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鸞弘死后,鸞玉無意中得知,當初梁帝追封父親,不僅僅是因為他戰功顯赫,更是為了給母親一個風光的葬禮。父親手握重兵,肅王陳炎初嫉妒父親功高,而梁帝又很早覬覦母親美色,如此細想,難免不叫人心驚膽戰。 父親的真正死因,鸞弘為何會重蹈覆轍,這一切的一切,必然與梁帝和陳炎初脫不了干系。 當初晉國使者在梁國待了有半月之久,費勁口舌,卻無一名公主愿意遠嫁,只因晉國民風彪悍,粗俗野蠻,全民尚武,與梁國的儒雅謙和大相徑庭。 恰逢六皇子李旦與趙貴妃求娶鸞玉,趙貴妃一怒之下,與梁帝一拍即合,加封鸞玉為文南公主,遠赴晉國和親,徹底斷了李旦的念想。 一個沒有靠山的郡主,自然比不了大權在握的肅王之女。趙貴妃想扶持李旦登上帝位,勢必要籠絡權臣。 鸞玉與陸玉明成婚后封為太子妃,姚燕云假借救命恩人的身份博得陸玉安的信任,后又被陸玉明誘引,叛變陸玉安。不光將她所知道的內幕和盤托出,更在成為太子良娣之后,污蔑陸玉安對其不軌。 晉帝怒,恰逢梁國六皇子李旦舉兵來犯,遂命陸玉安領兵討伐,率三十萬大軍,勢必將其趕盡殺絕。 梁晉一役,陸玉安大獲全勝,斬殺李旦。 與此同時,京城流言甚廣,多傳紫微星弱,東宮恐將易主。隨后不久,晉帝暴斃,陸玉明登基稱帝,因受姚燕云挑唆,懷疑鸞玉腹中之子乃是陸玉安所為,故震怒之下,廢太子妃,立姚燕云為皇后。 重重烈火焚燒徹骨,鉆心之痛永世難忘。鸞玉眸中愈發堅定,心中所想所圖也逐漸明朗清晰。 這一世,必要保全王府榮耀,查出當年事情真相,告慰父母在天之靈。其次,做權臣良將,助陸玉安提早奪嫡,殺陸玉明,滅姚燕云。 三年孝期,是她最后的機會。如前世那般,不久之后,陸玉安會跟晉帝提起改革科舉制度,放寬要求,打破千百年來,女子不得參與科舉走上仕途的禁錮。 鸞玉師從梁國名滿天下的太傅,才學在一眾皇子公主之間,一向出眾。而晉國歷來尚武輕文,前世錯過良機,為魚rou般任人刀俎,今世必要拔得頭籌,掌握主動權,科舉是她不得不走的一步險棋。 繞過萬福閣,李旦熟稔的伸手替她拂去發頂的白雪,又將帽子扶起,小心翼翼的蓋住半張明媚俏臉。 鸞玉往后退了一步,李旦懸著的手無處可依,上好的水貂披風掛了些許冰晶,他微微蹙眉,先一步跨過月門,鸞玉跟了上去。 安國寺后院頗為安靜,除了寺內的僧人,竟沒有看見半個香客過往。 一處簡易的禪房內,門口虛掩,里面偶有燈火閃爍,腳底踩著淡雪,雖留下痕跡,卻極好的掩飾了腳步聲。 鸞玉站在門外,透過縫隙看見一人正在焚香祝禱。她穿了一襲煙青色素服,跪在佛像前一動不動,發間無半點裝飾,清脆的木魚聲砸下后在殿內余響連連。 順著她的方向,鸞玉往旁邊打量了一眼,這一看不打緊,卻足足叫鸞玉心中嚇了一跳。 候著的下人,竟是宮里合歡殿貼身婢女,夏茹姑姑。 據鸞玉記憶,合歡殿住著的瘋癲容妃,在鸞玉死之前,都沒有離宮半步,如今夏茹姑姑在此,那么跪著的那位,必然就是容妃娘娘。 “施主在此作甚?” 清亮的嗓音由背后傳來,殿內那人瞬間回頭,與鸞玉注視的目光碰上,平淡似水,威嚴如炬。 容妃沒瘋。 第6章 一個僧人匆匆趕來,臉色鐵青,腳步倉促。 再看殿內,兩人已經不知去向。 僧人上前擋住鸞玉的視線,生生將她逼下臺階。 李旦握住鸞玉的胳膊,屋檐處的雪花簌簌打到帽沿上,愈發襯的冰肌玉骨,嬌軟可欺。 “我們自萬福閣過來,見此處風景雅致,不想竟然叨擾他人,實屬無心?!崩畹┨摱Y送上,他眉目清貴,言語間雖客氣,卻總有種叫人不得不信服的威懾力。 “此處乃寺內弟子清修之地,素不對外開放,還請施主早些離開?!?/br> 兩人直到出了月門,扭頭,那僧人還是一副防賊的面孔。 鸞玉暗想,待日后尋得機會,這極有可能成為與大皇子陸玉容談判的籌碼。 陸玉容一生隱忍聰慧,前世就算陸玉明登基稱帝,依舊能夠偷得浮生,榮華尊貴。 若能將無心奪嫡的陸玉容拉到陸玉安的陣地,絕對是錦上添花,事半功倍。 烏云密布,天色漸沉,伴隨著越來越大的雪花,狂風驟起。 密竹叢生的山路,愈發難走。鸞玉等人牽著馬,軟帽不斷地被吹到腦后,寒風卷積著雪水,不斷沖刷面門,發頂,整個臉都是僵硬的,冰涼而又麻木。 驛館里前廳聚集了不少人,悉數素衣簡裝,或抬臉看院中積雪,或低聲談論這幾日的風云變幻。 許是鸞玉等人氣質不凡,又或者眾人早已知曉她的身份?;胤康耐局?,鸞玉總覺得芒刺在背,如履薄冰。 走廊盡頭是姚燕云的房間,房門緊閉,雖是傍晚,卻沒有點燃火燭。 如煙進門先解了自己的披風,往外廳收拾茶水。 如意跳上前來,一邊輕拂鸞玉帽上的冰涼,一邊伸手解開雙蝶絲絳。她面色有些潮紅,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了幾圈,背后的門再無響動,這才壓低了嗓音。 “她今日去了幾個地方,果然不老實?!?/br> 鸞玉抬眉,自己反手脫下披風,抖了抖雪,然后遞到她手里,反問道。 “三皇子的燕王府?” “公主怎知道?!”如意一臉震驚,不自覺拔高了音調,又在如煙的眼色中,飛快的捂住了嘴巴。 “她今日穿的格外莊重,雖然衣裙顏色寡淡,可我認得,那衣料是六皇子送給公主的,姚燕云喜歡,公主便割愛與她。 她從驛館后門出去的,臨走前特意把房門反鎖,走的窗戶,也難為了那病嬌身子。公主你可不知道,她翻窗的姿勢,難看死了,就像個在水里撲騰的鴨......” “說重點?!丙[玉拍了她一把,神情逐漸冷凝,如煙遞上一個銅鎏金鏤空梅花手爐,復又插了一句。 “你說話便說話,等說完正事,再講這些無傷大雅的場景?!?/br> 如意撇撇嘴,接著說道。 “她先去的燕王府,沒見著三皇子,便把一封信交給了管家,也不知道跟人家竊竊私語了些什么,反正她離開的時候,管家對她很是恭敬。 隨后,她在長安街找了家首飾鋪子,叫七寶齋。我打聽過了,京城最好的鋪子,姚燕云可真會挑選,敢情在晉國活過似的,熟絡的很。 我看她跟掌柜的聊了幾句,便跟著進了后廳。公主,你說她去那里做什么?莫名其妙?!?/br> 鸞玉微微蹙眉,門口傳來隱約細密的腳步聲,如意貓兒似的站在門后,那人緩緩敲了三聲,聲音低不可聞。 “是我?!?/br> 如意轉身看向鸞玉,她點點頭,一陣冷風襲來,顧衡手握長劍,閃身而入,如意迅速關閉房門。 “公主,我......” “顧衡,你先聽著,一會兒再說?!?/br> 顧衡一身玄色衣裳,緊身俏拔,顧伯雖然沒有跟來,可是卻派顧衡一路護送。 “姚燕云這一日行色匆匆,自七寶齋出門后,她又去了家藥鋪,抓完藥,這才環顧四周,原路折返。 公主,你猜,她抓的是什么藥?” 如意故技重施,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左右不過是治療水土不服的方子,還能有什么?”如煙有些不解,但是觀如意的臉色,仿佛說的不對。 鸞玉冷聲,“禍害人的藥?” 如意這會兒徹底驚呆了,不光是她,連如煙都跟著神色失常。且不說平時鸞玉對姚燕云如何信任,就算姚燕云做了什么錯事,那病嬌身子和花言巧語仿佛就是她的護身符,總能叫鸞玉不去計較。 