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太醫們跟著站了一上午,宋雨好聲好氣地招呼著出去用了些吃食。紫怨藍欲麻溜地替長安收拾干凈,便給北疆去了信兒。信件中,按照長安的吩咐,特意夾了一張印了兩個小主子腳丫的紙,和長安口述紫怨書寫的信。 且不說信件遞到北疆,落在周和以的書桌上,沒有打開。就說周和以在昏迷數日之后,不僅沒清醒過來,夜里突地又發起了高熱。 病癥又急又兇,完全沒有預兆。方自仲受不住了,越矩地私用鷹凖傳信。 信中要求三十一,不管用何種方法,務必在十日內趕回!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方自仲的信是越過長安寄給三十一本人的。然而不湊巧, 這封信恰巧就落到長安的手中。 這段時日, 周和以為叫長安能安心待產,北疆的諸多紛擾和自己身子狀況都瞞著她。長安只知他中毒傷了身子,正在恢復期。卻不知他已然昏迷數十日, 不曾醒來。兩個孩子幾乎要了長安半條命, 陡然得知實情, 她差點沒當場血崩! 本就虛弱又突聞周和以病危, 長安連著躺了好些時日緩不過來。 三十一一面憂心北疆的周和以一面又擔憂長安的身子, 那叫一個左右為難。紫怨藍欲做不得主, 就等著長安清醒。長安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疾言厲色地將人趕回北疆。 女主子將將生產,一對小主子才剛出生沒幾日, 正是需要人看著的時候。況在這危機四伏的后宮, 若沒個懂藥理的人從旁盯著,稍有不慎就會殞命。三十一來之前便受命周和以,輕易不離開。此時迫于長安的命令,只能聽令行事。 臨行之前,長安將人叫到榻前盯著他的眼睛,叫他指天發誓:無論北疆是何種狀況,無論周和以的身子如何糟糕, 一律據實已報!絕不準隱瞞! 三十一應下之后,連夜啟程。 從北疆到京城少說也得三千里路。他一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匹快馬, 還是耗了整整十一日才抵達北疆。 入城門這一日,恰逢暴風雪。凌冽的寒風夾雜冰雪刺得人骨頭縫里都是寒顫,三十一顧不得耽擱,一路飛馳進入內城。此時滿打滿算,周和以已昏迷了一個整月。連番的高熱雖說褪下來,但隔三差五又會突發一回。方自仲日夜守在周和以身邊,原本胖墩墩的身子瘦得都勾成了一團。早早收到京城的來信,大冷天兒他一早親自去城門口迎。 等了一早上,直到看見三十一騎馬飛馳的身影從眼前掠過,他才扯著嗓子喊叫起來。風雪聲掩蓋了他的聲音,方自仲踉踉蹌蹌地跟在后頭一路追。 北疆城池占地都十分廣闊,從城門口到周和以的溧陽王府邸,差點要了方自仲的命。不過人回來就好,人趕回來就好了。方自仲趕回府邸,一抹臉上的冰渣子,聽聞三十一在側廂等著,趕緊跟迎菩薩一樣將三十一迎去了正屋。 周和以的情況比預料的兇險得多。 追隨來北疆的這些個大夫,無論哪一個單拎出來都是杏林屆響當當的人物??墒侵芎鸵缘倪@一病,病得離奇,他們十幾個人聯手會診都診不出緣由。喂了多少藥物下去都只是暫緩,治標不治本。他們眼睜睜看著周和以的臟器日漸衰竭。 情況太過兇險,大夫們一步也離不得周和以身邊。十幾個人換班守著人,無論白日還是夜里,都吏部的人。 三十一進來,一股沖天的藥味兒撲鼻而來。他一眼瞧見紗幔后頭床榻上躺著的人。 當初多么俊美絕塵的人,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面頰凹陷,面色干枯,一動不動地躺著。