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畢竟那段時間里,女天子唯一信任與親近的就只剩下了自己的表妹,表妹夫也經常出入宮廷接送自己的妻子。 “齷齪的人,看什么都是齷齪的?!?/br> 不管是出于自以為是的嫉妒,還是控制欲,抑或是祁家已經勢大到礙了王賢的道,總之,悲劇就這樣發生了。而王賢哪怕是在做事之前問女天子一句呢?沒有,一句也沒有,他看到了,他這么認為了,于是他做了。 沒有絲毫的感情,就是個畜生! “你和祁同是祁家最后的血脈,你們有權利知道這些,你們也有權利恨我?!?/br> “這與您又有什么關系呢?”祁和猛然站起,反應十分激烈,女天子也是受害者,她當時只是在求救,誰能想到王賢竟如此喪心病狂,“證據……” “都在徹查王賢家的時候找到了,你阿兄祁同去做的?!?/br> 祁同隨天子回京后就恢復了身份,天子為他賜爵,有了比過去更多的封地與財富。這在這個大啟空出了太多位置的如今,是一件很容易辦到的事情。 祁同沒有與祁和索要祁家的大宅,因為祁同說那是祁和一點一點花費時間與精力在京中修復起來的,他沒有參與,也就不要了。他只要回了江左老家的祠堂與宅子。 兄弟倆之間的相處比陌生人還要客套,卻也因為客套而十分好說話,沒有發生任何等著看好戲的人想要看到的狗血與爭執。 客客氣氣,友友善善,從開始到結束。 再沒有交集。 祁和沒想到,在祁同失去消息的這些天里,原來他是去干了這么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女天子看了看天色,道:“你阿兄與我請示,希望不要就這樣讓王賢一了百了,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就允了他去報復。他每天都會去,為每一條祁家的人命討回一個公道。你若想去,可以明天與他一起?!?/br> 祁和搖搖頭:“我會在最后一天去的?!逼詈筒畈欢嗄芾斫馄钔哪X回路,每一天都代表了一個死去的祁家人,而最后一天才是為了父母。 而祁和,會在最后一天,為王賢送上大禮。 —— 與此同時,司徒器正等在望江閣,聽著樓下的說書人講述祁和幼年的遭遇,說的是祁和入京的那一段。 說書人說,祁和最好的朋友是司徒將軍司徒品。 從三樓為數不多但同樣冷清的房間里,同時發出了三聲冷哼,司徒器知道其中一個來自自己,但另外兩個卻也讓他覺得格外耳熟。 打開窗,三人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太子聞湛、王姬聞岄以及司徒器,三人禮貌又不失優雅地看著彼此笑了笑,就開始十分假惺惺地寒暄了起來。 皮笑rou不笑得讓司徒器很是后悔自己為什么要開窗。 “王姊還真是好興致啊?!碧右馕渡铋L地朝王姬的房間看了一眼,里面并沒有駙馬的身影,卻有不少其他的人。 “不比你,癡心妄想沒人愛?!蓖跫б膊桓适救趵湫厝?。 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姐弟倆開始互掐,反倒是讓司徒器得了清閑。 司徒器緩慢又堅定地、一點一點地退出了戰場,小心翼翼、生怕鬧出一丁點動靜地緩緩關上了窗。對于卷入這場血脈戰爭,司徒器是一點興趣也沒有的。 幸好,老天眷顧,在姐弟倆別苗頭的時候,他們的世界里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但就在司徒器徹底關好窗戶,長舒一口氣的時候,他一轉身,看到了一個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他房間里的老太太。 雙眼無神,好似看不見任何東西。 老太太當場就給司徒器跪下了,求他救命。 第54章 花式作死第五十四式: 來找司徒器求救的, 正是已經失蹤多日的李嬤嬤。她曾是女天子身邊的老人,伺候了天子大半輩子,而現在天子身邊最為寵信的大宮女蕪娘, 正是李嬤嬤的女兒。李嬤嬤在離開皇宮回老家養老后,蕪娘就接替了李嬤嬤的職務。兩代人鞠躬盡瘁, 是女天子十分珍視的人。 之前王賢設法找到了李嬤嬤的兒子李大郎, 并把這個兒子送給了祁和,妄圖讓祁和去找到所謂的“真相”, 并相信祁和正是他與女天子的兒子。 祁和出于安全考慮, 暫時把李嬤嬤的兒子給軟禁了起來, 并把此事連著他準備寫的新書,在之前一早就一并告知了天子。 女天子也表示她會盡快把李嬤嬤接入京城,解釋原委。 但是趕去李嬤嬤隱居的村莊接人的金吾衛卻并沒能接到人, 據李嬤嬤的兒媳說,婆婆是被京中的貴人接走了。