因為太過緊張,前腳踩在了裙擺上,差一點就摔在了這大殿之上。 一路跌跌撞撞,眼神惶恐,勉強坐在了全天下最尊貴的椅子上。 王賢的父親正是當時的太宰,他問天子:“可開始?” 天子說的是什么呢?大家只記得她的緊張和結巴了。沒有人記得,也沒有人去關注天子最后到底說了什么,他們只記得王賢的父親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樣子。 現如今,天子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甚至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語氣詞,都會牢牢地刻在他們心中,誠惶誠恐地揣度是否有什么深意。 這就是權勢的魅力。 讓人生,讓人死,讓聞時始終不曾喜歡過,哪怕是在她大權在握的今天。 —— 司徒家一夜之間就倒了,墻倒眾人推,司徒老將軍曾經多么地不可一世,如今就有多么地令萬人唾罵。司徒家的大門口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只有司徒器新做了匾額,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特意繞路從司徒家門口走過。 司徒老將軍自虐一般地派人去問。 來人顫顫巍巍地回答:“是、是郎君府上的匾額,據說請了公子和題字,泰昌閣老匠人的手藝,看上去氣派極了?!?/br> “是嗎,寫的什么字???”司徒老將軍一夜白頭,卻還在自虐。 “司、司府?!?/br> “什么?!” 是司府,不是司徒府,也不是鎮國王府。從此以后,他還叫司徒器,只不過不想再姓司徒了。 第51章 花式作死第五十一式: 祁和有了新的做事方向, 也就再次起了修改新書的想法,他想把他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都先寫進書里試一試。 當然,這些想法他會進行二次篩選, 選擇一些不至于太過離經叛道,或者像是天方夜譚的, 借著古人之口娓娓道來。采用緩緩滲透的方式, 把他覺得可以改善大啟百姓生活的一些東西,努力潛移默化地融進他的書里。 第一本、第二本……如果效果良好, 祁和準備寫個系列出來, 反正就是在他走之前, 能留下多少東西算多少。 以及,是的,哪怕到了這一步, 祁和都沒有放棄回到現代的想法。 因為他有司徒器這個貴人啊。 看著每天雖然緩慢,但真的在逐步減少的倒計時,祁和覺得他回去的希望還是很大的。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減輕在他回去之后身邊人的悲痛。但好像并沒有什么好的應對辦法, 除了再一次對他們灌輸“離別是注定的”之類的說辭。而他要先想好怎么鋪墊,不行就只能再次裝病了。 不等祁和進入閉關狀態重新修書, 女天子的召見圣旨就到了。 她終于騰出了手來與祁和詳談。 無論天子想要談論什么, 祁和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在換了身比較正式的朝服之后,祁和就準備騎馬入宮了。 在大門口, 祁和遇到了來找他的司徒器。 今天的司王爺整個人看上去都喜氣洋洋的,因為他娘和他爹的和離文書終于拿到手了。他第一時間就給他娘送了過去,他娘和他大哥都很開心,然后司徒器就忍不住地來找祁和分享這份喜悅了。對此他娘也是支持的, 只是一再囑咐他,多提提他大哥, 司徒器有些別扭地不想這么做。 司徒器其實也有過掙扎,就到底要不要繼續和祁和保持親近的關系。最終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親近祁和、對祁和好的心。 司徒器唯一能夠克制住的就是不去再進一步,不破壞掉他現在這個十分圓滿的家。 所以司徒器在分享喜悅之后,還是一邊很不情愿,一邊按照他娘的吩咐,多對祁和提了提大哥,什么大哥也很想與祁和分享這份喜悅啊,奈何現在還不能走遠,還有什么大哥對祁和的思念。 每一句都發自肺腑,因為那些就是司徒器的真實想法,哪怕是在等待祁和的時候,只要一想到他,司徒器就已經覺得有暖流流過了心田。 愛是軟肋,亦是盔甲,讓他變得更加強大。 “我哥還說——” 祁和打斷了司徒器的自我折磨,他把司徒器的所有別扭都當作了鋼鐵直男對于生搬硬套這種話的不適:“好了好了,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別說這些了,這根本不是你大哥說的,是嗎?” 司徒器的心漏跳了一拍,手腳發涼,但內心卻有什么在躍躍欲試,他都說不好他到底是期待祁和發現,還是沒發現了。 “你大哥根本說不出來這么rou麻的話?!逼詈托α?,“我知道肯定是你娘的意思,放心吧,我會替你保密的,好意我都收下了?!?