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溧陽王府的轎子先到的,五王爺府的轎子后一步,都已經在等了。陸承禮怕誤了長安上轎的時辰,跟賓客們告了罪,連忙去后院將長安背出來。 長安的院子離前院有些距離,一來一回至少一柱香功夫。 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周和以已經一身正紅喜袍,金冠束發地立在花轎之前。他本就天生一副絕好的皮囊,今兒特意梳妝打扮過,仿佛將天地之間的好顏色都聚到了他的身上。頎長挺拔的身形被喜袍勾勒得俊逸瀟灑,一顰一笑都令人癡醉。 周和以到了沒多久,陸承禮去后院背人,另一邊五王爺周德澤也到了。 兩人遙遙地點了個頭,就聽到公主府大門又鬧出動靜。只見兩個面生的婆子,罵罵咧咧地擠過人群沖出來??匆膊豢粗鞘裁磮龊?,張嘴就在潑婦罵街:“陳二花你個水性楊花的小賤人!一女不嫁二夫,你居然瞞著家里,轉頭就攀起了高枝兒……” 一胖些的婆子尖利的嗓音破空地吼道:“……你以為改名換姓就認不出你了?你可是以為到了京城,換了身份就能不顧人倫道理?小賤人!欺辱我陸家沒人?。?!” ☆、第九十二章 這倆婆子, 一個是陳家村的陳王氏, 一個則是陸家二嬸陸張氏。 兩人自從半年前莫名其妙被擄進了京城,就一直好吃好喝地養在城郊外的一棟宅子里。雖說衣食樣樣不錯,但不知緣由也著實令人害怕。直到三日前一個婆子上門, 吩咐她們來此處大鬧, 她們才放下這顆懸著的心。 別的她們或許不行, 撒潑大鬧, 她們在行。 陸張氏一手打開攔著她的下人, 一馬當先硬擠出人群。公主府這一大幫人觀禮呢, 她指著臺階之上被陸承禮背在身后的長安,叉腰就罵:“陳二花你能耐了是吧?以為到了京城,換個身份就能對不住我們陸家了?我今兒站在這就給大家伙兒說說。你嫁進我們陸家, 生是陸家的人, 死是陸家的鬼!沒得改頭換面另嫁他人的!” 她也是鬧起來沒仔細瞧,陸承禮活生生站她面前她都沒看到,嘴里的話車轱轆似的滾出來:“可憐我們家承禮哦!好好的媳婦兒娶進門,這才幾年就成別人的?也不知你這毒婦為了攀高枝兒拿我們家承禮怎么樣了?承禮心智不全,怕不是被你們給暗害了吧!” 說著,她一拍大腿就哭著往地上栽。 鄉下婆子沒那么多講究,況且公主府的地面干凈得很。陸張氏來之前還想顧著點兒體面, 但這會兒也顧不上,是怎么凄慘怎么來。 她這一鬧,前院就跟炸開了鍋似的議論紛紛。 一旁陳王氏見狀立即接上,眼睛一抹也開始哭:“二花啊, 你說你這個歹毒丫頭怎么就這么能這么狠心??!因著不是我跟你爹親生,就能狠心拋下我們一家子走,當真是十幾年的母女情分都是假的嗎?!” 她哭天搶地的,尖利的嗓音夾雜了鄉間俚語,那是相當的情真意切。 長安趴在陸承禮背上,頭上還蓋著蓋頭。這廂嘴還沒張開呢,陳王氏那邊立即捧著心口往下倒,那副為女兒傷心欲絕的做派叫人瞧了想當的動容:“……你這悶聲不吭地一走,半句口信兒也不給家里留。娘與你爹找遍了濟水縣,還以為你跑哪兒去了!歹毒的丫頭!你說,天底下怎會有你這等歹毒的丫頭??!” “住嘴!無說八道些什么東西!”長安不方便開口,紅星紅月聽不下去了。 兩人兩步下來臺階就要抓陳王氏,氣得小臉兒通紅:“這是哪里來的野婆子?張嘴就敢這么污蔑我們郡主!人呢?人都去哪兒了?還不快點塞了嘴打出去??!” 幾個下人這才反應過來,沖上來就要堵倆人的嘴。 但陳王氏陸張氏豈是好欺負的?尤其陳王氏,在鄉下那叫一個潑辣。任誰上前,她逮著誰就咬,牙口又尖又利,一時間,根本就逮不住她。 “老婆子看誰敢過來!” “拉婆子今兒個是來尋女兒的!”