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這個平素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字的悶葫蘆兄弟,居然短短時間就接手了他的勢力,迅速在朝堂站穩了腳跟。之前沒聲兒的五王爺,仁義忠厚之名遠播。叫周修遠始料未及的同時,也氣得幾欲吐血。 ……好,好樣的!當真是好樣的! 原本周修遠就在想,他行事那么隱蔽,元宵那日的種種巧合撞在一起說不是人為,絕不可能。他絞盡腦汁想這背后下黑手之人,將能懷疑到的人都懷疑了一遍,甚至于周涵衍這個草包都沒放過,唯獨沒懷疑過忠心耿耿的周德澤。 可事實給了他狠狠一巴掌,看當真是不吠的犬會咬人,是他看走了眼! 周修遠雙目充血,一口氣將屋里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困獸一般在屋里轉來轉去,就是消不下心頭的這口怒火。好一個周德澤!好一個高風亮節的五王爺!這下子,勢力名望都有了,踩著他的腦袋往上爬,就不怕一個不小心踩不穩掉下來摔死! 將自己關在屋里整整兩天,周修遠才將這口氣咽下去。 事已至此,再去懊悔當初的眼瞎也無濟于事。他周德澤籠絡走了一部分他的人又如何?這般輕易就動搖立場的人,不要也罷!缺了這些墻頭草,他周修遠難道還不能成事兒了?周修遠冷笑,浸營朝堂數十載,他可沒那么容易就被人取代! 且不提周修遠如何打算,陸承禮在安王回府的次日就托人進去過遞話。 看來看去,陸承禮還是看不上周德澤的種種做派。雖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陸承禮先入為主,總覺得此人胸襟不夠磊落。所以哪怕安王如今深陷困頓,陸承禮還是愿意等安王起復。不過安王似乎心緒不寧,至今還沒給個回話。 陸承禮也不著急,耐心等安王的回復。 長安不知他私下與安王府的接觸,等禮儀規矩學了一通,總算抽出空兒來關心關心陸承禮。陸承禮后腦勺剃掉的那些頭發如今長出了一截,雖還有些參差不齊,但不像才剃時候那樣滑稽。長安琢磨著天兒漸漸熱了,這帽子也不大好繼續戴,給他換個什么比較好。 陸承禮被她盯得頭皮發麻,笑容都僵硬了:“你這般盯著為兄是為何?” “你是想換個發髻?還是想換個樣式的帽子?” 長安知道古代人將頭發看得很重,也不提替陸承禮換發型的事兒,“正巧宮里擅梳妝的嬤嬤在,你是叫她替你梳個好看的頭?還是繼續戴帽子?” “……有何講究?”陸承禮實在怕了,她這眼神太滲人了。 “我替你琢磨幾個帽子的花樣,看能不能找匠人做?!遍L安能想的帽子樣式都比較現代,估計古代人帶著很怪異。不過這個大盛也真是怪。別的朝代書生都流行綸巾或帽子,就大盛書生不流行,若不然還能弄幾頂書生帽。 陸承禮連忙謝過長安的好意,請她前往別再盯著他的腦袋看。 長安在陸承禮的院子坐一小會兒就離開了。 陸承禮盯著她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安王與溧陽王之間還有一筆糊涂賬,希望這一世,他能從安王手下救溧陽王一命。 周和以暫時不需要他來cao心,偷玉璽的人還沒抓到。雖說這事兒不是周和以負責,但玉璽事關國體,他自然不能不管。不過那日的盜賊確實了得,周和以動用了夜梟的人才查到一點眉目。除此之外,周和以還查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兒。 江南有一字畫的鬼才,三個月前忽然失蹤。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位字畫鬼才據說有一門偏門的手藝。無論何種風格的書畫,見過一次,他必定能分毫不差地臨摹出來。 原本這兩件事八竿子打不著,但是聯系到一起就十分駭人了。 玉璽被盜,臨摹字畫的鬼才失蹤。若是有人將這兩個東西湊到一起……那么突然拿出一紙詔書,讓明德帝即刻禪位也并非不可能。這事兒不能往深里去想,一往深里去想,京城這段時日怕是要遭逢大變。 周和以多方查探了之后確定了一些事,連夜進了宮。 明德帝性子素來軟弱,近來朝堂之事一件接著一件,他早已焦頭爛額心力交瘁。周和以這番將心中猜測詳細分說與他聽,明德帝氣得差點當場就厥過去。次日一早,明德帝便下了又一個叫人摸不著頭腦的令——由溧陽王接手御林軍。 說來,大盛軍備強盛是歷朝之最:北疆三十萬精兵戍邊,南疆十萬駐守西南要塞。東有虎噴營五萬騎兵,京城還有五萬御林軍鎮守京師。 明德帝耳根子如此軟還能高枕無憂三十年,離不開各方兵力與禁衛軍的支撐。 如今他眼眨不眨地就將這五萬御林軍的虎符交到一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小兒手中,簡直是胡鬧??!