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這世間居然還有如此稀奇的事?你是真的喜歡靖遠侯,還是不得不委身于他?”安國公問道,旋即又補充道,“若你不喜歡他,不用委屈自己,爹帶你走?!?/br> 沈瀠臉微紅,垂下眼睫:“我們連孩子都生了,父親還要問這些嗎?自然是喜歡的?!?/br> 安國公百感交集,一拍掌道:“孩子……剛才那個小團子就是我外孫嗎?我光顧著你了,都沒好好看看他??炜?,抱來我看看!”他摩拳擦掌,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沈瀠覺得父親這趟回來,跟從前有些不一樣了。她又把易姑姑叫了回來,定哥兒也不怕生,安國公抱著他,他眼睛像黑葡萄一樣,直盯著外祖父看。安國公越發高興,哈哈笑道:“像你,這孩子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易姑姑在旁邊聽了,心里又是一驚。沈瀠暗暗抓了抓安國公的袖子,安國公這才反應過來,旁人都不知道沈瀠原來的身份。他湊過去,低聲道:“嘉嘉,你吃了太多的苦。等裴延事成之后,爹就把你認回來,對外就說收了個義女。你還是我的女兒,無人再看輕你?!?/br> 其實身份和地位那些東西,沈瀠早就不在乎了。她現在很知足。 晚上,她把父親安頓好,又把定哥兒哄睡了,才捶著肩膀回到房中。裴延已經先她一步回來,坐在炕床上等著她。 “你今日這么早?”沈瀠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見到你父親了?”裴延問道。 沈瀠正想跟他說這件事,便順勢道:“我沒想到父親還在人世,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善于行軍打仗,對于這些權勢斗爭,是白紙一張。 “大體也猜到了?!迸嵫虞p輕笑了下,“謝云朗已經告訴我了,藍煙背后的人就是謝首輔。當年他只是假意離京,并不是真的被裴章逼得束手無策了。如今謝首輔已經跟裴章攤牌,裴章要我進京去見他?!?/br> “太危險了,不能去!”沈瀠下意識地抓住裴延的手。 裴延抬手摸了摸沈瀠的頭發:“嘉嘉,你知道我并非要當什么皇帝??晌覀円呀涀叩搅诉@一步,那么多人的生死連在一起,已經沒辦法再回頭。我希望能把傷亡減到最小,所以,必須去見他?!?/br> “你又想丟下我一個人?”沈瀠撲進他的懷里,抱住他的腰,“你要去可以,我陪你?!?/br> 裴延自然是不同意,“嘉嘉,你呆在這里。你與你父親許久未見,應該多相處。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好好撫養定哥兒長大。這里總比京城安全?!?/br> 沈瀠用力推開他,他沒有防備,歪倒在炕上。 沈瀠義正言辭地說道:“難道你以為,你有事,我能獨活嗎?你這個人真討厭,硬要擠進我的生命里,我每天看到你,聽到你,早已經習慣了?,F在你告訴我,要我過沒有你的日子?那你不如殺了我!告訴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帶著我,要么留在這里哪里也別去!” 裴延無奈地看著她,揪了揪她的耳朵,口氣寵溺:“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霸道?都不聽我的話了?!?/br> 沈瀠柳眉倒豎:“我就是這么霸道。我可是安國公之女,在京城里可以橫著走的,你不知道嗎?總之,你別想跟我分開!” 裴延失笑,一把將她抱進懷里,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嗯,聽夫人的?!?