陳王氏看準了人多,專門往衣著最貴重的女眷身后躲,滑不留手,“你們合起伙來欺負我一鄉下婆子??!” 那被她抓著的女眷剛好是皇室的一位老王妃,身份高,年紀長。哪里經得住她這么扯拽?一來二回的,頭昏目眩,差點沒站不穩摔下去。老王妃是特地應長公主的邀前來觀禮的,被扯拽的狼狽不堪:“快!快把人給老身拉走!” 下人們頓時一擁而上,擠擠攘攘的,場面亂成一鍋粥。 長安拍拍陸承禮的肩膀示意他放她下來,陸承禮恍惚了片刻,沒放。他其實也震驚了,這會兒才回神,頗有些不知所措。底下鬧的那婆子是陸家二嬸,陸承禮自然是認識的。但是他著實沒料到,長安竟然是他過了門的妻! 事實上,自從他清醒過來,并非沒去打探過他與長安之間的關系。一來他與長安非親非故,年歲也相差甚大,交際必然甚少;二來他的記憶里沒有長安這號人物,自然得探聽清楚。但因著長公主和周和以暗地里特意交代過,府上沒人敢吐露長安嫁過人這事兒。陸承禮能打探到的,不過是身為傻子的他曾豁出命去救過長安一命。 救命之恩,涌泉相報,心智不全又家破人亡的他被長安帶上京城,合情合理。如今陸二嬸張口就說長安是他的妻,兩年前便進了陸家的大門,陸承禮委實不敢置信! 陸承禮眼皮子抖得厲害,背后馨香如影隨形,他胸腔里那顆心也跟著跳起來。 “長安……” 就在這時,屋頂跳下來四五個黑衣人,瞬間就沖進了人群。長安透過紅蓋頭,看到兩個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陳王氏,都愣住了:“嗯?” 陸承禮眼睫抖了一下,問:“唔,方才二嬸……” 他聲音壓得極低,長安沒聽清:“……怎么?” “給我吧?!?/br> 陸承禮正要開口再說一遍,周和以忽然出現在兩人面前。他身量極高,此時金冠玉帶,氣勢十分駭人,“大哥,將長安給我吧。本王親自抱本王的王妃上轎?!闭f罷,根本不給陸承禮反應的功夫,一把接過長安便打橫抱起。 長安陡然間落入他懷時,驚呼一聲抱住他的脖子。 周和以翹起嘴角笑了一下,看也不看愣住的陸承禮,大步流星地往花轎走去:“將這兩個胡說八道的婆子給本王綁起來!本王倒要瞧瞧,誰敢在背后壞本王的婚事!” 這話一出,吵吵鬧鬧的外院瞬間就鴉雀無聲。 周和以聲音極冷:“這人是如何放進來的?公主府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沒有請帖,沒人引薦也敢放進府中來,門房好大的膽子!” 這席話不必周和以說,在座沒一個傻的,都看得出來是公主府內的鬧得鬼。但是人么,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看笑話又是另一回事。姜家這大半年里,不知給京城貢獻了多少茶余飯后的談資。今兒鬧得這一出,還別說,真叫人大開眼界。 賓客們一個個低著頭,做出一副回避的樣子。 周和以冷笑:“本王不管你們受何人指使,污蔑郡主,破壞當朝皇子大婚,其罪當誅!但是今日本王大喜之日,不宜殺人。來人!將門房給本王拿下,這兩個,先給本王將四肢打斷,別的,容本王成親后親自審問?!?/br> 說罷,黑衣人一擁而上,將前院幾個管事以及門房全部拿下。按住陳王氏陸張氏的兩個黑衣人面冷手辣,抬起腳用力踩向兩人小腿。 只聽咔嚓的骨裂聲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劃破長空。 這一恫嚇,效果十分驚人。眼珠子控制不住亂轉偷瞄的賓客立即跟被燙著了一般,一哆嗦就立即收回了視線。 “你……”長安窩在周和以懷里,猶豫地開口。 “嗯?”周和以漫不經心。 長安不信他沒聽到陳王氏和陸張氏的話,這么敏感的事情,他怎么這個反應?