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說完之后,魏琛自個也信了宋文勝的為人了。 他笑了一笑,他相信封恒不會為了幫宋家洗脫名聲,故意帶他去一些安排好的人家。剛才兩人就在車上,他也沒那個時間吩咐下去。 既然如此,剛才在宋家知道的事,就要慎重對待了。 他瞇了瞇眼睛,張知縣想要勾結土匪進城,抹掉城門證據,得看看誰的速度比較快了。 宋文勝本來跟妻子保證了不喝酒,可今日這件事辦得這般妥貼,他不免有些自得起來,十分遺憾不能備上小酒小菜慶祝一番。 宋文朔看著得意的大哥,搖了搖頭,笑了一下:“你剛才是故意讓二郎帶侄女婿去后宅走動的吧?” 宋文勝摸了摸胡須:“說什么呢,娘在家里,他作為宋家未來的女婿,過去請安不是應該的嗎?!?/br> “那你干嘛還答應二郎帶他去竹姐兒的院子?” “咱們都是從年輕過來的,我是一看到封恒,就想起當年我在李家當毛腳女婿的日子。一時心軟,就幫了一把?!?/br> 宋文勝堅決不承認他有些別的心思。 宋文朔笑了笑,也不揭穿大哥。那個魏琛年紀輕輕,一雙眼睛如利劍一般十分清明,雙方又是第一回見面,他憑什么信任宋家的話? 還不是需要侄女婿努力相幫。 宋文勝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件事到這里為止,咱們就插手不了??h衙的武備全都出動,都不能把土匪擋住。只有那個錦衣衛,才有權調動附近軍力。我們除了多盯著些張家,什么都做不了?!?/br> 想了想,他又道,“張家的帖子來得這么快,明日衙門里封印儀式過后,張知縣一定就會上門了。你回去后趕緊跟弟媳套好話,隨便幫二郎在衡州府里編一門親事出來,離得那么遠,不會有人去查證的?!?/br> 能不撕破臉,還是別撕破臉。這一年,宋文勝一直就是這樣有張有弛,把張知縣吊著。如今事情還沒有全部結束,宋文勝也不想破壞了他之前營造出來的局面。 宋文朔苦笑了一下,他和馮氏至今還是分居之中,她在正房,他在書房,好些年都是這樣了。如今要跟她商量事情,宋文朔頗覺壓力。 他想了想,又問他大哥:“你怎么就能確定張知縣會勾結匪徒?”這件事他剛才就想問了。 宋文勝對著弟弟,卻有些感嘆閨女的運氣。 他前些年辦的一樁案子里,最近有個犯人挨不住邢囚,透露出了一些信息。其中就有一條,說是附近土龍山的一窩土匪里有人打進了衙門內部。 宋文勝本來還覺得荒謬可笑,聽完宋師竹的話,卻不得不信了。 編瞎話的訣竅,就在于虛實真假各占一半。 他把事情真真假假參合在一起說了出來,越說越覺得理由居然如此順理成章,閨女還真是有老天爺在罩著。 宋文勝 他說完后又看著弟弟的神色,笑了笑,信了就好。只是一想到宋文朔和馮氏的關系,他又有些頭疼起來,想了想,附耳過去給弟弟支了個招,宋文朔越聽神色越是放松。 是夜,宋師竹就接到了她爹的任務,居然說馮氏對她青眼有加,叫她去左跨院為宋文朔敲邊鼓。 她木著臉聽著她爹的勸說,又一想二嬸和二叔間這些年的冷淡,很怕她這一去,二嬸以后也不給她好臉色了。 不過宋師竹也擔心明天張家過來時會出意外,想了想還是過去了。 她到的時候,宋文朔正好從正房出來,看到她時還對她點了點頭,表情中看不出半分不對。 宋師竹心中卻突然有些不安,覺得氣氛有些不大對勁。她硬著頭皮掀開簾子進去,馮氏見到她時,表情同樣非常冷靜,還笑道:“你爹也真舍得使喚你?!?/br> 宋師竹立刻點頭:“我也這么覺得?!?/br> 馮氏笑了笑,招手叫她過去,宋師竹眼尖,剛好瞧見角落里一個小丫鬟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馮氏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解釋道:“剛才手快,不小心就摔了?!?/br> “……這對百子千孫鎏金瓶我娘屋里也有一對?!彼螏熤竦?,她還知道這是老太太當年送給兩個兒媳的,一人一對,寓意兒孫滿堂。 馮氏笑:“老太太送的東西,你娘肯定保存得很好?!辈幌袼粯?,剛才吵起架來見丫鬟居然把這對瓶子擺了出來,想都不想就給砸了。 宋師竹看著馮氏臉上的笑容,突然道:“有時候如果不想笑,也可以不笑的?!?/br> 她說完之后,馮氏面上的笑容就漸漸消失了。