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三公主一見皇上,委屈感便淹沒了她,幸而她還記著不能招皇上心煩,好不容易壓下了淚意,走上前拉著皇上袖角,“父皇,婉宜想陪著父皇,哪怕終身不嫁!若是一定要嫁人,那也不能遠了,婉宜真怕思念父皇卻又見不到父皇的滋味……” 這一番話說得皇上心軟,遂笑道,“你也聽了那些流言蜚語?” 三公主仔細地辨著皇上的神情,意有所指道,“父皇,這和親的主意莫不是姜公子想出來的吧?他是大將軍之子,又與我有過節,我去和親對他而言當然是再好不過的!”既減輕了大將軍的壓力,又除去了三公主這個心頭大患。 皇上輕輕皺眉,“婉宜,你想錯了。此事并非姜愛卿提的,哪怕后來大部分人都這樣勸朕,姜愛卿也并未出聲表態?!被噬蠂@道,“他這是在避嫌啊?!?/br> 三公主一噎,不知該說什么好。 “你放心吧,朕會護著你的?!?/br> 透過婉宜這柔美的臉蛋,皇上恍惚間看見了馥陽公主,“婉宜,當年你馥陽姑祖母是京城有名的大才女,那些底蘊深厚的世家姑娘也沒一個比得上她。她對朕也好,朕至今記得她哄朕睡覺時哼的那首小曲兒??蛇@樣溫柔美麗的公主,一旦國難當頭,卻是頭一個被推出去的?!?/br> “她走時還笑著叮囑朕,要聽父皇的話,不要挑食,這樣才能長得高大健壯。若是想她了,她定能感受到,抽也要抽出空來看朕?!?/br> “可她食言了,不過兩年,便收到她的噩耗?!?/br> 皇上年紀大了,身邊之人一個個離去,卻將那么久遠的溫暖記得清晰。 他已記不清馥陽公主的面容,只曉得她美極了,溫柔極了,手心溫暖柔軟,袖間帶著淡淡的荷香。 皇上回過神來,目光落在婉宜面上。如今他也知道了婉宜的溫柔和善只在表面,并不如馥陽姑姑那樣從內而外的溫暖,可他也做不出將她推出去和親的事。 婉宜聽見皇上這么說,心下大定,看來皇上因為馥陽和親之事,對和親十分抵觸。 “父皇真好?!?/br> 婉宜依賴地趴在皇上膝上,皇上暗暗道,若他身為九五至尊,卻護不住自己的兒女,該是何等的可悲。 此時的皇上并不知曉,好幾位世家子弟與大臣之子因為公主和親之事與自家長輩意見相悖,爭執不斷,有的甚至鬧起了絕食,只為了家中長輩上朝時為三公主說句好話,莫要推她去和親。 幾個長輩一碰頭,得知不止自家孩子,別家的幾個也被三公主迷得失了心,氣怒之下越發定了決心,要將三公主這“禍水”送出去。 至此,朝廷大員與皇上開啟了拉鋸戰。 這幾日將軍府的客人很多,畢竟南疆戰事與北疆干系極大,北疆吃緊一分,南疆也不得寬松,北疆戰況良好,南疆也能勻得更多資源。 一個個都來探姜煜口風,想知道大將軍的家信中可有要緊消息。 可姜煜從始至終都未親口支持公主和親。 他知道人上了年紀是最愛翻舊賬的,為免遭皇上記恨,他便不能明著表態,給皇上施壓。 如今羽翼未豐,施壓這種事,還是交給性情耿直的嚴老,好占功勞的趙侍郎,以及最受皇上喜愛的太子吧。 就連寧大學士對此事也沉默了些,他與三公主也有過節,此時當避嫌,只是暗地里的動作卻少不了。 “朝曄,嶺南瘟疫究竟是真是假?”寧大學士知道姜煜與木家有過聯系,心里猶疑不已,若瘟疫是真,他不可能不難受。嶺南的人也是大周子民,如今正處水深火熱之中,偏偏朝廷遲遲拿不了主意,一拖再拖可怎么是好。 “不知,木家家主給木桓寄的信件之中也說了疫情嚴重,只是不知道這信究竟是給木桓看的,還是給皇上看的?!苯系?,“皇上不肯妥協,如今坊間已有罵聲了,卻不敢罵皇上,所有矛頭一致對準了三公主?!?