任憑金吾衛怎么挖地三尺,找到最后也只找到了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 而再沒能找到李嬤嬤的蹤跡。 司徒器之前便已經暗中接到了來自天子的密令,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京中的貴人”揪出來, 并安全地帶回李嬤嬤。她對于天子很重要, 重要到哪怕她掌握著天子無數不能與外人言說的秘密,女天子也從未對李嬤嬤動過什么殺人滅口的心思。 這些年, 天子努力降低李嬤嬤的存在感,就是為了不被人發現她的重要性。 萬萬沒想到,還是棋差一著,別人聯想到了李嬤嬤之于天子的意義。 司徒器也已經著手與傅倪聯合, 在京中展開了調查,最先被他們懷疑的自然就是一開始便有本事找到李嬤嬤兒子的王賢。 但王賢最近一段日子是真的很慘, 自祁同接手了對王賢的調查,王賢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 王賢已經自顧不暇,司徒器不信他還能夠搞事。 祁同那些駭人聽聞的手段,也讓司徒器堅定了一定要把祁和與祁同這對冤家兄弟隔離開來的決心。祁和也許比祁同聰明,但在狠辣方面卻是遠不如他的這個同胞大哥的。而一旦祁同再次對祁和起了歹心,后果將不堪設想。 司徒器在心里想了一圈,對上老婦人時,面上仍沒有絲毫顯露。 司徒器緩緩打量著眼前的老人,頭發花白,滿臉皺紋,但從身材上就能看出她這些年沒遭過什么罪,臉色紅潤,富態健康。一雙空洞的眼睛讓她顯得略為有異于常人,卻并不嚇人。 是個眼神清正的老婦人。 李嬤嬤身上的衣服,不能說有多么穿金戴銀的奢靡,但也樸素干凈,一看便被照顧得很好,自己又是個精明能干的。 這實在是…… 不符合司徒器對于失蹤的李嬤嬤的想像。對方被不知名的人拐走這么多天,又是個眼睛看不到東西的老人家,怎么想都應該神色凄惶,又一身狼狽啊。 因為他對于對方的身份還有疑惑,司徒器并沒有著急相信老者,只是問:“您可知我是誰?” 如果對方是個瞎子,又從沒有接觸過他,這么貿然來求救,就很不合常理。 司徒器甚至懷疑這是個圈套,只是沒什么證據,又想不到給他下套的意義。當然,要不是因為這樣,他會直接當場拿下這個老人,根本不和她廢話。 “老婦不知,”李嬤嬤搖了搖頭,“但我知道,您與門外的貴人并不是一路的?!崩顙邒叩纳袂檫€是那樣沉著又冷靜,回答得也是進退有度,一看便不是尋常婦人。 仔細想想,對方畢竟曾是天子身邊最得用之人,在那樣的豺狼虎豹中為天子斡旋多年,能有這番膽識,也在常理之中。對方的回答也能說得通。 司徒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是從他倆手上跑出來的?誰?” 到底是誰這么想要李嬤嬤所掌握的秘密呢? 嫌疑人名單已經縮得很小了,王姬或者是太子。也就只有這對始終想要置對方于死地的姐弟倆,才會在一切已經應該風平浪靜的現下搞事了。 李嬤嬤遺憾地搖了搖頭:“那邊口風很緊,我在路上就發現了不對,但還是沒能知道到底是誰。我假裝沒有發現他們的異常,好不容易才放松了對方的警惕。我一直在尋找抽身離開的機會,直至這一日,他們說要帶我去望江閣見貴人,我才利用望江閣復雜的地形,想方設法逃了出來?!?/br> 望江閣是女天子的私產,知道這件事的人,全大啟不夠兩手之數。李嬤嬤卻肯定是其中之一,因為在她離開雍畿之前,她便是直接負責望江閣的人,后來才換到了她自己的女兒蕪娘手上。 “為什么不通知望江閣的掌柜?”望江閣的掌柜總比司徒器一個陌生人要來得可靠。 李嬤嬤卻搖了搖頭,反問司徒器:“把我帶到京城的貴人能上三樓,還如此大搖大擺,您真的覺得望江閣的掌柜還可信嗎?” 司徒器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雖然是天子的私產,但畢竟涉及的人不是天子的女兒就是天子的兒子,望江閣的掌柜確實有可能參與其中。要么被騙,要么是個墻頭草,要么就是已經背叛了。 “我是司徒器,如果您愿意相信我,我或許可以幫您?!弊詈?,在司徒器左右衡量了一番之后,他終于交了一些底。 —— 祁和本以為只會在宮中與女天子小敘,沒想到會聊那么久,棋局下了一盤又一盤,天子中途還吃了兩回藥??瓷先ツ撬幷娴暮芄苡?,就是未免吃得太多了,每一回都是一把。 祁和也不放心地問了天子:“這么吃藥,真的沒問題嗎?” “劑量是大了一些,但還在陳神醫的醫囑范圍內?!?/br> 祁和這才稍微放下了一些心,陳一半的醫術還是很值得信賴的。 