怎的今日,鸞玉像換了個人一般。 “我跟那掌柜的說,拿一包跟姚燕云一樣的藥,他便陰笑著配給我。臨走之時,他又告訴我,一次一副,保管跟水土不服一般,惡心嘔吐腹瀉?!?/br> 如煙倒吸了口涼氣,右手掐住左手掌心,嘴唇緊咬,“她這是要作甚?尋著法子害誰!” “想必是嫌我礙事,想讓我病幾日?!?/br> 跟預想的差不多,姚燕云迫不及待的想跟陸玉安見面,尋求庇護,玉扳指是她的敲門磚。在此期間,為防鸞玉另有安排,所以才會想方設法困住鸞玉,身體不適才沒心思管她去做何事。 窗戶邊的紫銅雕花香爐青煙裊裊,破了窗戶的風將其吹得左右亂顫,滿室馨香。 “顧衡,查到什么?” 顧衡上前,鬢角有一綹頭發垂下,劍眉星目,只是性情有些寡淡冰冷。 “七寶齋有位專做贗品的師傅,其手法可以假亂真。姚燕云交給他一枚玉扳指,讓其在三天內務必仿造出相同的出來。除此以外,其余都跟如意說的如出一轍?!?/br> 鸞玉了然,衣服沒來得及換,伸手拉開房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如煙如意,我們去瞧瞧病人?!?/br> 姚燕云的房間雖小,可所需物品一應俱全。墻角立著一方黃梨木櫥子,前頭是雕花云錦屏風,熏了梨花香氣的手爐放在床頭,窗戶緊閉,連絲細風都透不進去。 聽見腳步聲,她連忙閉上眼睛,香囊貼身放著,少了玉扳指,心里總覺得忐忑不安。 晌午過后沒多久她便回了驛館,將珠釵首飾悉數摘下收好,又仔仔細細用地丁和土黃連揉成汁液,涂抹到臉上脖子上,整個人看起來皮膚暗黃,匱乏無力的樣子。 為了怕人聞出氣味,她特意將手爐擱在床頭,香氣繚繞,極好的掩蓋了土黃連的雞屎味。 鸞玉推門直入,走到床前,看到那手爐,復又扇了扇鼻間的濃烈香氣。 如意瞥了眼櫥子,朝鸞玉使了個眼色,又努努嘴,示意藥就是藏在里頭。 半晌沒聽到鸞玉叫她,姚燕云覺得身子上出了好些汗,手腳黏膩,再裝睡下去,眼皮難免不斷跳動,故而她翻了個身,佯裝初醒。 “阿玉...公主,你們什么時候回來的?!?/br> 她咳嗽了兩聲,費力的想要支起身子,卻被鸞玉用手按住肩頭,替她提了提被子,柔聲說道。 “我見你愈發厲害了些,不如叫驛丞請個大夫,你身子本就柔弱,別耽擱久了,落下病根?!?/br> 姚燕云蹙了蹙眉,淚珠子啪啪滾落,“公主,別為了我這個下人,叨擾驛丞大人。我再歇兩天,自會好的?!?/br> 說著,順勢又咳了幾聲,只是,興許因為地丁和土黃連涂抹不夠厚實,眼角淚水劃過的地方,顏色淡了許多,一條白線橫亙在她臉上,鸞玉裝作沒看見。 “哎呀!” 墻角傳來一聲驚呼,也不知如意怎么就撞到了櫥子上,好巧不巧,里頭的衣物首飾嘩啦啦落了一地,好不熱鬧。 姚燕云見狀,連忙硬撐著坐起來,“如意,你不用收拾,一會兒我自己安置?!?/br> 鸞玉一把按住她的左肩,五指用了力道,抓的姚燕云哎吆一聲,又重重摔到床上。 就在此時,如意精確的找到那一包藥,高高舉起,裝作無辜的揚聲問道。 “這是什么?怎么一股子藥味?” 聞言,鸞玉驚訝,回頭對上姚燕云目光,那人嘴唇發抖,像是很委屈似的。 “今日我實在難受,身邊也沒有伺候的人,便托驛丞幫忙買了幾服藥。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咳咳,讓你擔心了?!?/br> 如意跨過去,探著腦袋打量姚燕云,“對了,錦竹去哪了,你都病成雞了,她怎的不來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