剛才對著丈夫時那種無法控制的憤恨,還一直在心里倒騰著。若不是怕表情太可怕嚇著侄女,馮氏也不愿意笑。 她沉默了一下,才疲憊道:“竹姐兒回去吧,我這里沒事了?!?/br> 宋師竹總覺得馮氏的語氣輕飄飄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傷感。她猶豫一下,上前抱住二嬸。她沒什么別的意思,就是覺得馮氏現在很需要一個擁抱。 從左跨院出來時,看著紅色窗花下堆積的雪白,宋師竹突然嘆了一聲。 她覺得馮氏就跟窗下的這堆白雪一樣,外頭有多熱鬧都與她無關,她走不出仇恨,也不愿跟人訴說,沒有人進得去她的世界,她就像困在圍墻里一樣,除了折磨自己和他人,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宋師竹一夜都在擔心馮氏心緒不佳,第二日會把事情弄砸,可讓她安心的是馮氏第二日見客時的表情倒是還好。 許是帶著結親目的而來,張太太穿了一件顏色鮮亮的金銀刻絲對襟直襖,頭上珠翠環繞,十分隆重,倒顯得宋家有些低調了。 宋老太太借口生病不愿見客,她便惋惜道:“前些日子就聽說你們家老太太病了,只是家事纏事,不能過來探望,愿佛祖保佑,老太太無事才好?!?/br> 李氏笑:“借你吉言,老爺昨日說張大人張太太要過來時,我便嚇了一跳,怕招待不周,會怠慢了jiejie?!?/br> 因著李氏以前從沒在張家人面前說過這些客套話,張太太心中聽著還是有些熨帖的。兩家的關系畢竟要不同了。閨女嫁入宋家后,兩家就是親家,以前的矛盾都不算矛盾了。 李氏看著張太太頗為自得的表情,笑了笑,與她寒暄幾句后,又把馮氏介紹給她,張太太見到了今日的主角,頓時眼前一亮,想要說點什么,卻礙著旁邊還有兩個小姑娘,不好出口,就笑道:“我們大人說話,他們兩個小姑娘在這里難受,不如讓他們出去玩吧?!?/br> 李氏頓了一下,她可知道張秀嬌之前是怎么跟她閨女不對付的。不過她看了一下宋師竹,見閨女微微點頭,也同意下來了。 宋師竹是覺得有他們兩人在場,張太太不好意思說出重點,總不能讓她一直這樣客套下去,她看馮氏的表情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想到昨日被馮氏摔得稀爛的花瓶,她就擔心她的情緒堅持不下去。 張秀嬌跟在她身后乖乖出了門,只是一踏出門檻,她就一改在長輩面前的柔順,抬頭挺胸起來。 兩人在縣里遇見不是一回兩回,宋師竹也有些明白她的想法,張秀嬌許是覺得在她面前裝相沒用,就恢復真面目了。 她看了一下亭子中下人鋪好絨墊的石凳石桌,還有桌上的點心茶水,嗤笑了一聲:“你們宋家就連個圍帳都沒有嗎?”她面帶挑釁地看了宋師竹一眼,挑著一雙挺拔的眉毛,眉宇間有著毫不掩飾的高傲。 宋師竹立刻搖頭,宋家的面子也不缺一幅圍帳點綴,這處小亭子是她特地選好的地點,四面開闊,目之所及,都能把亭子里的動靜看得清清楚楚,要是張秀嬌想對她不利,她喊一聲,下人都能跑出來護主了。 她回回見著張家人就沒好事,這回雖然是她的主場,也要提防一下才行。反正她身上穿得厚實,不怕吹風。 張秀嬌頓了下,突然兇巴巴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慕清婉那個賤人前日一直在一品軒里看我的笑話呢。是不是你讓二郎去錦繡樓的?” 宋師竹:“……”二郎喊得還真順口。 因著張秀嬌語氣不好,宋師竹也不想慣她的脾氣,就道:“我二哥哥想去哪兒是他的自由,誰還能綁著他的腿腳?” “不就是你了嗎!”張秀嬌道,她一向就看不慣宋師竹。她跟著她爹去哪個縣里赴任,那些夫人姑娘們哪一個不是把她捧得高高的? 只有宋師竹,張家第一回設宴請人時,縣里的姑娘全都圍坐在她身邊,就跟她才是主人家一樣。 還有慕清婉那個賤人。她仗的不就是和宋家姑娘交好,才敢拒絕把一品軒賣給她嗎。 想到這些,張秀嬌撇了撇嘴角,只覺得除了宋二郎外,宋家人都跟他們張家犯沖。宋文勝克她爹,宋師竹從她來到豐華縣,就更是一直把她壓得死死的。 她道:“我不管,反正你不準攛掇二郎去錦繡樓,要是再讓我知道他過去,我就讓人把慕清婉的一品軒給砸了?!?/br> 宋師竹頓了一下,要是張秀嬌說人話,她還能跟她客氣一回。她硬要這么強詞奪理,都是家里寵出來的大小姐,比蠻橫誰怕誰。 “你要是敢那么做,我就讓人去收拾了錦繡樓的老板娘,回頭還要跟外面人說是你做的?!?/br> 宋師竹威脅起小姑娘來一點壓力都沒有,也不覺得幼稚丟分。那種端著架子,被人罵到臉上還要保持禮貌的事,傻子才干呢。 兩人針鋒相對,毫不相讓。就這樣斗氣一樣坐了一刻鐘。 張秀嬌突然哼一聲道:“我不跟你計較?!?/br> 宋師竹估摸著她的意思,是以后她要做她的堂嫂,要自持身份才行。 想明白了這層后,她額頭上一陣黑線。她之前見張秀嬌從一品軒氣沖沖出來的時候,還以為她對宋二郎已經死心了,沒想到二堂兄的這棵爛桃花這么持久。 張秀嬌又道:“上回我讓小丫鬟弄傷你的手指,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不過你也別想報仇了,我們兩家以后關系不一樣,你這個仇是報不成的?!?/br> 宋師竹:“……” “還有慕清婉的一品軒,我能看得上,不過是因為她的位置剛好在錦繡樓對面??丛谀愕拿孀由?,我愿意出一千兩銀子買下,再多就沒有了。她要是再不識相,我就給她的族人放話,說是她得罪了我,誰幫我收拾她,我就幫誰撐腰,你看有沒有人動心?!?/br> 要是聽到前一句,宋師竹還能面前勸說自己這就是個被嬌慣出來的熊孩子,可是聽到她為了要一品軒,心計玩得這么溜,宋師竹就不覺得了。 不過她也不答話,就這么喝著茶,聽她活力巴拉地一直說下去,此時丫鬟突然過來傳話,說是張太太要回去了。她立刻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態,張秀嬌被她噎了一下,道:“我說的這些,你聽到沒有?” 宋師竹很純良地搖頭,張秀嬌頓時氣得眼睛都發紅了。 宋師竹看她那樣,心里突然就爽快了。尤其是她知道,張秀嬌待會還有一場氣要生,就更加身心舒爽了。 張家人走的時候,宋師竹一路跟了出去送客,懷著極大的惡意,想要感受熊孩子被現實打擊的現場,很是欣喜地看到剛才還氣焰囂張的張秀嬌眼眶紅腫面無表情,就跟一只拔毛母雞一樣,跟在親娘后頭一點反應都沒有。 張太太許是覺得自己拋了一場媚眼給瞎子看,表情也是十分難看。 不過她身邊的張知縣神色更不好看,臉上郁悶難當,頗有些灰頭土臉的意思。 宋師竹觀察了一下,心中安心不少。 許是這回宋家把借口和禮節準備得更充足,張知縣并沒有做出夢里一般甩袖而去的動作,而是帶著勉強的笑容,和她爹和二叔說話道別。 宋師竹不知道剛才在前院發生了什么,不過肯定是比夢里更好的情況。 宋文勝兄弟倆的表情都十分惋惜。她二叔甚至用一種誠摯的語氣嘆息道:“我大哥先前一直跟我說,與正堂之間有些誤會。之前是兩家交往得少,不知道張大人的心意,如今張宋兩家如今都明了彼此的立場,以后在縣里群策群力,兩家人都能更上一層樓?!?/br> 宋家人的話說得那么好聽,張知縣也只能嘆了一聲,怪他自己先前沒把事情打聽好。 看著宋文勝臉上的遺憾,他倒也相信這是真的。 就跟宋文朔剛才說的那樣,他作為宋文勝的上官親自過府,盛意拳拳,張家家世也配得上宋二郎了,尤其是他如今只有張秀嬌一個閨女,以后大部分積攢還是會留給女兒,宋二郎娶了嬌嬌并無壞處。 可惜……誰能想到二房三個適齡的男丁都訂親好了,不是訂的母家的表妹,就是老師家的閨女,都不是能輕易拆散的婚事。 真是讓人痛心疾首。 宋師竹看著這幅場面,突然覺得她爹跟她二叔也挺會哄人的。 不過這樣也好,免了張知縣一氣之下打報告跟朝廷告狀的危險。 宋家幾個主子都是神情哀嘆地目視著馬車在面前駛動起來。宋師竹摸了摸胸口,覺得心中的危機感少了一些,眉眼立時就彎起來了。 宋文勝回頭一看閨女表情這么明顯,怕張家人回頭看到,立刻道:“趕緊進去?!?/br> 要笑回去笑,戲還是要演好全場的。 第30章 是夜 張家的馬車上,籠罩著一片陰霾之色。張太太神色難看,想起剛才的事就深覺難堪:“老爺你沒看到,我一提起兩家親事,宋二太太從頭到尾都是冷若冰霜,簡直讓人生氣?!?/br> 張知縣聽著妻子的話,深深呼出一口氣。 “我不是跟你說了,等我的消息嗎?” 他明明跟自家太太交代這件事由他跟宋文勝提出,叫她別在宋家女眷面前露出行藏,沒想到他這邊丟臉還丟沒完,他這蠢太太居然先一步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