祁和從皇宮里出來時,天已經半黑不黑了。殘陽如血,一點點地落下山脈,直至被黑暗完全吞噬。 祁和一路都在思考著女天子后面與他說的話,主要是圍繞著王姬聞岄與太子聞湛的身份展開。 他倆確實都不是女天子所生,但也不是如王賢之流的推測那般,是女天子與自己的表妹姜嘉婉換了孩子。 祁和的思路才是對的,女天子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意留在宮中,又怎么會讓表妹的孩子來受這份苦呢? 姜嘉婉也不可能同意,在沒有與丈夫商量的情況下便把孩子送到宮里。 姜嘉婉確實幫女天子做了一件十分大膽的事,不是以自己的孩子替之,而是為天子尋了一個孩子,男女無所謂,主要是天子需要一個孩子。 而姜嘉婉還真就給天子找到了一個有著聞氏血脈的孩子。 對于蔓延百年、開枝散葉頗廣的聞氏皇族來說,“聞”這個姓氏已經沒當初開國時那么值錢了,也不是人人動輒就能當個王爺、郡王的,很多都是靠著皇室接濟的遠親。這些宗室從不攢錢,因為他們每個月,都能從特定的衙門領一筆不會讓他們餓死,但也不會讓他們大富大貴的補給銀,按照人頭給。 養著這樣一幫子不事生產又毫無用處的末流皇族,早已經成了國庫尾大不掉的麻煩。于是,從先帝那一朝的末期開始,補給銀子就已經不是從國庫走,而是從天子的私庫走了。 外界都不再知道聞氏到底還有多少這樣混吃等死的閑散貴人。 而心思縝密的姜嘉婉,便是通過這一筆筆每月到賬從不拖欠的補給銀,找到了一戶合乎天子要求的閑散宗室。女主人不能生育,脾氣暴躁,男主人一心覺得家里有皇位等著繼承,還是個爛賭鬼,兩口子每天的生活都過得異彩紛呈,全靠補給銀勉強度日。 男主人怕老婆,卻想要孩子,于是最終就背著女主人在外面養了個小的。這外室名叫許三娘,曾經是個退了休的特殊服務從業者,半老徐娘沒了依靠,這才做起了外室。兩人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等了半輩子,才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孩子。 男主人以這孩子有聞氏血脈為由,向宗室申請,要多領一份補給銀,也就給了姜嘉婉發現他的機會。當時孩子還沒有出生,這男主人就撒潑打滾地要銀子。 哪怕有了孩子,男主人也并沒有學好,領了孩子的銀子就都拿去賭了。外室許三娘眼瞅著日子是過不下去了,也起了想跑的心。奈何她沒什么錢,又沒什么本事,還老了沒辦法重cao舊業,只能這么湊合過日子,走一步算一步。 姜嘉婉派人找上了許三娘,給了她一大筆夠她安享一生的銀子,換來了她肚中的骨rou。 多年后的今天,男女主人包括知情的姜嘉婉都死了,留下的只有那個一步登天的孩子。 還有拿了錢就不知所蹤的許三娘。 也不能說是完全不知所蹤,天子手上還掌握著一些有關對方的線索?,F在,這些線索都被交到了祁和手上。 “我本不想再找她,這既是對她的保護,也是對孩子的保護。但是……” 另外一件事發生了。 天子的兩個孩子,一個是姜嘉婉為天子找來的,一個卻是湊巧撞上的。這孩子的生母是先帝的遺妃,也就是現如今那些在先太后宮中頤養天年的可悲太妃之一。孩子很顯然不是先帝的,畢竟先帝已經去了那么多年。 太妃咬死沒說孩子的爹是誰,但可以知道的是,若她和孩子的事情被曝光,那她和孩子就都肯定活不成了。女天子動了惻隱之心,又因為一些意外,便把孩子記作了自己的。 這些年,太妃從未與孩子見過面,十分安生清閑,并對天子感恩戴德。 “就在昨日,太妃突然暴病而亡?!痹诶顙邒咭呀浵Ф嗳盏默F在,容不得女天子不去多想。她怕那許三娘也和太妃一樣的下場,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到底是誰殺死了太妃,又是誰綁走了李嬤嬤。 一旦刨根究底,會讓女天子開始質疑自己這些年的教育。她養了兩個孩子,自認為對他們一視同仁,盡己所能地給了他們最好的,希望他們能夠長成優秀的人,但是如今看來好像是她托大了。 雖然天子也知道,如果那孩子留在自己的原生家庭,等待孩子的一定是一場滅頂災難。爹是個爛賭鬼,娘是個外室,嫡母是個容不得人的,這樣的人生劇本簡直就是地獄模式。女天子給那孩子提供了一個重新開始的起點,高出了很多人的起點。但天子仍然心中有愧:“因為我的一己之私,讓他們骨rou分離,也許這就是我的報應吧?!?/br> “找到許三娘,安頓好她?!边@便是女天子對祁和全部的請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