若非胸口還在一起一伏,三十一都懷疑榻上之人是不是早已仙逝。 方自仲見不得周和以這樣子,看一眼又忍不住抹眼淚:“快,你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瞧瞧主子!” 三十一哪里敢耽擱?連忙上去就替周和以號脈。 其他大夫們就守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語,仔仔細細將這段時日周和以的種種癥狀說與三十一聽。三十一一聽,臉色微變。比起醫術,他其實更擅毒術和蠱術。這一號脈,果不其然就摸出了問題。大夫們見他臉色突然變得極其難看,頓時面面相覷。 “怎,怎么了?”大夫們小心翼翼地問道。 三十一擰起了眉頭,沒有說話。 “怎么了?”方自仲急得不行,“你可是瞧出了是哪里不妥?快說話??!真真急死個人!” 三十一有些不知該怎么開口。周和以這癥狀看似急癥,但實則是中蠱。只是到底中了何種蠱毒,他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出來。 “是蠱,”三十一看了一眼方自仲,“殿下出事之前,可有接觸到什么人?” 方自仲頓時一個激靈,瞪大了眼睛:“蠱?蟲子?” “嗯?!闭f到蠱術,夜梟的成員都不陌生。他們自小身體里都會種上一種子蠱,用于與令牌上的母蠱呼應。這種蠱蟲初初種上會經受蝕骨之痛,但熬過去便會強身健體。他們這般算是自幼便與蠱蟲打交道。何況夜梟之中有專門養蠱的一支。 “雜家不知道啊,主子從羌族疆域回來便是這幅模樣……” 三十一額頭擰得能打結。 “原來是蠱嗎?原來是這玩意兒!”大夫們恍然大悟一般,交頭接耳地嘀咕起來,“怪不得。怪不得查不出病因……小兄弟,爺到底中了什么蠱?” 三十一翻翻周和以的眼皮,又試了試他的心脈,神色沉重:“尚需一段時日查驗?!?/br> 方自仲聽說是蠱,不知是該緊張還是該松口氣。解蠱不像是治病,根子上解決了蠱毒就算是救下一條命。他看了看方自仲,主子中了何種蠱毒尚且不知。三十一能不能解?又如何去解?這一樁樁的都是大問題。 心里憂慮著,方自仲嘴上直接就問出來。 三十一也給不了肯定的答案,只能說:“十之六七是蝕蠱。也有幾分像影蠱。是影蠱還好說,若是蝕蠱,那解起來就是□□煩了?!?/br> 這一句話,仿佛一塊大石頭投入在座所有人的心湖,方自仲連呼吸都不敢使勁兒。 沉默了片刻,一個大夫打破了寂靜。 “什么是蝕蠱?”一屋子人,雖說就三十一一人懂蠱毒。大夫們卻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行醫多年,聽名字約莫猜出來是怎么一回事兒:“爺自從那日被抬回來就昏迷不醒,咱們眼睜睜看著他一日比一日消瘦。如今才一個月,爺已經瘦得脫了相。你說的這個什么勞什子的‘蝕蠱’,該不是那蟲子會從內里在吞食爺的精血吧?” 都說醫毒不分家,果然醫術高超的,說話都一針見血。三十一也不是多話的性子,見他們理解得差不多,也就點了頭。 方自仲頓時急了:“吃殿下的精血?這可如何是好!殿下身子再強健也沒得叫只蟲子給吃空了,何況這次中毒,本就底子薄……哎喲!三十一你快些想辦法!若真是‘蝕蠱’,這么叫它吃下去可如何得了?你何時能想到法子替主子解了蠱?!” 三十一還沒張口就被他一連串的問題給堵回去。忙抬手壓了壓,示意他稍安勿躁:“是不是蝕蠱暫且不論,若是蝕蠱……” 他深吸一口氣,沉重道:“若是蝕蠱,那就麻煩了?!?/br> 方自仲心里一咯噔,大夫們也屏住了呼吸。 “蝕蠱不是一般的蠱毒,這種蠱蟲極為難練。十年出一甕,一只翁里上百只蠱蟲廝殺,最多能出三只。一旦出翁,便是一般蠱蟲不能企及的。解蠱程序繁瑣不說,每一樣材料都極為難尋。這種東西,整個大盛不超過三只蝕蠱。我沒親眼見過活的蝕蠱蠱蟲,如何解蠱,材料怎么尋,還得翻閱典籍?!比怀谅暤?,“若只是影蠱的話,情況便沒這么復雜……” 這話說完,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須臾,方自仲的嗓音都在顫抖:“……也不一定是蝕蠱是吧?” “希望不是?!?/br> 沉默…… 正屋愁云慘淡,三十一號完脈,開了一個令控蠱的方子。雖不至于解蠱,但比一般藥物要管用得多。方自仲拿到方子便立即命人去搜羅。上面寫的什么毒蟾蜍,看起來怪滲人的。但這個時候也沒功夫管這些,先把東西搜羅齊全才是首要。 看完周和以,三十一回去便將今日之事照實寫下來,飛鷹傳書去京城。 海東青飛得雖然快,這一路上卻都是冰雪天氣,長安接到信已經是十日以后了。京城連著幾日的大雪,宮妃們嫌出門走動受罪,省了不少事兒。 長安心里焦灼地等著北疆的消息,看到三十一的信件,眼前一陣發黑。 “蝕蠱?蝕蠱……”這玩意兒長安知道,原小說中提到過一嘴。 長安知它的兇險性,這玩意兒別看不到指甲蓋大小,卻能從里到外吃空一個人。一只蠱蟲能在蘇醒的情況下不眠不休的吃上二十年,但通常情況下,它們吃空一個人僅僅只需兩年。吃完一個,會立即尋找下一個目標。如果沒找到,就迅速休眠。只要不徹底殺死,哪怕休眠幾百年也不會死。一旦中了,幾乎是沒有解蠱之法的。 “不會的,不會的……”長安捏著信件的手指用力到發白,怔怔地呢喃,“周和以不會那么倒霉的,他小說里好歹活到三十四。沒道理我來了,他年方二十就英年早逝?!?/br> “主子?主子?”紫怨藍欲有點被長安慘白的臉色嚇到,一聲聲喚她。 “不可能,不可能的,”長安看著‘蝕蠱’兩個字,只覺得心口被一只手揪起來,已經不僅僅是隱隱作痛了。她刷地抬起頭,一雙眼睛通紅。啞著嗓子,問道:“夜梟還有幾個人在?立即給本妃站出來!” 翠平宮內殿,悄無聲息地冒出四個人影。 “立即荊州去找一個名喚‘瑛姑’的瞎眼女子,”長安也顧不得暴露不暴露,絞盡腦汁地回想小說里提到的那個解蠱人的相貌:“苗人,約莫三十歲的模樣,一只腳有些跛,喜好穿窄袖紫衣。脾性古怪,一個人住在某個深山的洞xue之中?!?/br> 夜梟暗衛留下是為了保護長安,若是走了,翠平宮就沒了保障。于是一時間猶豫不決。紫怨藍欲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長安瞪著一雙血紅的眼:“去找!立即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找人是個耗時的事兒, 尤其長安命夜梟找得還是個擅蠱行蹤成謎的苗人。且不說沒個兩三月, 尋不到人,就說周和以臟器衰敗的速度雖說延緩,也暫時得不到根治。短時間內, 三十一實在沒辦法沒能確定到底是蝕蠱還是影蠱。 北疆那邊愁云慘淡, 長安這邊也同樣夜不能寐。 誠如方自仲所說, 再強健的人也經不住從里到外衰敗。人并非鐵打的, 周和以的身子哪怕比旁人更強健, 也不過能撐個兩年的樣子。期間還不能斷金貴的藥材奉養, 否則至多能活個一年半。 長安心急如焚,可是著急也沒用。她遠在京城皇宮,既不懂醫術又不通蠱術, 干著急而已。 周修遠得知了周和以快不行, 卻是仰天大笑。那股打心底兒的暢快,有眼睛的都瞧得出來。一連好幾日,他朝中朝外都一幅笑容滿面的樣子。