/br> 最后了,我真是難啊……不過,明天最后一章。再堅持一下。 紅包繼續發起來。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盛小六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我本閑人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34章 京城又下了一場雪,鵝毛般的大雪覆蓋住整座京城,街頭巷尾的人都在議論,瑞雪兆豐年。 尋常百姓皆不知,一場巨變即將發生,仍然歡歡喜喜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裴延和沈瀠抵達京城,謝云朗同行。安國公本來要一起回來,但裴延與他商議之后,決定他還是留在大同比較好。萬一徐器冥頑不靈,西北軍還能與之對抗。而京中自有謝首輔安排好一切,安國公回來的助益也不大。 沈瀠穿著一身男裝,撩起窗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道旁積雪很厚,家家戶戶各掃門前雪,謝云朗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俊眉修目,身姿挺拔,卻滿腹心事。他并不贊成裴延去見皇帝,他也不認為皇帝會甘心交出手中的權力退位,料定這必然是一場陰謀。 回京前,他曾闡述其中的利害關系,希望沈瀠能勸一勸裴延。沈瀠卻說:“當年九王奪嫡時,比現在兇險百倍。很多人都勸我離開厲王,但我認為,夫妻就是要共同進退。當時我沒有后退,今日同樣支持侯爺的決定?!?/br> 謝云朗聽了之后,久久沒有說話,最后決定跟他們一起回京。 裴延坐在沈瀠身邊,不死心地說道:“謝云朗的擔心不無道理,你還是不要進宮了?!?/br> 沈瀠一把挽住他的手臂:“都到這兒了,還想甩開我?父親說謝首輔早已做了安排,我們大抵是安全的。裴章想見你,無非是不想乖乖地交出權力,我跟你一起,也好勸勸他?!?/br> 從小裴章就不受先帝寵愛,那時的霍太后也無力保他,他自個兒嘗盡了世間冷暖長大,其實跟裴延的經歷還有點像。但是如今,費盡心機得來的皇位,隨時都有可能丟了。所有人都站在裴延那邊,要逼他退位,他內心自然覺得意難平。 沈瀠在心中嘆了聲,蜷起手指。這世間哪有絕對的公平呢?像她,或者謝云朗,可以說生來得天獨厚,但也沒能走得一帆風順,事事遂心。人生拿的是蜜糖還是砒.霜,并非取決于經歷和出身,而是看心態。 皇城之外,謝崇站在下馬石邊等著。魏老將軍站在他身旁,一身盔甲,背著弓,腰上掛著箭囊。他神采奕奕,半點都不像生病的模樣。 “他什么時候來?”魏老將軍有些迫不及待地踮起腳,望著天街那頭。 謝崇道:“郎兒派人來報,已經到京城了。老弟,這些年難為你了,若沒有你們魏家暗地里護著,只怕他在軍營里也難熬出頭?!?/br> “謝老兄說的哪里話?!蔽豪蠈④姅[了擺手,“當年我受老侯爺所托,與侯府徹底劃清界限,甚至不惜與女兒斷絕關系,就是為了保住這一脈。是他自己爭氣,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話說走到這一步,你我兩把老骨頭拼了老命也得把他送上去?!?/br> 謝崇點頭,遠遠看到藍頂的馬車和謝云朗過來。謝云朗先下了馬,幾步走到謝崇面前,對著謝崇和魏老將軍分別行了個禮。 “父親,老將軍,讓你們久等了?!?/br> 謝崇搖了搖頭,魏老將軍豪爽,說道:“不用在意,并沒有等多久。侯爺呢?” 謝云朗回頭,裴延已經扶著沈瀠下了馬車。青峰去將車馬停在指定的地方。 裴延看到魏老將軍也在,有幾分意外。