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田氏慢慢地站起身來,身上是長史方才刺入的利器,只是那柄利器只有握柄沒有刀鋒。 蘇紈向后退了兩步,方才田氏在這里是故意引誘他說出那些話。 長史背叛了他。 怪不得一路來到這里時,長史一直低著頭,他因為經過一場戰事,精神損耗太多,就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如今他全都明白了,這是華陽設下的圈套,不費吹灰之力就抓住了他。 “怎么不說了,你不是真正的王嗎?一個王便是到死都不能丟了威儀,常州、蘇州乃至南直隸,您想要的并不多,男子可以馳騁沙場、可以入朝為官,做出一番事業,一展抱負,而我也可以幫你。 卻不該這樣蠅營狗茍,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達到你的目的?!?/br> 屋子里屏風撤開,華陽長公主端坐在那里。 夫妻這樣相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蘇紈一直沉默不語。 華陽長公主低聲道:“我在這里等了你許久,你就沒有什么話想要與我說嗎?”這話恍若回到了新婚那日,她也是坐在床邊等著他,他也是站在那里半晌都不曾走過來,于是她開口詢問。 隔著紅紅的蓋頭,隱隱約約看著他身影漸漸接近,她心跳如鼓,終于從此要相守白頭。 原來,這么多年,他始終沒有走過來。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br> 華陽長公主低吟著,當年成親,他掀開蓋頭的那一刻,喃喃地說出來,聲音是那般的溫和,那般的柔情。 華陽長公主道:“我始終不是你的青山,而我卻曾那般相信。 曾經蘇家勾結學政出賣考題,我懲戒蘇家,讓長輩在我面前保證絕不再犯,折了蘇家長輩的臉面,我看似如此冷漠無情,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這樣做是為了誰?我對此放任不管,才愧對蘇家先祖,不是蘇家婦該做之事,我雖然貴為長公主,卻也不能無視大周律法,即便此時我能為蘇家遮掩,他日蘇家做出更大的錯事,我無力承擔之時要怎么辦?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就算不去顧及蘇家人,也要為你著想,真的鬧出大事來,圣上不會懲戒我,必然命我離棄蘇家和你。 到了那種地步,我帶給蘇家的就不是榮華富貴而是災禍。 在宮中多年,見過太多的是是非非,我也知道必然會有人利用我與圣上的關系,從中謀利,買通蘇家人就是最好的捷徑,因此我更加謹慎行事,遠離政局,不輕易進宮,這樣便不會被卷入各種爭斗之中。 我一直將自己當做蘇家婦,卻不曾想你心中并不是這樣思量?!?/br> 蘇紈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華陽長公主說著看向田大小姐:“至于納妾為你生子,我也是真心的,我以為你不肯答應是對我的珍愛,而后我慢慢發現你的心思我并不懂,你將一切做的都太完美,這些年的朝夕相處,我也漸漸明白,在你心中我始終是長公主,不是你的妻子。 于是我們只見開始漸生嫌隙,而你對此視而不見,仍舊對我溫柔相待,我常常想,什么時候你才會揭下臉上的偽裝,露出真容。 可我也期盼著,這一切不過是我的想象,而你本就是君子如玉…… 人就是這樣善于欺騙自己,來常州之前我還心存妄想,如今你親口說出來,我也該死心了。 一切皆是我錯,如果沒有我,常州也不會有此災禍,我會回京請罪,你也伏誅吧?!?/br> 華陽長公主的話說完,蘇紈忽然整個人跪下來:“公主救我,我只是昏了頭,公主高高在上如一輪明月,而我一無是處……越想要向公主靠近,心中越生齷齪,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請公主救我一命,常州的事與我有關,卻也不全然是我一人所為,有人蠱惑我行事,這人身份非同小可,就在公主身邊,我只是他手中一顆棋子,不除掉他,大周恐怕永無寧日?!?/br> 華陽長公主聽到這話皺起眉頭:“你說那人是誰?” 蘇紈道:“我來到常州時,他曾寫過一封書信與我,公主一看便知?!?/br> 蘇紈說著伸手去袖子里拿信。 