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王妃王妃,再胡吣信不信雜家撕爛你的嘴!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這兒是翠平宮,可不是你那勞什子的王府!翠平宮里頭住著的只有咱們的麗妃娘娘,哪有什么王妃?!”王匆再次強勢打斷,厲聲呵斥道,“來人,還不將這狗奴才拖下去!” 周修遠抽空看了他一眼,王匆舔著笑臉,得來他意味不明的一聲輕哼。 王匆心里一喜,知道主子這是在高興。 外面很快進來兩個人,上前就要抓宋雨。宋雨是會點拳腳功夫的。雖不至于精通,但對付兩個粗使的內侍還是綽綽有余的。正當幾人在鬧,綠魅白鲅突然從外頭沖進來,閃身就到了長安的面前,一左一右地就擋住了床榻上長安的身影。 這兩個丫頭是懂武功的,且武功不低。周修遠心中迅速閃過這個認知,嘴角愉悅的笑意漸漸收了起來:“……長安,叫你這兩個下人退開?!?/br> 周和以都快死了,溧陽王府又能是什么好去處?他這般寵愛她,這般由著她,連周和以的兩個小賤種都留著,她還有什么不滿?難道當個寡婦能比在宮里備受寵愛強?真正聰明的女人就該放軟身段,不惜一切抓住他才是! “你叫他們立即退開,朕不追究?!?/br> 長安沒說話。 周修遠微微抿著唇,臉上得償所愿的興奮與索然無味交織在一起,神情古怪又別扭:“從今以后,只要你好好聽話,乖乖的當朕的麗妃,朕一定會寵你的?!?/br> 床榻上,僵坐了一整天的長安動了動,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你隔三差五地收到北疆的來信,想必你也知道了?!敝苄捱h被她冷漠的眼神一掃,方才消退的熱情又鼓噪了起來。就是這個,就是這不屑一顧的眼神,撩得他心癢難耐,“周和以不行了。不出三個月,他將化作北疆的一坯黃土,隨風飄散?!?/br> 是,長安與北疆有信件往來,周修遠是知道的。他并未阻攔,一來夜梟的信件難劫,輕易截獲不了;二來長安便是知道又如何?整個翠平宮都他把持得如鐵桶一般,長安一個懷著孕的弱女子能拿他如何?他不對她如何,已經算是他網開一面心存慈悲。周修遠冷笑,周和以聰慧絕倫又如何?沒有志向和野心的男人,再聰慧也不過廢物一個!什么閑云野鶴什么明凈淡泊,是用來誆騙傻子的!男人若不能手握權柄,那便等著被人宰割! 雖說不屑周和以明明伸伸手就能拿到卻不要的做法,但周修遠心中還是消不去對他的嫉恨。畢竟明德帝臨死還為保這幺子將了他一軍。 “長安,你委身于我,比跟著周和以那個廢物強……”周修遠嘗試走進兩步,綠魅白鲅噌地一下拔出腰間武器。尖利的兵器在燭光下閃爍著幽藍的光,有劇毒。 他頓住腳,臉色頓時很難看:“你這是要做什么?” “你說呢?”長安沙啞的嗓音冒出來,輕飄飄沒重量,“你敢靠近一步,我就敢殺你?!?/br> 門外,哄好了龍鳳胎的紫怨藍欲匆匆趕過來。兩人站在人群后面,也抽出了腰間的武器,與綠魅白鲅前后將周修遠主仆包圍了。王匆頭上的冷汗瞬間就冒出來。他倒是沒想到翠平宮的下人性子居然這么烈,都這個時候還敢胡作非為! 周修遠眉頭微微一抽,臉頓時黑如鍋底:“你就不怕朕對你失去耐心?!” “隨你?!遍L安無所謂。 周修遠喉頭一哽,凝視了長安許久,最后拂袖而去。 王匆見長安這么輕易就過關,背后的冷汗又飆出來。他不敢看長安的眼睛,袖子一抹額頭,忙小跑著跟上去。 