/br> 祁和對司徒器局狡黠地眨了眨眼,仿佛這是一個他們之間的小秘密。 司徒器在如釋重負的同時,又莫名地酸,百感交集的他最后只能輕輕“嗯”了一聲。這么好的祁和,教他怎么能不愛?也是這么好的祁和,教他怎么能去破壞他的幸福呢? “你、你和大哥,挺好的?” 祁和有些含含糊糊的,隨著他大概會在大啟留更長時間,而司徒品已經恢復了雙腿,他們在那一日祁和登門的時候就已經私下里進行了一番深談,就在司徒器陪他娘去廚房做飯的時候。具體的內容現在不太好說,但總之,他現在不像過去那么堅定不移地咬定他和司徒品是兩情相悅了。 司徒器以為祁和這是內斂害羞,不太愿意說私密之事,他莫名地更酸了??粗麤_過來的檸檬,司徒器無師自通,覺得自己現在就是檸檬成精! 很快,兩人連聊都沒有辦法繼續聊了,司徒器來得實在不巧,祁和道:“抱歉,陛下召見?!?/br> 司徒器搖搖頭:“沒事,下次吧?!?/br> 看著一句抱怨都沒有、主動退讓的司徒器,祁和反而更加過意不去了:“你下午還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嗎?你可以先去做,然后我們再會合?!?/br> 司徒器搖搖頭,他現在連家都不想回,因為家里不只有他大哥和他娘,還有聽說了和離一事,終于姍姍來遲的舅舅一家。那畢竟是他阿娘的大哥大嫂,哪怕司徒器快要煩死了這對前倨后恭的兩口子,為免母親難做,他還是不能說得太過分。不過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舅舅一家不走,他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祁和再一次忍不住為司徒器感覺到生氣,親戚有好有壞,這是必然的。但不管是爹家的親戚還是娘家的親戚,都能無恥成司徒器家那樣的,也是少見。 “唔,要不這樣,我們一起走。我去面見天子,你在正街的第一家臨街的鋪子等我,聽會兒說書,喝會兒茶,我出來之后,咱們正好能在他家吃個飯。他家擁有整個雍畿最好吃的烤羊腿,不接受反駁?!?/br> “好?!彼就狡骶拖袷怯旰蟮闹参?,整個人看上去都重新燦爛了起來。祁和永遠不知道他對他會有多大的影響,一念可以予他死,一念可以予他生。 皇宮前面自然是不可能有商鋪小販的,但在一定距離之后的正街,也就是天街之上,卻是商鋪林立,專門針對的客戶群就是上朝下朝的官員,以及他們的家眷隨從。越靠近皇宮的臨街鋪子越值錢,還不是有錢就一定能夠買得到的有價無市。 能在這里開鋪子,最重要的還是要看背景。 正街的第一家酒樓叫“望江閣”,是雍畿的一家百年老字號,第一任主人姓聞,后來幾經易手,現在據說背后站著的人是個更大的人物。 大家都沒有辦法想象更大的人物是怎么樣的大人物,曾經的太宰王賢?司徒老將軍? 但隨著這兩位的倒臺,望江閣依然屹立。 這樣的神秘更讓人議論紛紛。 祁和倒是早就有過相關猜測,曾經他以為望江閣是太子的鋪子,現在他明白了,那是天子的私產。寫的肯定不是天子的名字,但負責打理鋪子的應該是天子身邊的心腹,好比大宮女蕪娘一類的人物。通過這個酒樓,天子可以得到不少她想要得到的信息。 而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望江路的招牌烤羊腿,總給祁和一種似有若無的御膳味道。不是那種在宮宴上給大臣吃的賜膳,而是專門供給天子的御膳。 這年頭牛不能隨意宰殺,豬rou還被貶斥為“下等rou”,只有羊rou被譽為“上等rou”,專門供給貴人食用。 祁和在現代的時候本來是不太喜歡吃羊rou的,總覺得羊rou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膻氣……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時間治好了他所有的矯情,他現在甚至覺得羊rou特別好吃。 “望江閣這個點應該還有位置?!彼就狡髋d致勃勃地對祁和道。他看了下太陽的方位,現在還沒有到下午的飯點,應該是不用排隊等待的。哪怕司徒器曾經是司徒老將軍的兒子,在望江閣這種地方,他也得排隊。 祁和卻詫異地看向了司徒器:“他家還需要排隊?” 兩人同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正應了那句:你的男神不一定是真高冷,有可能他只是去暖了別人。 第52章 花式作死第五十二式: 好久之后, 司徒器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嘴巴和腦子,對祁和小聲道:“你就,從來都沒有在望江閣排過隊?哪怕是在人流量最大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