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那他還給后人留下了什么? 他留下了一個版圖完整、三州歸順的大宋疆土,他留下了一個遍布三十六州的銀契莊,他留下了那個被唐慎成為希望的籠箱,他留下了這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開平三十六年! 今日皇帝宿在了珍妃宮中,珍妃正是二皇子趙尚的生母。 自五年前宮廷政變后,珍妃心中對皇帝的恐懼愈發深厚,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皇帝就寢。 蠟燭吹滅,月光靜靜照入殿中。 珍妃心驚膽戰了許久,即將入睡,突然就聽到趙輔說道:“趙尚的胳膊是在幽州弄傷了?” 珍妃嚇了一大跳,差點從床上跳起來。她輕聲說:“是……” 趙輔沒再說話。 珍妃提心吊膽地等了許久,這次她已經沒了睡意。 “你與朕相伴也有三十載了?!?/br> 珍妃扯開一個笑容:“臣妾是開平三年入的宮?!?/br> 趙輔隨意地說道:“朕是個好皇帝嗎?” 珍妃眼皮一跳,心中打起鼓來。能在后宮里生一個皇子,安安穩穩地過這么多年,珍妃是懂得皇帝的。她抬起眼睛,就著月光,只見皇帝臉上的皺紋被月光映得仿佛山體溝壑。 她想起三十三年前她剛進宮時,見到的趙輔。 趙輔算不上英俊。 太后并非美人,先帝的幾個皇子后,最為俊朗不凡的是先太子。珍妃尚未入宮時曾經有幸在宮宴時,遠遠見過先太子一回。那真是自天上下凡來的仙人,一眼便奪去了她的魂,試問那時的盛京城,哪個姑娘家會不喜歡趙璿。 可趙璿早已死了,她入宮,成了趙輔的妃子。 趙輔在前朝把持大局,但對后宮,他從不關心?;屎笤跁r,將后宮打理得井井有條;皇后去了,后宮也未亂過。如今想來,或許后宮里的每個女人都怕極了趙輔,哪怕趙輔很少在她們面前動怒,她們也不敢造次。 相伴三十三年,二皇子趙尚都已過了而立之年。 現在望著趙輔,珍妃忽然覺得記憶中先太子那張天人面孔早已模糊,這些年她心里記著的、夜里為其縫制衣裳的,讓她百般討好、令她膽怯畏懼的,無論何時,皆是趙輔。 珍妃動了真心,她柔柔地說道:“在臣妾的心里,陛下是最好的皇帝?!?/br> 趙輔低下頭,看了她一眼。 趙輔笑道:“你老了?!?/br> 珍妃不知從哪兒鼓起了勇氣,說道:“陛下又何嘗不是?!?/br> “哈哈哈哈哈?!?/br> 珍妃后怕地捂著自己的心口,聽到深夜里,她的心臟在撲通撲通激烈地跳著。 她悄悄想著:或許今夜,皇帝是真的高興的吧? 睡意襲上心頭,珍妃慢慢睡了。 第二日,因是除夕,百官早已休沐不必上朝,太監們便在寢殿外候著。 珍妃醒來,看見皇帝還沒醒,她輕手輕腳地出了宮殿。待到日上三竿,皇帝還未醒,珍妃進來小聲地喚人。叫了幾聲,不聽人應,珍妃驟然變了臉色,她驚慌失措地將季福從門外喊進來,季福也嚇得面色大變。 珍妃顫抖著手,去碰了碰趙輔的身體。 珍妃一屁股坐在地上。 季福驚恐得白了臉,卻聽下一刻,珍妃凄厲地高聲喊道:“快去叫太醫,叫太醫!” 皇帝沒有駕崩,但是舊疾犯了,昏迷不醒。 開平三十七年的新年,宮中慌亂一片,三位皇子有了前車之鑒,他們想進宮探望病情,又怕重蹈五年前的覆轍。等到過了兩日,三位皇子才進宮侍疾。 趙輔這一次的病,來勢洶洶。 唐慎早在初四就進宮面圣,只可惜皇帝沒醒,他沒見到人。 上一次皇帝病重,周太師等到二月才回京,帶了一位神醫回來。這一次或許心中有所感應,周太師正月初七便回到盛京,這一次他又將那位神醫帶來了。 神醫在宮中待了整整一個月,卻不見趙輔蘇醒。 朝堂上,百官皆心中有慮。 而皇宮里,三位皇子更是如坐針氈。他們從未如此深刻地意識到,自己離那個位子如此之近??晌迥昵暗膶m廷政變真將他們打怕了,他們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這世上恐怕沒有哪個兒子,會如此懼怕自己的父親,畏懼得好似一只只驚惶的老鼠。 開平三十七年,二月十三。 唐慎正在工部與工匠商量如何改進籠箱,提高其效率,減少能量損耗。官差來報:“陛下醒了,左仆射大人請右侍郎大人入宮?!?/br> 唐慎一驚,立即入宮。 當唐慎來到垂拱殿外時,殿外早已聚齊了諸多官員。 唐慎看見王溱,走到他身邊。兩人對視一眼,王溱以食指抵唇,輕輕地“噓”了一聲。唐慎垂下眼睛,走到王溱身后,不再多言。 待到日落西山,明月高懸,大太監季福從垂拱殿中走出。 