在他的印象里,當年父兄出事,魏家很快地撇清了關系。這次他要舉事,魏令宜又要了一紙休書。魏老將軍怎么也不該出現在這里,摻和進逼宮奪位的事情里。 “侯爺?!蔽豪蠈④妼χ嵫有辛藗€禮。 “老將軍,不敢當?!迸嵫舆B忙回禮。 魏老將軍道:“我點了幾個人,跟侯爺一同進去,好保衛你的安全?!?/br> 裴延抬頭看了一眼恢弘的城樓。樓上樓下都是禁衛,嚴陣以待??伤麄兊闹魅?,早已不是宮禁里的那個皇帝。謝首輔沒有選擇逼宮,也是給裴章留了最后一點體面吧。 “不用,我們自己進去?!迸嵫诱f道。 魏老將軍愣了一下,看向謝崇。謝崇卻了然地笑道:“也好,我們在這里等著?!?/br> 裴延點頭,邁開步子,沈瀠跟在他的后面。謝云朗本來也要一起去,謝崇抬手攔著他:“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事情,就由他們自己做個了斷吧。你去做什么?” “可是父親……太危險了?!敝x云朗還是不放心,他太了解皇帝的為人。就算如今宮里宮外都是他們的人,他也不會坐以待斃,乖乖地把江山拱手相讓。 魏老將軍不知沈瀠的身份,聽到父子倆的對話還有幾分疑惑。 “是啊,我們都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為保萬無一失,還是派幾個人跟著吧?” 謝崇背手說道:“如果靖遠侯不能讓皇上心甘情愿交出大權,至少得有本事殺了他??伤幌雮噬?,所以才不要我們跟著。畢竟你我都有私心啊?!?/br> 魏老將軍沒說話。謝云朗這才沒有堅持,看向那兩道遠去的背影。但愿一切順利。 沈瀠重新走進皇城里,重重的宮門,高聳的城墻,大而空曠的廣場,一切似乎從未改變。雙腳踏在石板路上,似乎能聽到遠處的回響。她曾覺得皇宮太大,沒有一點煙火氣,根本就不適合住在里頭。如果要她選擇,她寧愿住在大同,也不想進宮來。 可她的命運似乎跟這座皇宮綁在一起,分也分不開。兜兜轉轉,還是得回這里來。 進了明德門,便能清楚地看見明德宮和長信宮。這兩座宮殿一前一后,住著大業開國以來歷任的皇帝和皇后??蓪m離得這么近,心卻離得遠。那些刻骨銘心的誓言,至死不渝的愛情,似乎從來都跟帝后沒有關系。 帝王家啊,要一份真心,比登天還難。 沈瀠跟著裴延踏上白玉階,以前明德宮周圍都有重兵把守,今日卻空蕩蕩的,未化的雪覆蓋在琉璃瓦上,如同一個華麗的空殼子,顯得有幾分落寞和冷清。 大內官站在宮門前,神色復雜地看著他們走上來。他沒想到沈瀠也會跟來,手在袖中捏了捏,對她說:“您還是在外面等著,讓侯爺自個兒進去吧?” “我既然來了,當然也要進去?!鄙驗u堅決地說道。 大內官知道這位皇后娘娘的性子,微不可聞地嘆了聲,讓到一旁。 明德宮的大殿,沈瀠許久沒有來了。因為大業的禮制,后宮妃嬪不能干擾皇帝的日常事務,她來明德宮前要先派人稟報,獲得許可之后,才能過來。如果來的次數太頻繁,被前朝的言官們知道了,還要被彈劾。因此除了剛入宮那會兒她實在不適應,忍不住來找裴章,往后幾乎很少主動來這里。 裴章穿著團龍紋紅袍,頭戴翼善冠,端坐在寶座上。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裴延和沈瀠走進大殿,握緊扶手上的龍頭。他知道沈瀠肯定回到裴延的身邊,可當他們出雙入對地站在這里,仍然刺痛了他的雙目。 沈瀠雖然生了還在,但恢復得很好,裊裊婷婷,如同少女。從前他對她的感情是依賴,是相濡以沫的信任。但從未覺得她是個美人。如今換了皮囊,那種骨子里的美便透了出來,眼波流轉,便動人心魄。 沈瀠從裴章的眼神里讀懂了受傷的情緒,仿佛她背叛了他。 他怎么會以為是自己背叛了他呢?明明是他先放棄的。