/br> 罵她迷惑了諸多世家公子,如今連皇上也迷惑了去,興許是妖精轉世。 姜煜與寧大學士說了會兒話,便去找寧姒。 寧姒已然停了交際,這段時日一直在忙活嫁衣,休息時翻翻賬本,撥撥算盤,學掌中饋。 紅木小窗半開,朱紅的綢緞柔軟鋪在桌案上,里頭的寧姒正凝神繡著一塊兒巴掌大的地方。午后的日光灑下,照得紅綢似火,那熱鬧的火光也映在了芙蓉面上。 “小姐,休息一會兒吧?!?/br> 寧姒嗯嗯地回應,手下卻不停。 “小姐……” “哎呀,我怎么繡得這么慢嘛?!睂庢镒毂г?,“只有兩個月了,還有那么多沒繡。原想婚期快點再快點,現在只想慢點了,給我留足了時間繡嫁衣吧!” 方才那美好安寧的場面陡然散了。 姜煜好笑地出聲,“姒兒meimei還想推遲婚期?” 寧姒抬眼看來,眼里亮起來,笑著沖他揮手。 姜煜抬腳走進屋,寧姒急急忙忙疊起嫁衣,“你別看,娘親說只有成親那日才能叫你看見嫁衣?!?/br> 屋里的兩個丫鬟知趣地退到屋外。 姜煜的目光放肆了些,笑意nongnong地執起寧姒的手,“好,我不看,我只看你?!?/br> 手指輕輕摩挲,摸到指尖上刺刺的,垂眸一瞧,她的手指落了舊痂又起新痂,如今上頭還有兩個新鮮的針眼。姜煜蹙眉,“怎么總扎到手指?” 寧姒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女紅做得少嘛?!?/br> “交給丫鬟去做也是一樣,不必循著死規矩?!?/br> “可是這是我大婚那日要穿的?!睂庢φUQ?,“我想要阿煜哥哥看到的、摸到的,是我親手繡的?!彼€不知這話有多觸動姜煜,自顧自地笑,“只有裁剪經了丫鬟的手,其他都是我做的!” 下一瞬指尖微熱,姜煜將她的指尖含著,細細忝去了血珠。他眼下覆著濃睫,鼻梁秀挺,唇瓣紅得泛甜,寧姒的指尖沒入他唇瓣,場面令人不敢多看。 姜煜撩起眼皮道,“你再受傷,阿煜哥哥便要這樣給你止血了?!?/br> 寧姒兩頰guntang,“那我,下次注、注意些?!?/br> 姜煜眨眼笑道,“乖?!?/br> “走,今日不繡了,阿煜哥哥帶你去逛街?!?/br> “逛街?要買什么嘛?” 姜煜拉著她往外走,“你忘了?你不是要一張圓床?我早已尋了木匠去做,如今做好了大半,想不想瞧瞧?” 寧姒愣住,想了好久,才想起留宿聽雨閣那晚對他說過的話。 圓床,帳幔,水池,花瓣,還有姜煜…… 噫。 姜煜:我這還有洗腦包要嗎? 趙侍郎拿出小本本記下。 ☆、婚后暢想 姜煜小心避過寧姒的傷處, 手指輕輕按著她手心, 此處柔軟細膩, 叫人愛不釋手。 “阿煜哥哥,我那是開玩笑的……”寧姒紅著臉道,“要是真布置成那樣,謝夫子怎么想我???” 定是魅惑了她兒子的妖精吧。 “反正她也不常來我的院子?!苯闲α诵? 這么尋常的一句就叫寧姒心軟了些。 妥協道,“既然圓床都做得差不多了,自然沒有退回的道理。只是那臥房的池子還是免了吧?!睂庢μа劭唇?,“阿煜哥哥,你不會已經開始鑿了吧?” “倒沒有,我那臥房的布局有些不好下手?!甭犓@話,竟真的想過。 “別別別, 臥房鑿了池子,那也太潮了, 又不是凈室?!睂庢死系氖?,“清理起來麻煩極了, 下人負擔也重?!?/br> 兩人路經長廊,欄桿外一名丫鬟停了灑掃,往這邊瞧了一眼。 寧姒有些害羞,想要將手抽回來, 姜煜卻不讓。 “你是我未婚妻,光明正大的?!苯掀^對她笑,唇角的弧度也柔軟。 寧姒心里甜蜜, 半句拒絕的話也說不出來。 本以為姜煜帶她去集市是去看圓床的,誰知姜煜領她走進一家布莊,“來,喜歡哪樣花色的?” 寧姒愣愣的,“什么?” 