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二兩真的是很脆弱啊,終于抬起腳也踩了一個脫了褲子的男人的小孟姑娘如是想,這一腳踩下去,似乎她心里的一些東西也被她一并踩到了腳底。 這個從小缺乏父母關愛的女孩兒曾經的夢想不過是考上一個好大學找一份好工作,然后找一個自己中意的男人安安分分地過一輩子,相夫教子照顧姥姥。 可是現在,通向這個夢想的門似乎也被她踩了下去,并且真真切切地踩爛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曾經對異性有過期待,現在的她腳踩著這個剛才還要傷害她的男人,覺得過去的自己真是又傻又可憐。 雖然臉上還掛著淚,雖然驚惶和絕望還沒有褪去,但是現在的孟雅言竟然是笑著的,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的笑容依然帶了兇狠的味道。 這樣的她,讓方來來的內心感覺到了從沒有過的疼痛和酸楚。 孟雅言不愿意回家,她怕嚇到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姥姥,但是怎么能讓一個老人同意自己還沒成年的孫女跑到別人家呆一晚上呢? 路俏從小孟姑娘的手里接過手機,調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章宿抬眼,看著那人站在一群“尸體”的中間滿臉笑容地對著手機另一邊賣萌,聽手機里隱約傳出的聲音,她似乎幾句話就把小孟姑娘的姥姥哄成了她姥姥。 方來來和李小天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幾分鐘前這位不是還在狂踩別人的“二兩”么?難道現在彪悍的人都流行精分? 掛掉電話,路俏的臉幾乎瞬間就恢復成了面無表情的樣子,好像一個機器人突然沒電了一樣,又把兩個未成年給嚇到了。 其實孟雅言也有點接受不能,前兩次和路俏見面的時候,路俏都打扮成了標準的“女神樣”,舉止文雅表情柔和,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子穿著一套運動服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讓她覺得陌生——也更可靠了一些。 路俏帶著小孟姑娘就要回家,整個事情的善后處理她交給了章宿:“見義勇為的是你,那還要麻煩你了?!?/br> 表情嚴肅的眼鏡男覺得他每次見到的路俏似乎都和他認知中的并不一樣,上次在九科的路俏裝傻滿級、無賴滿級,這次的路俏已經進化了——她已經開始無恥了! “為什么把事情交給我?” 你把他們弄成了四長一短又讓我解決,你是把我當見義勇為的還是見死不救的? 路俏扶著抱著她胳膊的小姑娘慢悠悠地說:“炸蝦、小餛飩,還有……明明應該外調卻又出現在都城的你,章宿,對這些人用了藥劑,報告你大概要寫很久吧?” 藥劑?章宿?原本一直注視著孟雅言的方來來看看章宿又看看路俏,默默地縮了縮身子,在幾十年后這些科學狂人也是絕對不能惹的存在,章宿這個名字他在“未來”絕對聽到過。 方來來的靠近讓孟雅言瑟縮了一下身子,她的身上披著路俏的外套,這層外套就像是一個安全罩,把她隔絕在其中才能讓她安心。 章宿原本就有點面癱的臉隨著路俏的話已經冷成了冰塊,如果不是因為那邊蹲著的死胖子跟路俏接觸了十五分鐘以上身上帶了信息素,他又怎么會來救人?如果不是這個女孩兒身上路俏的信息素更加強烈,他又怎么可能直接用了新研制的防爆藥劑? 可惜這些如果他不能說,只能吞在肚子里,和著憋屈與憤懣攪在一起。 “好?!闭滤蘩淅涞貋G了一個字,就開始聯系他那邊的人。 兩分鐘后,已經做好了蹲監獄準備的李小天抬起頭,就發現自己的周圍只剩下了帶著眼鏡表情冷的讓人發抖的男人。 “胖子,你和剛剛幾個人什么關系?” 他冷冷地看著李小天,像是看著一個試驗品。 一臉青紫的小胖子抖了抖,哆嗦得恨不能擠進墻角。 方來來一路上都非常安靜,安靜得像是另一個人。 他的世界里一直非黑即白,充斥著對強者的崇拜和對弱者的鄙視。力量就代表就一切,強者注定奴役弱者,就是在這樣想法的支配下,獲得了強大力量的他迫不及待地就想用自己的力量去爭奪更多的東西,更是因此就把自己凌駕于普通人之上。 用他們實驗自己的拳腳水平,不過其中一個很側面又很有代表性的行為而已。 只可惜他碰到了路俏,這個家伙把他的那點中二想法一腳一腳地踹了回去,讓他知道對于力量應該敬畏,讓他知道了所謂的“強者”也有恐懼,也讓他隱約明白自己應該控制自己,無論是力量還是欲|望。 