為了如今他坐著的皇位,放棄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她沒有任何的愧疚,但逼這個曾經同床共枕的人放棄他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終究是殘忍。 裴延感覺到握著的那只小手在微微發抖,側頭看了沈瀠一眼。她的眼眸垂向地面,不如剛進來時那么堅定。無論如何,要她面對這樣的場面,還是為難她了。 裴延將她拉近了點,貼在自己的身側,這樣他就可以用身體的力量支撐著她。 沈瀠感覺到了,抬眸看他,嘴角露出一點笑容。 他們之間微小的表情和動作,都看在裴章眼里。他胸口仿佛有團烈焰,渾身的血液都涌向腦門。沈瀠本該站在他的身邊!然而他們所有人,都選了裴延!他孤獨地站在高處,舉目四望,沒有一個人! 他的臉色越發陰沉,仿佛積蓄著風暴。 裴延對著裴章行禮,他現在仍是皇帝。 裴章輕扯了下嘴角,卻是嘲諷的意味更多。他對裴延說道:“你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朕面前,應該很得意吧?謝首輔能夠號令朝中的文官,而安國公,魏將軍兩個人能控制京衛和禁衛,半數的錦衣衛被朕派了出去。朕這個皇帝猶如被架空,只能乖乖地把江山交出來?!?/br> 裴延抱拳說道:“皇上,你我之間,本沒有勝負之說。我并不想跟皇上兵戎相見,更不想像當年九王之亂一樣,讓京城血流成河。所以只身前來,希望皇上能以大局為重?!?/br> 裴章冷笑:“大局為重?不過是你也想當皇帝,嘗嘗站在權勢巔峰的滋味?!?/br> 裴延不想分辯,只道:“皇上若不執意殺臣,若不奪臣之妻,臣還是更愿意守著西北,做靖遠侯。聽聞您如今生了重病,連筆都拿不穩,如何治理國家?如果皇上有更好的繼位人選,并且愿意放臣及家眷一條生路,臣可以回西北去。這是真心話?!?/br> 裴章并不想跟他糾纏這個問題,只是說道:“聽聞先帝留了一塊玉佩給你,朕想看一看?!?/br> 裴章想他說的應是那塊傳家玉,在沈瀠的身上,不由自主地側頭看了她一眼。 沈瀠的手按在腰間的香囊上,她一直對這塊玉的來歷存疑,或者根本就不是先帝的玉佩,只是老侯爺留下的傳家玉。 沈瀠記得新婚那會兒,裴章進宮回來后委屈地躲在書房里。沈瀠在書架之間找到他,看到他鼻青臉腫,眼眶通紅,詢問之下才知道先帝刻了十塊玉,九王每個人都有一塊,只有最小的裴章沒有。 裴章心中不平,跑去質問先帝,卻被打了一頓,因此傷透了心。 這塊玉是他心中解不掉的一塊疙瘩,也許他看過之后,心里能好受點。 沈瀠松開裴延的手,慢慢走上寶座,將香囊從腰上解下來。正想遞過去給裴章。忽然裴章站了起來,用胳膊一把摟住沈瀠的肩膀,明晃晃的匕首瞬間便橫在了她的脖子上。 裴延一動,裴章喝道:“別動!” 裴延只好站在原地,抬頭問道:“皇上要干什么?您是出不去的,快放開她?!?/br> 裴章挾持著沈瀠,說道:“朕知道外面都是你的人,也沒打算全身而退。朕不可能把江山交給你,也不可能把她交給你,她本來就是朕的妻子!朕如今沒有別的路走,只能讓她跟朕一起死?!?/br> 裴延沒想到裴章會對沈瀠下殺手。他一直以為,裴章是愛著沈瀠的,不會忍心傷害她??伤降椎凸懒嘶饰辉谂嵴滦闹械姆至?。 裴延雙手握成拳,走近一步:“臣可以不要皇位,也可以?;噬想x開離開此處,只要皇上放了她!” “朕憑什么相信你?”裴章作勢收緊手中的匕首。 沈瀠卻感覺到,他的手在袖子底下,不動聲色地抵住了匕首的鋒刃,換言之,那匕首根本沒有碰到她。只是他的動作,看起來像在挾持她。 “裴章……” “你不要說話!”裴章喝了一聲,繼續看向裴延。兩個人對峙著,曾經有數次相對,但各懷心思,維持著表面的和諧。然而到了此刻,卻是你死我活的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