人一走,殿中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像炸破了皮的牛皮,泄氣了。 紫怨看著長安欲言又止。 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一句話沒說:“主子,您午膳沒用,晚膳也沒用,藍欲做了您愛吃的糕點,要不然用點兒墊墊肚子?” 長安低著頭,仔細地將手中的信件折好,塞進床頭的一個箱子里。 紫怨急得團團轉,求救地看向其他三人。其他三人比紫怨還笨嘴拙舌,糾結片刻,推出藍欲上前勸說。長安一言不發,孩子哭了也沒問,就這般靜靜地不知在想什么。 四人無法,只得下去備水。這個點兒,便是不吃,也該睡了。 燭臺的燈芯噼啪作響,長安忽然敲了敲床柱:“我知道還有人在,出來?!?/br> 一陣風過,內殿鴉雀無聲。 “出來!”長安加重了語氣,“莫要惹本妃發怒!” 須臾,屋頂落下三四個黑影。他們單膝跪地,目光盯著腳下的一寸之地。紫怨藍欲領著人從門外進來,一瞧見這氣氛,迅速退了出去。 白鲅關上了殿門。 “本妃記得,父皇仙逝之前也有過臟器衰敗的情況?!币徽觳婚_口,長安的嗓音啞得仿佛夾雜了砂礫,在這安靜的環境中有些沉郁。 三個夜梟暗衛默了默,其中一個點頭:“回主子,是的?!?/br> “王爺曾說,父皇的身子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且父皇駕崩之事有蹊蹺,十之八.九跟周修遠脫不開關系?!遍L安盯著燭臺搖曳的燈火,黑黝黝的瞳仁之中,仿佛有兩串火簇在燃燒,“現如今可否確切地告知本妃,是不是周修遠在背后搞鬼?” “回稟主子,這件事還在查,暫時沒有定論……” “那就趕緊查!” “可主子……” “沒有可是!”長安握著衣擺的手在微微顫抖,她忽地抬高嗓音,“兩個月,不,一個月,本妃要知道結果!不管你們用何種手段,一個月必須給本妃結果!” 這三個人與之前走的夜梟不同,是負責長安與龍鳳胎人身安全的底牌,是絕對不能離開長安身邊半步的。三人面面相覷之后,十分為難。若是令牌還在王妃手上,他們便能召集京城所有的夜梟來護持,情況便不會這般被動。 “不必管我們母子!”長安看出了他們的顧慮,“本妃自己會想辦法?!?/br> 三人沒動,穩穩地跪在地上。 長安忽地怒極,抓起枕頭砸下來:“本妃的命令都不聽了?” 三人還是沒動。 于是就這般僵持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長安深吸一口氣,退而求其次。她語氣冷淡得仿佛在說別人家的事兒,冷靜而平緩。對著地上誓死不愿離開的三個夜梟說出了她思索了整整一下午的決定:“明日起,你們弄進來兩個死嬰進宮。十日內,將龍鳳胎送出宮去?!?/br> ☆、第一百一十八章 當日夜里, 睡夢中的陸承禮被夜梟蒙住眼口, 秘密帶進了宮。 興許篤定了周和以必死的結局,周修遠認定長安一個人翻不出花樣。翠平宮近來的守衛松懈下來,暗中盯著長安主仆的人被撤走了一半。以至于陸承禮大喇喇地被帶進宮, 都不曾驚動禁衛分毫。 陸承禮一身單薄的褻衣立在門前, 摘到眼罩便被推了一把, 踉蹌地進了屋。 屋中燈火通明, 冰涼的蓮香一絲一縷仿佛細線一般襲上了鼻尖。陸承禮稍稍站穩, 惱火地抬頭看向書案后頭, 不期然對上了長安布滿血絲的眼睛。半夜未眠的長安漠然地跪坐在軟墊上,墨發如流水一般披頭身后。血紅的褻衣空蕩蕩的,形銷骨立。 陸承禮愣了一下, 略帶怒意的雙眸瞬間就紅了。 “怎, 怎么會弄成這幅模樣……” 陸承禮身上只著單薄的褻衣,翠平宮內殿燒了地龍也不算冷。他上前兩步,忽然又憶起兩人如今身份有別,便在長安兩步遠的地方站定:“長安,你,怎么?”才兩個月不到而已,怎地就…… 翕了翕嘴, 陸承禮想說什么,最終什么也沒說。 ……長安會變成這樣,他捫心自問,當真什么都不知道嗎? 其實不盡然。 隆惠帝做的那些事, 他作為心腹,怎么可能不知?便是不能得知全情,事情大概卻是略知一二的。遠在北疆的周和以已然奄奄一息,長安的兩個孩子命也捏在隆惠帝手中,長安如今的處境他其實再清楚不過。 只是,他又能如何?憑他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官能如何?況且,便是礙于上個世界周修遠對他的知遇之恩,礙于這個世界他想要實現的抱負,他只能選擇當個睜眼瞎。 思及此,陸承禮不由幽幽長嘆一口氣。 左右看了看,親自動手取了個軟墊墊好,陸承禮盤腿在長安的對面坐下。長安消瘦的臉頰也掩蓋不了天生的貌美,即使是瘦弱,也依舊美得驚人。陸承禮怔怔地看著他,心口像塞了個大石頭似的,沉甸甸得難受。 “承禮……”一日滴米未進滴水未進,長安的嗓音已經啞得說話只剩下氣音:“今夜請你前來,是想求你幫我做一件事?!?/br> 陸承禮神色稍頓,點頭道:“你說?!?/br> “我想請你,幫我將龍鳳胎給帶出宮去?!遍L安緊緊盯著他的雙眼,語出驚人道,“不能再將他們留在宮中了承禮,真的不能,周修遠早晚會對他們下手的。我必須趕在周修遠動這個念頭之前護住他們。承禮,你會幫我的吧?” 陸承禮心里咯噔一下,搭在膝蓋上的手驟然捏緊:“長安……” “我沒辦法了,我真的沒辦法了!”長安的眼睛鮮紅,仿佛要流出血淚來,“他們是我九死一生誕下的孩子承禮,只要一想到他們來不及長大就要面臨死亡,我就心如刀絞。承禮,沒有人能幫我,被困在這個鬼地方,沒有一個人能幫我??!你幫幫我吧?” 從來要強,嘴上沒有半句服軟的話的人此時巴巴懇求他:“將他們帶出宮,藏起來。便是他們往后要隱姓埋名過一生,不知父母。只要能安然地長大,我也甘愿。別的我什么都不求,我只希望他們能活下去……” 陸承禮聽罷,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他舔了舔干澀的嘴角,想說什么,喉嚨像塞了一團棉絮,開不了口。實在沒忍住,陸承禮一把抓住長安搭在書案上的手捏在手心,用力到指尖發白:“長安啊……” “可不可以?承禮你給我一句準話,我今日在此懇請你……” 長安見他不出聲,一急,作勢便要起身給他跪下。 “長安!你這是做什么!”陸承禮心頭一震,眼疾手快地扶住長安的肩,不準她跪下。陸承禮心頭酸澀難忍,喉頭劇烈地震動了兩下才將這股澀意給咽下去。他干澀地開口,“我是孩子的舅舅,你還信不過我嗎?” 長安沒動,卻啜泣出聲兒。 陸承禮扶著她:“……莫哭莫哭,孩子的名字可有了嗎?叫什么?” 長安抬眼看向他,纖長的眼睫上淚珠搖搖欲墜:“……大名未取,暫且只拿小名兒喚著。老大叫奈奈,老二叫橘子?!?/br> 長安當然知道自己此時的決定十分冒險。但即便冒險,她也決計不能再將兩個孩子留在宮中,留在周修遠的眼皮子底下。周修遠的耐心有限,絕不可能忍受龍鳳胎長大。將弱點放在敵人的面前去祈求對方的仁慈這種事兒,長安決計不會做。便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逃離,她一刻鐘也無法忍受呆在這里!