當然,他是方來來,未來的方將軍,他對力量的渴求從不會停止,不然他也不再是他。 只是這些日子以來,看著能輕易揍翻他的路俏生活平靜又恬淡,也讓他心有所動。 現在的他也只剩了那一點點被壓制的不甘心,相信也會在不久的將來隨著相處時間的累積而漸漸散去。 今天,方來來覺得自己的世界似乎又被顛覆了。 如果強大就代表了正確,為什么他會想殺死那些欺辱女性的流氓,如果弱小就代表了承擔錯誤,為什么他看見孟雅言流淚的樣子會覺得這個世界在崩塌和淪陷? 這一切都是為什么? 十七歲的少年找不到答案,他不停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在剛剛獲得未來的記憶與力量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的手上擁有整個世界,現在他覺得這個世界都不再是真實的。 此時,唯一能給他答案的人已經安置好了孟雅言,抱著從二樓撿到的兔子緩緩走下來。 這個夜晚,這棟建筑依然和往常一般安靜,卿微在房間里血戰一萬字,姚全全跳完了廣場舞之后就回房做保養去了。 只有方來來站在客廳里,表情忐忑又脆弱。 “路俏?!彼凶〉沽艘槐苯雍鹊舻呐?,“我想……等我到了年紀,就向孟雅言求婚。我想保護她,我也想彌補她?!?/br> 畢竟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孟雅言不會遭遇今天的事情。所以,在他的心里,那個愛說愛笑的女孩兒現在已經成了他一生的責任,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承擔。 低頭扭走路的路俏停下了腳步,她過頭看著一臉鄭重的高壯少年,終于忍不住,一拳打到了他那張俊朗的臉上。 男孩兒身子飛起,重重地砸到了三四米外的墻壁上。 從戰爭結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一百二年,時間從她是身上肆意打磨,帶走了她的記憶、帶走了她的感知、也帶走了她的情感。 直到今天之前,她從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憤怒。 在那些奔涌的記憶之外的新生的憤怒從她接到了方來來支吾的電話開始就在發酵,在看見了哭泣的孟雅言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這就是一百年后女人們依然會經歷的事情!一百年前那個會笑著扔給她燒雞的女孩兒沒有死在外星飛船的手里,卻被自己的戰友兼愛慕者活活逼死,一百年后一個女孩兒因為幫別人說了幾句話要被人以最殘酷的行為對待。 這一切不過因為她們是女人。 所以那個愛慕者認為生米煮成熟飯他就能娶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回家。 所以這群混蛋認為自己只要掌握著一個女人最不堪的瞬間就能永遠從她的身上剝削資源。 女人在他們的心里被物化成了一把鎖,身體就是她們的鑰匙,只要擁有了這把鑰匙,女人的一切就都會從屬于男人了。 這就是她所在的世界。 這就是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的世界。 在某一個瞬間,路俏似乎看見慶朝最高貴的公主身著禮服從天階迤邐而下,裙擺像是最輕柔的云,擦過青玉造就的臺階。 “今天你能救下十萬人,明天你還能救下十萬人……可是連我在內你都救不了了,路jiejie,你的弓箭就算能射死神明,也射不散天空的陰云,而我,我們,就是生活在云下的?!?/br> 十七歲的公主用聯姻爭來了清世軍的建立,那一天,有人喝醉了,她飛到空中,把所有的弓箭都向月亮邊上的云朵射去。 現在,她打飛了自己的重孫子,因為他的心里也有著那樣的一塊云。 “那個叫李小天的小胖子你認識多久了?” 幾分鐘后,方來來才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他甚至不敢看路俏的表情,就又縮著頭走到了她的身邊,不知道為什么,雖然這一下挨得好疼,但是他的心里居然舒暢了幾分,好像心里一些陰郁的東西被這一拳打散了。 “兩三年了?!鄙倌甑吐曊f,他揉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覺得自己的牙齒似乎都松動了,“初中就是同學來著,我們一直對著干?!?