太監尖細的嗓音在黑夜中無比刺耳:“宣左相徐毖、右相王詮覲見?!?/br> 徐相和王相立刻動身,進了垂拱殿。 小半個時辰后,二人面色各異地離開大殿。 徐毖道:“都散了吧,陛下龍體抱恙,不必等著了?!?/br> 百官齊聲道:“是?!?/br> 離開皇宮后,唐慎和王溱立即來到右相府。 王詮見到他們,苦笑一聲,道:“我知道你們是來說什么的,可是要問,我與那徐毖進去后,都說了什么,聽了什么?自然不會瞞著你們。你們與我來?!?/br> 二人隨著王詮來到書房,只見王詮在書架上按了按,接著取出一個精致小巧的盒子。 王溱目光一動,他抬眼道:“里面放著的……” 王詮:“是,正是傳位詔書?!?/br> 唐慎心中一驚。 王詮接著道:“這盒子在我手中,但瞧見上頭的鎖了嗎?鎖的鑰匙,在徐毖那里。所以這盒子里頭到底寫的是什么,我不知曉,左相也不知道?!蓖踉弴@息道:“誰能想,皇帝會有這樣的準備!” 傳位詔書,同時有徐毖、王詮保管。 二人乃是敵黨,若是其中一方想作亂,必然瞞不過另一方。 此外,新帝登基,二人都有從龍之功。哪怕到了新帝年間,一方想壓過另一方,也并非易事。簡單的一個舉措,就將王黨先前苦心經營、廢貶余潮生一事,幾乎作廢一半! 王溱不由笑了。 王詮:“你竟還笑得出來?” 王溱反問:“那我該如何,哭么?” 王詮無語地瞥了他一眼,長嘆道:“唉,不知此事,是好是壞,也不知陛下還能撐上多久??!” 唐慎見這話聽進了心里,第二日,他不動聲色地來到勤政殿,偶遇了當日在勤政殿當差的起居郎。 此人姓齊,是開平三十六年的狀元。去歲十一月剛當上起居郎,還沒當上幾天,就碰上皇帝大病,自此便守著昏迷不醒的皇帝,終日記不上什么東西。 “下官齊逢,見過右侍郎大人?!?/br> 唐慎輕輕“嗯”了一聲:“是要去宮中當差?” 齊逢:“回大人的話,是?!?/br> 唐慎不再多說,讓開一路,讓這齊逢先走。齊逢先是錯愕,接著感激不盡,加快腳步趕緊去宮中了。 趙輔醒來后,只見了徐毖和王詮二人,連著兩天,沒再見任何人。 有官員猜測或許皇帝這一次能和兩年前一樣,化險為夷,平安度過。然而唐慎知道,周太師一直守在京中,沒有離開,或許趙輔是真的熬不過這個春天了。 二月十七,趙輔召尚書左仆射王溱、勤政殿參知政事蘇溫允入宮覲見。 二人并非同時入宮,蘇溫允出宮時,正巧與王溱迎面撞上。 蘇溫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王大人面色從容,淡定不迫地進了宮。到晚上回到府中,王唐二人用完飯,王溱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咔噠一聲,隨手放在了桌上。 他這動作實在太過自然,唐慎沒覺得有哪里不對,他也隨意看了過去。 當看清桌上那東西后,唐慎神色大變,一把將那東西抓起來。 “這是什么?” 王溱悠然一笑:“免死金牌?!?/br> 唐慎:“……” 他當然知道是免死金牌! 原來電視劇里都是真的,世界上真有免死金牌,還做的能讓人一眼就瞧出來是免死金牌! 唐慎想了想:“今天進宮面圣,皇上給的?” 王溱輕輕頷首。 唐慎嘴角一抽,把東西扔回桌上。他想起一件事:“你說今天陛下一共召見了你和蘇溫允兩個人進宮,他給了你免死金牌,那給了蘇溫允什么?” 王溱:“為何一定是給蘇溫允什么?” 唐慎:“???” 王溱微微蹙眉,作出關懷天下、憂心忡忡之模樣:“我王子豐兩袖清風,日月可鑒,一心為國,舍生忘死。正因如此,才得了這塊免死金牌?;蛟S那蘇溫允不曾得任何東西,反而是皇上和他要了什么東西呢?” 唐慎:“……” 真是不要臉到了極致! 蘇溫允到底有沒有得到什么東西,別說唐慎,連趙輔的貼身太監季福都不知道。 進宮面圣第二日,蘇溫允就動身去了幽州。 沒過幾日,王霄從西北來信,送到唐慎手中。唐慎拆開一看,頓時失笑。 遼國二皇子耶律舍哥登基后,先鏟除異己,整肅超綱。此番耶律舍哥能登基,全倚仗南面官的大力支持。于是登基后,耶律舍哥大舉提拔南面官,改變了遼國朝堂上部落貴族把持大權的局勢。 遼國內憂外患不斷,正是煩擾之際。 忙了一個多月,耶律舍哥才想起一件事。他叫來跟隨自己多年的心腹,曾經的析津府左丞,如今遼國王子太保蕭砧。遼國新帝低聲詢問他:“朕記得,你認識一個宋國茶商?!?/br> 蕭砧肥胖的臉上頓時落了一滴汗下來:“是,臣確實認得一個宋國茶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