姜煜左右瞧了下,俯身在寧姒耳畔道,“帳幔啊?!?/br> 寧姒兩頰染霞,“不、不是床么?”說完自己先羞赧地咳嗽兩下。 “那床要是在外頭做,估計抬不進屋里去?!苯闲σ饕鞯乜此?。 寧姒一想,將軍府的大門倒是夠寬敞,只是姜煜臥房的門怎么也不可能寬到能抬一張圓床進去,豎著擠進去難免有所損毀。 再者,他們日后要睡的床,多私密的物件,就這么從集市送到將軍府也不合適,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瞧見。 遂在鋪子里好生挑選了喜愛的面料。既然是新婚,合該選正紅的料子。 “姑娘好眼光,這緞子是海棠染的,你瞧,這顏色紅得多好看?!闭乒竦暮苁菬崆榈亟o寧姒介紹。 寧姒一瞧,這樣紅艷的顏色,也不知費了多少海棠花,太靡費了些,心里這么想著,面上也帶出來點。姜煜好笑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只是摻了點海棠花汁罷了?!?/br> 這掌柜一聽不樂意了,“公子哪里話,我們這……” 還未說完,姜煜一個冷淡的目光掃來,掌柜一噎,便沒有說下去,賠笑道,“我們這是獨家的染布方子,自然不是全用的海棠花?!?/br> 而后兩人在茶樓用了些茶點,寧姒有些猶豫,“那樣的圓床配上海棠紅的帳子,不會太俗艷了些嗎?” “新婚,都是這樣喜慶的顏色,能清新到哪里去?”姜煜好笑,“婚后你若是看不順眼了,再換就是?!?/br> 聽他口中說“婚后”,寧姒心頭微癢。 再過兩月不到,阿煜哥哥就是她的夫君了呢。 蓋了章的那種,跑也跑不掉。 午后的日光溫柔灑在他面上,寧姒貪戀地看他眉眼,只覺得他垂眸說話的樣子也好看極了。 “再說了,你若是睡厭了將軍府,我們就去各個客棧、山莊、酒樓,總能睡到新鮮的?!苯狭闷鹧劢扌χ扑?,“我名下有不少這樣的店,每一處都留了間最好的屋,到時候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怎么樣,姒兒meimei?” 見寧姒發呆,姜煜伸手捏了捏她軟嫩的臉頰。 寧姒眨眨眼,“別人都開成衣鋪、玉器鋪,怎么你盡喜歡開客棧酒樓?” 姜煜笑了笑,“因為我幼時總想著離家出走,哪怕帶足了銀兩,在自己的地盤也會安心些?!?/br> 所以和謝夫人不歡而散之后,姜煜便去了溫泉客棧,哪怕喝得爛醉,他也是溫泉客棧的主人,而不是客棧里的一個失意可憐蟲。 寧姒早就知道姜煜并非堅不可摧,他也有柔軟的一面。他對家的渴望十年如一日,他希望謝夫人能偏愛他一些,希望大將軍能多陪伴他一些,希望父母能恩愛一些……有些遺憾并不會隨年紀增長自然而然地消散,反倒會深入骨髓,成為執念。 如今他已不會將脆弱之處隨意展露出來,只是那些積年的愿望已經塑造了他,讓他對感情的純粹頗為執著,他希望另一半矢志不渝,與此同時自己也不會三心二意,連世人以為“玩意”的妾室通房他也不會要,任何可能成為“第三者”的人統統被他扼殺。 與此同時,他放棄了幼年的宏愿,棄武從文,早早地想好了日后要多陪伴家人。 寧姒看其他人或許會看錯,但看姜煜從來都是最準的,或許是因為她將所有的心思都費到他身上了。 “阿煜哥哥,我們馬上就有自己的小家了?!睂庢π睦餆岷鹾醯?,一時沖動許下了承諾,“還會有兩個孩子,一個哥哥,一個meimei……” 還未說完,抬眼迎上姜煜灼熱的目光,剩下的話噎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