張了張嘴,她剛想說什么,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時候糾結這些似乎很蠢,干脆閉嘴了。 周和以見狀不由笑了,道:“本王的王妃,生平如何,本王比任何人都清楚。陸家也好,陳家也罷,礙不著本王娶妻?!?/br> 長安心口倏地一跳,眨眨眼,臉頰悄無聲息地就熱起來。 說的也是,皇子娶正妃非同小可,皇室自然會將她的生平調查得一清二楚。周和以必定都知道了才會如此平靜。長安透過紅紗瞄了眼周和以,心里還是有點異樣。雖然早感覺到周和以特立獨行,但她著實沒料到,這人可以大度開明到這個份上,比現代人都不差什么了。 好吧,出乎意料,但給人驚喜。斂了斂心神,長安分出心思來想今日這事兒。 今兒這事,誠如周和以所說,必定是公主府府中人搞的鬼。公主府會害她的,除了姜怡寧,也沒其他人。長安搞不懂姜怡寧臨出閣為何還搞這一出。難道害得她身敗名裂,她姜怡寧就能得什么好? 別說長安想不通,周和以也想不明白。他印象里,姜怡寧雖不是什么拎得清的性子,但也沒蠢到這個份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事,她做不出來。抬頭看了眼本不該出現在公主府的五王爺周德澤,周和以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說來,當初陸家人和陳家人失蹤,他就一直沒查到蹤跡。 原本以為這事兒沖著他來,周和以將自己的對家都查了個遍,就是沒想過周德澤。他的這位五皇兄,自小就跟在安王身后,從沒做過冒頭之事。如今看來,真是不叫的狗咬人。小心地將長安放到花轎中,周和以抬眼看向一直沉默的周德澤。 周德澤今日一身略偏正紅的錦袍,器宇軒昂。雖沒做新郎打扮,但能親自登門,也算彰顯了他對姜怡寧這個側妃的重視。 他立在長廊上,察覺到周和以的目光,鎮定地沖周和以頷了頷首。 周和以無聲地冷哼,手一抬,示意起轎。 直到轎子儀仗隊吹吹打打出了公主府,賓客都沒反應過來。這溧陽王自小就與眾不同,這氣度和胸襟也與一般人大不同。不得不說,在座不少人見了不免都生出了幾分羨慕。 與此同時,一直說腹痛難忍的姜怡寧,聽到下人驚慌失措地向長公主稟告前院鬧劇,沒忍住露出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那現如今情況如何了?” 長公主詫異地看她一眼,也急道:“快說!長安如何了?” “郡主沒出事兒,人已經上了花轎,是王爺親自抱上去的。只是王爺被耽擱了成親當場發了怒,將咱們府上的門房和前院的管事全部拿下,”那下人飛快道,“至于那兩個鬧事的婆子,被當場堵了嘴,打斷四肢,一并帶走了?!?/br> 姜怡寧不可置信地跳起來:“什么?!” 長公主臉瞬間就黑了。 ☆、第九十三章 這是第一次, 長公主覺得姜怡寧竟然如斯惡毒。上回長安當面問責姜怡寧要害她性命之事, 因著沒親身經歷過,她便只當是長安誤會。今日親眼所見姜怡寧的種種事態,長公主也不是傻的, 她終于有了真實的感受。 能叫兩個潑皮的婆子闖進府上來, 沒有府中主子的首肯是決計不可能的。 怪不得嚷嚷了半日腹中疼痛, 她也沒見她哪里不妥??砷L公主就想不通了, 出閣這一日害長安她能討到什么好處?都是一家子姐妹, 哪怕鬧得再不好, 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她姜怡寧難道今日出了姜家的大門,往后就跟公主府一刀兩斷了? 