便是最近爆出來的秋闈舞弊一案又牽連出一個他頗為器重的重臣,也沒能叫他當場變色。 耐著性子日日等,二月初,三十一的來信終于確認了周和以中的何種蠱。 是蝕蠱。 長安的心仿佛一下子就沉到了冰水里,冰涼冰涼的。 這么稀少的蠱都叫周和以給碰上, 長安很難做到不崩潰。蝕蠱??!蝕蠱無解??!至少在這本小說里,長安縱觀全本,從頭到尾就沒提起過一個能解此蠱的能人異士。 可,周和以怎么辦? 他怎么辦??? 他虛歲才二十一歲, 他二十一歲就要英年早逝嗎? 不,不會的,長安不能接受! 周和以那般被周修遠算計都能活到了三十四歲,沒道理她嫁他,他便要早十幾年死去!周和以好歹是小說中最最重要的男配,好歹是記入歷史的大盛名將,怎么也不可能死的這么隨意……可是連小說女主角都死了,滑落池塘淹死的,周和以好像也沒什么了不起? 這一刻,長安覺得自己長期以來以為理所當然的信念崩塌了! 她茫茫然地靠著床榻,目光定定地凝視指尖。比起茫然,她更多的是恐懼。她沒有哪一刻像此時這般清醒地認識到,這是個真實又現實的世界。哪怕她的靈魂曾站在上帝視角俯瞰整個大盛,她也不過是個掙扎在其中的普通人。她的相公,她的愛人,她孩子的父親……雖說她嘴上不曾承認過,但這個世界唯一真心將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現在要死了。 傷心嗎?不,只是覺得心口絞痛,喘不上氣。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去做,一個字不想說,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 不知坐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從明到暗,直至殿內亮起了火燭,長安也一動不動。 紫怨藍欲等人從旁看了十分擔憂。事關主子,她們也不知從何勸起。遠在偏殿的龍鳳胎似乎感受到了母妃悲憤的情緒,突然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尖利的哭聲仿佛針扎一般,刺穿了紫怨藍欲的心,她們忙不迭去了偏殿照看小主子。 長安頭也沒抬一下,手里還捏著今早剛到的信。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前院傳來陣陣擊節聲。從來都是白日出現的周修遠,在這樣的深夜,滿面春風地出現在了翠平宮的內殿。他的身旁,亦步亦趨地跟著神色警惕的宋雨。宋雨跟防狼一般,死死盯住了周修遠。 如此冒犯之舉,周修遠心情好,居然沒計較。 一進門,目光便灼灼地落在床榻上發呆的長安臉上。 “長安,身子好了吧?”哦,說來距長安生產已經四十多日。有太醫從旁精心照看,長安的身子其實早已恢復。周修遠今夜前來,便是來收取他的果實的。 長安一動不動,宋雨的臉都綠了:“陛下,王妃身子不適,恐不能……” 他話沒說完,周修遠身旁笑嘻嘻的王匆臉瞬間一變,反手就是一巴掌甩過來。下手突然又狠辣,直扇得沒有防備的宋雨眼冒金星。 宋雨一個踉蹌栽倒在地,抬起頭如狼的目光就刺向了王匆。 王匆被他刺得一縮,但轉瞬又恢復了趾高氣昂:“你個狗奴才!滾一邊去!這里有你張口的地兒?也不看看你面前站著的是誰,竟敢張口便胡亂吠喊!” 宋雨目光不變,幽幽得仿佛隨時能撲上來將他撕了:“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