/br> “那你知道他的秉性么?知道他小肚雞腸么?” 方來來慢慢點頭,臉色越來越難看。 “或者是你忘了孟雅言為了你得罪了他們?” 少年搖了搖頭。 “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沒做,今天的事情發生,原因七成在你,小孟沒遷怒是她純良寬厚?!?/br> 一直白如細瓷的手抓住了方來來的衣領,把他生生地舉離了地面:“但是不代表她就要那么倒霉還要用一輩子去面對你,用你施舍的婚姻去永遠銘記今天的不幸?!?/br> “方來來,若我今天的話你聽不明白,明天就滾出我的房子?!?/br> 路俏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路俏的聲音依舊平板干凈。 可她生氣了。 就連蹲坐在沙發上吃著花生米的兔子都知道。 第38章 故事里的甜 客廳里的響動驚動了一樓的姚全全也驚動了二樓的卿微。 姚全全臉上還糊著白色的補水面膜,他自己不敢探出頭去看,只是讓偶人小妥自己開門溜溜達達地貼著墻邊站好。 卿微打開門往外看,“少女舉壯男”的畫面簡直不能更美,于是她愉快地回房拿出相機,咔嚓咔嚓一通猛拍。 這些方來來都毫無所覺,他的咽喉被人扼住,困難的不僅僅是呼吸,還有思考的能力。 路俏很生氣,比當初差點打死他的時候還要生氣,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他的想法會毀了孟雅言么?為什么呢? 此時他都想不明白,唯一明白的,是眼前這個人對他失望了,而且可能是徹徹底底地失望了。 這又是為什么呢?他依然不明白,只覺得一種強烈的窒息感從內而外地席卷了他,這種感覺比他喉間的那只手給予他的還要強烈。 直到此刻,方來來才明白自己對于路俏究竟抱有怎樣的心情,不是喜歡不是眷戀也談不上敬佩更與男女關系無關,這個女人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他,也對他抱有某種期待。 那是一種對著花等待開放的心態,沒有任何希望回報的私心,只是單純地把他放在自己的羽翼下,等著他長大。 無論是揍他還是告訴他不要亂跑,更不用說把他從別人的圍攻中體面地帶出來,這些事情里面,都沒有一點點顧忌到他是個剛認識不久的“壞孩子”。 那些內心灰暗的人是不會這樣毫無顧忌的,這樣單純直接的行為反而展現了路俏的無私和分明。 這樣的期待,讓他的心里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溫暖,這樣的期待,也是在他剛剛明悟的時候,就要失去了。 路俏看著方來來的臉已經漲到通紅突然猛地松開了手,只是這爆發的片刻時間,她的憤怒已經被她壓制了回去。 方來來跪坐在地上咳了幾聲,明明被人勒著脖子的時候他只是發呆,現在已經能順暢呼吸了,反而一滴眼淚從臉上滑了下來。 這滴淚也和這個少年的自信一樣,在初時剔透干凈,最終打在他自己的膝頭,成了褲子上一抹沉重的暈染。 路俏再沒有看他,抱起在沙發上舉著花生米忘了吃的兔子上了樓,今晚小孟姑娘睡在她的房間,她不習慣和別人同眠,還得給自己鋪蓋一番。 這個小區的深夜總是安靜到死寂,那些老人入睡得早,也只有這個掛著“老干部棋牌大賽備戰指揮部”的牌子、門上還貼著無事之家幾個字的灰色樓里,常有徹夜燈光。 只是今天,會一直亮到天明的燈火又多了好幾個。 孟雅言一直睜著眼睛,剛剛她已經睡了一覺,竟然沒有做夢,只是醒來之后有種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的恍然之感。 在她的床邊,一摞厚厚的被子上,路俏蹲坐在那里雙手抱膝——這已經是她比較習慣的睡眠姿勢了。 女孩兒醒來之時呼吸的變幻沒有逃過路俏的耳朵,她站起身左手水杯右手糖果,已然是進入了備戰狀態。 “你要喝點水么?” 回過神的孟雅言看著這樣的路俏突然覺得很好笑,這個jiejie此時像是動畫片里機器人一樣,明明正做著最體貼的舉動,只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讓這一切都帶了另一種戲劇性的色彩。 “姐啊,認識你真好?!彼袊@了一句,如果說那個奇怪的男人是把她從暴行中拯救出來,那么路俏就是把她從另一個深淵里拽了出來。 這二者都是救贖,按說是無從比較的,但是路俏讓她更有被救世主庇護的安全感,這是章宿根本無法給與的,也是她最明晰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