就在這時,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小心袖箭……” 話音未落,蘇紈袖口寒光一閃,幾支袖箭直奔華陽長公主而去,幾個護衛立即上前營救長公主。 蘇紈趁機向推開門向外跑去。 院子里蘇紈的護衛立即上前將他護住,幾個人徑直奔向大門。 或許是因為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華陽長公主的人竟然沒有追上來。 蘇紈盯著面前那扇門,只要沖出去他就又可能會逃脫,江陰城中有不少他安插的人手,這里離海岸很近,他事先留了一艘大船,以備不時之需,萬一一切敗露他還可以坐船離開大周。 大門沒有上栓竟然一推就開了。 可讓蘇紈沒有想到的是,門外站滿了人,蘇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王玉臣。 蘇紈皺起眉頭,王玉臣不是已經逃走了嗎? “蘇大人,您要去哪里?”王玉臣說著轉身向身后看去,“您是不是在找他們?” 人群自動讓開,后面有許多人被綁縛著壓在地上。 王玉臣道:“這些是蘇大人留在常州的人手吧?我們替您將他們找到了?!?/br> 蘇紈整個人一顫。 “大人,怎么辦?殺……殺出去吧!” 蘇紈攥起手,前面是王家這些商賈和百姓,后面是華陽的護衛,他好像已經無路可走了。 第三百零一章 論罪 蘇紈徹底冷靜下來,沒想到王家還有這樣的本事,王玉臣本該是百口莫辯,王家只能因此依附于他,不成想他們暗地里與他作對。 可見早在他沒有出征之前就有人在暗地里安排一切。 是誰? 安義侯大小姐? 或者還有其他人。 “王玉臣,”蘇紈冷冷地道,“你在衙差上門之前脫逃,如今卻在這里污蔑本官,或許這些人原本就是你安插在江陰的,如今見事不好,反咬一口賴在我的頭上?!?/br> 蘇紈說著轉頭向身后看去:“公主,許多事不是您想的那樣,常州情形復雜,我一心對付倭人,懲辦了常州的官員,必然被人心存怨恨,我擋了他們的財路,他們就想方設法誣陷,如今正是關鍵時刻,公主不能隨便相信這些人。 王家在常州眼線遍布,這些商賈表面上對朝廷畢恭畢敬,背地里不知做些什么事,公主定要小心,尤其是這個王玉臣,是個心狠手辣之人?!?/br> “他們不會像駙馬一樣,用袖箭來對付我,”華陽長公主被人保護著走近院子里,此時此刻她面容冰冷,“到了如今的地步,你還不知悔改?!?/br> 蘇紈搖搖頭:“公主已經被人蠱惑,我說什么都沒有用處,只能先離開,我射出的袖箭也是虛張聲勢,公主身邊護衛的身手我很清楚,不會傷到公主?!?/br> 蘇紈說完哂然一笑:“事到如今,我哪里還會騙公主,我是有錯,但不至于會錯的那么離譜?!?/br> “你說的離譜是什么?”華陽長公主道,“是背叛大周嗎?” 蘇紈一怔。 說話間韓勛走上前稟告:“駙馬爺從海上回來之后,身后一直有倭人偷偷跟隨,守在岸邊的薛大人早已經發現他們,待所有倭人聚攏在一起之后,讓副將帶兵將他們拿下,并將為首之人交與卑職,卑職已經審訊他,得知他是倭國平氏氏族之人,他們此行是來刺殺駙馬爺?!?/br> 韓勛說完話,一個穿著輕甲的倭人被綁縛著帶了過來。 蘇紈臉色變得鐵青。 那倭人臉上沒有半點的懼意,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然后落在蘇紈身上,然后臉上滿是憤恨的神情:“就是你……白龍王,你才是白龍王,你安插一個傀儡算計我家家主,如今家主已經盡數周知,那傀儡被家主扒皮抽筋,掛在船頭,命我們前來殺你雪恥,今日我們殺不得你,但是平氏必將大敗周國水師,前來這里,將你們屠殺殆盡。 哈哈哈,沒想到吧,這場戰事是你們周人自己謀劃的,我們抓走大周商賈前來要挾,也是白龍王的主意,那些火炮也是白龍王與佛郎機人買來的。 如果不是白龍王,我們平氏還不知道火器原來這般好用。 我們用火器炸了大周的戰船,殘殺大周的將士,白龍王告訴我們大周會派安義侯做前鋒,我們提前有所準備,圍攻安義侯,必然能拿下安義侯的頭顱,這會成為我們平氏一族的榮耀,哈哈哈哈,我們果然拿下了安義侯。 現在我們家主得祖先庇護,又發現了白龍王的陰謀,便讓我們來誅殺白龍王,你想要利用我們平氏,最后還要喪于平氏之手,這樣才算公平,沒錯……我就是家主派來的信使,今日我等被俘卻不曾自絕,就是來告訴你這些,告訴你們我們的兵馬很快就來了,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們必將在殺戮中重新獲得平氏的榮耀?!?/br> 倭人說完這話,外面頓時一片沸騰。 