長公主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只覺得齒冷。心胸到底是有多狹窄才會這般緊咬著不放。長安的人都已搬離公主府, 居然還要如此害她! 還別說, 姜怡寧確實打著出了這個門就跟長安撕破臉的主意。 她眼神飛快閃爍了下,鎮定地與長公主對視。 姜怡寧心里盤算得十分清楚。按照對姜長安的了解。以姜長安那不知變通的頑固性子,搬離公主府就不會再搬回來。今日雖然還在公主府里出嫁,實則與長公主之間的隔閡已深如天塹,根本不可能彌補回來。長公主哪怕知道事兒與她有關,也不會拿她如何。 畢竟,若舍了她, 膝下就當真沒了承歡的子嗣。 況且,整個京城,誰人不知姜怡寧與姜長安水火不容?姜長安如何,又關她姜怡寧何事?難不成一個鄉野蠢婦教導十幾年的野丫頭, 品性,做派,難道是能一年半載改變的?若當真犯了什么錯,如何能怪到她一個從小以郡主身份教養長大的人頭上? 她不管今日公主府鬧出了怎樣的笑話,但只要長公主還在,就沒人敢小瞧公主府。 姜怡寧這模樣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長公主臉上的肌rou劇烈抽搐了一下,忍無可忍,站起來就一巴掌扇了過去:“姜怡寧!” 臉被扇偏到一邊,姜怡寧都有些沒反應過來。頓了頓,她扭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長公主,滿臉無辜道:“祖母,你這是作甚?” “作甚?”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她還能擺出一張無辜的臉,“是本宮太放縱你了是嗎?你可還沒走出公主府的大門呢,當真以為沒人治得了你?” “祖母你在說什么呢?”姜怡寧心中雖然不以為然,嘴上卻不會傻到承認。 “說什么?事情做得錯漏百出,還以為旁人跟你一樣都看不出來?!” 長公主已然不想再裝糊涂了,她本就不是什么糊涂的人。不過念在十多年的情分,狠不下心而已,“你想做什么?害了長安婚事還是想害了她的性命?弄那兩個不知所謂的婆子上京城,大鬧皇子娶親……當真以為自己做了事,就能全身而退?” 姜怡寧捂著臉立即就哭了:“怡寧根本不知祖母在說什么?!?/br> 長公主卻根本不理會她辯解,反手又是一巴掌。她手勁大,一巴掌下去,姜怡寧的半張臉都腫起來:“本宮今日告訴你,自作聰明是會萬劫不復的!”說罷,她忽地揚聲道:“來人!告訴靖王府的人,怡寧姑娘突發急癥,今日怕是不能出閣了!” 姜怡寧猝不及防地,整個人都驚呆了:“祖母?。?!” 長公主冷聲道:“吩咐下去,封鎖飛花院,任何人不得進入!” 姜怡寧意識到長公主是認真的,頓時害怕了。 她從榻上撲下來,撲過去便抱住長公主的腰。這回是真哭了:“祖母,祖母你不要這樣。不是我,當真不是我!姜長安的事,你不能不問緣由就怪罪與我??!我不過一個養在深閨的姑娘家,如何能有那等通天的本領找到這些人?這必定是別人栽贓與我!” “栽贓?”長公主不想被糊弄的時候,誰也別想糊弄她,“放兩人進來的是不是你?” 姜怡寧身子一僵,死死抱著長公主嗚嗚哭。 “我公主府跟別人家不同,孤兒寡母,府上守衛一項森嚴。若沒有主子首肯,輕易不會放外人入府。怡寧你自小在公主府長大,別說這點你不清楚?”長公主干脆把話挑開了說,“你說,這個府上,除了你,還有誰會叫門房放人呢?” “那也不能說害姜長安的那兩個婆子就是我的錯??!”姜怡寧立即辯解道,“就算,就算祖母懷疑我,也該實事求是。孫女當真沒那個本事去找這兩個婆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