孩子送出宮去,勢在必行! 可是將雙胞胎送出宮容易,安然送去北疆駐地卻并非一件易事。 長安盤算這件事已經很久很久了,從孩子未出生前便在盤算。只是,礙于陸承禮背叛她投入周修遠門下,她心存疑慮,遲遲下不定決心。如今驟然得知周和以的情況,長安突然就看開了。她打算賭一把。 就賭她跟陸承禮的情分,賭陸承禮對她剩下的憐愛和愧疚之心!若成了,龍鳳胎活下來,她們母子還有一絲生機;若敗了,她便帶著龍鳳胎早一步下去等著周和以…… 想得越清楚,長安此時的眼神便越堅定:“承禮,我懇請你,幫我這一次?!?/br> 陸承禮復雜難懂的目光落在長安身上,忽地長嘆一口氣。事實上,早在長安查出有孕之時他便預料到了今日的情形。在今日之事發生之前,他便早做好了最壞的安排:“長安,你應該信我的,我是孩子們唯一的舅舅……” 長安眼瞼微動,眼睫上的淚珠兒低落下去,砸在陸承禮的手背上。 仿佛燙手一般,燙得他筋脈一縮。 “安心吧,”陸承禮早就備下了與龍鳳胎差不了幾日的嬰孩,本想著尋個機會將兩孩子換出宮去,奈何一直沒尋到恰當的時機。如今長安都求到他跟前來,便擇日不如撞日,“這件事便交于我來處理,你且安心吧?!?/br> 長安本是半真半假地哭,此時看著陸承禮,當真痛哭出聲。 陸承禮拍著她的后背,好一通安撫。 長安憋了這么多天來的恐懼、彷徨,一瞬間仿佛找到了出口,傾瀉而出。她捂著臉頰,將所有的情緒都埋在手心里,哭得聲嘶力竭。陸承禮心里又酸又軟,卻不知如何勸她。他無聲地陪在長安身邊,直到她將所有的情緒都哭出來才緩緩開了口:“孩子抱出來給我瞧瞧?我這做舅舅的,至今為止還沒抱過孩子呢……” 紫怨藍欲就在門外守著,聽到聲音立即去了偏殿。 不得不說,龍鳳胎是一等一的乖巧。似乎知道母妃父王的不易,他們自呱呱墜地起,除了餓了尿了拉了哭兩嗓子,其余時辰都乖巧得不像話。此時被紫怨藍欲抱進來,醒了也不哭,睜大了黑葡萄似的眼睛濕漉漉地盯著陸承禮看。 見到孩子的一刻,陸承禮的一副鐵打的心腸都化作了水。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抱起奈奈,奈奈這娃專挑父母的優點長。說句狂妄的話,天底下就沒有比奈奈更玉雪可愛的嬰孩兒。小家伙胖墩墩地歪在陸承禮懷里,一手塞嘴里,對著陸承禮咧嘴就露出一個無齒的笑。那股親熱勁兒,叫陸承禮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他! 依依不舍地抱了許久,陸承禮才舍得轉頭去瞧橘子。 橘子雖不及哥哥生得那般出離的精致。但有長安跟周和以這樣一對父母,她的皮相也是叫陸承禮吃驚。陸承禮揪了揪橘子的小拳頭,橘子動了動,明晃晃地翻給了他一對兒白眼。陸承禮愣了一下,噗嗤笑出聲兒。 喲嚯!這小丫頭還挺有脾氣的! “好!好!好!”上輩子沒留下一兒半女,這輩子侄兒侄女倒是旁人家求不來的活寶貝,陸承禮莫名有種志得意滿的錯覺,“倆孩子都生得極好!長安,你辛苦了!” 長安摸了摸橘子的小拳頭,有點笑不出來。 她雖說打定了主意將孩子送出去,但到底母子連心。此時一想至此別后,有可能再也不見,她這顆心就受不了。長安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去:“承禮,他們就拜托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