蘇紈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驚愕和悲憤的神情,那些人仿佛恨不得將他拆吃入肚,他做的所有事都暴露在人前。 “蘇紈你還不認罪嗎?”華陽長公主道,“你只是個駙馬,沒有任何官職,借著我的名頭才能來到常州,若是能一心一意為朝廷辦事回到京城必然論功行賞,你卻與倭人勾結,讓無辜百姓和大周的將士因此喪生,實乃jian宄惡人,該被天下之人共唾棄,從現在開始我與你義絕,叛國之罪殃及族人,蘇氏無論男女老少從此之后乃卑賤罪人,按周律論罰,死者極刑,即便有僥幸不死者,也永生不得脫罪籍?!?/br> 華陽長公主說完看向護衛:“不要讓他死了,痛快地了結性命太便宜了他,無法向百姓們交代?!?/br> 蘇紈看著華陽長公主,只見她面容冰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她從來就是如此,將他們所有人踩在腳下。 “我會有今日都是因為你,”蘇紈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若不是你,我只會過安安穩穩的生活,因為尚了你,我連一個子嗣都沒能留下?!?/br> “長公主,我有話想要對他說,不知可否……”田大小姐躬身向華陽長公主行禮,長公主示意田大小姐可以繼續說下去。 田大小姐又擔憂地看了一眼徐清歡,只見徐大小姐一直垂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大約是因為聽到倭人方才提起安義侯,所以……徐大小姐因此分了心。 不過很快徐清歡就回過神來,向田大小姐點了點頭。 “你本性就是如此,”田大小姐抿了抿嘴唇,“遇到挫折只會怪在別人頭上,你還記得你是如何打我的嗎?我想要離開你,你會將我抓回來痛打一頓,我沒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你也會打我一頓,大多時候我只會隱忍承受,甚至從京中逃出來那些日子,我還曾想過,也許是因為我沒能生下孩子,你的脾性才會變得如此暴躁,畢竟傳宗接代是一件大事。 可后來我才知道,你是個剛愎自用的蠢人,活該這輩子沒有子嗣?!?/br> 田大小姐說完這些看向人群,啞巴抱著孩子走了過來。 田大小姐臉上立即浮起溫和的神情,她伸出手將啞巴懷中的孩子抱起來,然后向蘇紈露出笑容:“這是我的孩子?!闭f著將手里的小鼓遞給孩子。 “咚咚咚”的響聲在院子里回蕩。 蘇紈僵立在那里,半晌啞著嗓子道:“不可能,這……你逃出來這么多年,生下孩子……他也很大了,不是這個年紀?!?/br> “對,”田大小姐道,“因為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與夫君所生?!?/br> 田大小姐看向身邊的啞巴,眼睛中滿是柔情蜜意。 蘇紈只覺得身上的熱血全都沖入頭中,他的眼睛變得猩紅:“你竟然敢殺了我的孩子,你……與這卑賤之人……” “不,他不卑賤,”田大小姐道,“雖然他不會說話,家中貧困,卻與你天上地下,沒錯,卑賤的是你,與他在一起之后,每每回想到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就覺得惡心。 而且,我也沒有故意殺死我們的孩子,我即便再恨你,孩子是無辜的,我也曾小心翼翼保護他,只是他自己沒了。 你不是一直覺得奇怪嗎?為何我不能生養,我告訴你,我們能生養,不能生養的人是你,枉你出自杏林之家,卻連這些也看不出,當真是個實實在在的蠢貨?!?/br> 第三百零二章 殘忍 蘇紈的臉已經變得扭曲,惡狠狠地看著田氏和田氏身邊的啞巴。 啞巴伸出壯碩的手臂將田氏和孩子擋在了身后,目光堅定地望著蘇紈,質樸的臉上也露出仇恨的神情。 啞巴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是他從田氏方才神態和口型中已經看了明白,眼前這個穿著得體的男子就是將田氏害成這般模樣的人,雖說這人一看就非同一般,但他也并不覺得羞慚,相反的這人如此對待一個弱女子才真正的畜生不如。 蘇紈盯著啞巴將牙咬得咯咯作響,田氏寧可與眼前這卑賤的人在一起,也不愿回到他身邊,他將皇帝和張家、倭人都玩弄在掌心,到頭來還不如一個鄉野村夫。 到底是個不知好歹的賤人。 田氏說他們的孩子還活著,顯然也是在騙他,就是要引他說出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