一時間,朝野上下都在跪求明德帝收回成命,萬萬不可隨性為之。便是再偏愛十九皇子,這十五萬御林軍的虎符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奈何他們磕頭磕得眼冒金星也無濟于事,明德帝心意已決,全然不聽勸告。 于是又是滿城風雨。長安這身在閨中的人都聽了一耳朵,可別提外頭鬧成什么樣兒。周和以自從接手御林軍,就差安家在城郊軍營了。明明婚事在即,方自仲與內務府的人卻根本尋不著他的影兒,府中一切成親事宜都是方自仲在cao持。 方自仲別的都不求,就希望自家主子能上些心,萬萬別成親之日都沒想起來迎王妃進府。 日子一晃兒就過,再有四五日便是出嫁之日。 公主府的人來了四五趟,來催長安搬回公主府去的。長安的規矩禮儀學得差不多,劉皇后未表重視,最后將這幾個嬤嬤賜給了長安。 雖說她是好意,長安卻不敢真心倚賴。畢竟這是意思是要她帶進溧陽王府的,誰知會不會是劉皇后派來盯著周和以后院的眼線?長安雖說不大在意細節,卻也并非真的傻白甜。劉皇后不喜她,她還是很清楚的。 人留下,就當個菩薩擺著。左右不弄到身邊伺候,也礙不著什么事兒。 公主府三催四請的,長安終究是搬回了公主府。長公主似乎注意到長安沒有院子這事兒,這回回來,特地命人修葺了一棟院子供長安暫時歇息。院子里花草擺設樣樣精巧,長安隨便這么一瞥,也看出了布置院子之人的用心。 她沒說什么,搬進去就安安靜靜地等著出嫁。 公主府在忙著準備兩位主子的出嫁事宜,長公主這次是鐵了心讓姜怡寧看清楚。同樣是出嫁,她與長安的嫁妝薄厚以及規格高低,有著顯而易見的差別。姜怡寧氣得眼淚在眼里打轉,捂著腹部,當場就鬧起了肚子疼。 長公主是大夫也請了,寬慰的話也說了,就是沒提及給她補足嫁妝。 孫嬤嬤扶著長公主,素來不開口的她此時難得不遜地插了句嘴:“怡寧主子您也莫怪主子偏心,這事兒實在怪不得主子。您是側妃,進五王爺府那都不叫出嫁,那是納側妃??ぶ鞑灰粯?,郡主可是正兒八經的嫡王妃,十里紅妝都尚嫌不夠氣派,才這點嫁妝,已經算是十分謙遜了?!?/br> “你!”姜怡寧被她這話氣了個仰倒,“你這話何意?!” “是奴婢僭越了,”孫嬤嬤屈膝行了一禮道,“這話原本不該奴婢說。但是若不說,又怕怡寧主子您心里過不去。奴婢此話乍一聽難聽了些,但也是為怡寧主子您好……” 姜怡寧臉上又青又紫的,抓起手邊的杯盞,啪地一聲就砸在了地上。 ☆、第九十一章 若是往日, 姜怡寧只要一哭二鬧三上吊, 必定能叫長公主心軟妥協。但如今的情況不同了。自從姜怡寧的肚子東窗事發,長公主就忽然間幡然醒悟了。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對姜怡寧的認知是有多淺薄,是有多片面, 以至于縱容得她如此不可理喻。 不過事已至此, 多說無意。長公主不想為找借口, 就盼著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若能拗一拗姜怡寧的性子, 她還是希望能將姜怡寧給拗過來。 方才的那些話是她心里想姜怡寧明白的, 張不了口來說, 便由孫嬤嬤來代勞。 孫嬤嬤不愧是她肚里的蛔蟲,字字句句說到點子上。 誠如孫嬤嬤所言,怡寧心中再如何不滿, 側妃就是側妃。哪怕是要上玉蝶, 入皇室族譜,也逃不過一個‘妾’字。今兒雖說都是出閣,但怡寧只要今日一過,自此連套正紅的衣裳都穿不得,又如何能與長安正經溧陽王嫡王妃相提并論? 所以無論今日姜怡寧要如何哭鬧,長公主都一律不理。姜怡寧鬧了幾天沒得到想要的結果,還惹得長公主發了一頓火氣。她也是被鎮住, 怕鬧過頭壞了祖孫情分,不敢再鬧。 時光飛逝,日子一晃兒就到了長安與姜怡寧出閣的這日。 公主府上下就這仨主子,小主子出閣, 自然早在一個月前就在籌備。如今該準備的都已準備妥當,該發的請帖也都發到位。就等著時辰一到,cao辦起來。 知長安與姜怡寧合不來,兩人的院子被安排得隔很遠。長公主如今也沒那姊妹一家親的奢望了,兩個孫女能不互相仇視,背地里使手段害命,她就謝天謝地了。伺候的人手也十分注意地分成兩撥,力求兩人井水不犯河水。 這般安排,長安住下來倒是自在了許多。只要長公主別異想天開,妄圖逼她跟姜怡寧姊妹情深,別的事兒都能睜只眼閉只眼。 替長安梳妝的是宮里的嬤嬤,與嬤嬤一同過來的,還有四個伶俐的宮人。 因著皇子妃禮服有規制,長安從頭到腳都是有講究的。鳳冠霞帔,珠釵環佩,色色要根據規制來。一般人別說親手去繡,穿都不一定能穿得齊整。劉皇后考慮到長安自幼長于鄉野,許多規矩都一知半解,專門派了人來負責她的穿戴,也算是十分體貼。 內務府三日前才將鳳冠霞帔送來,長安一看那至少十斤的鳳冠就頭疼。 那么重的東西頂腦門上一天,脖子怕是要壓折。再一瞧那禮服,華貴非常,也厚重得厲害。里三層外三層地穿上身,少不得也得十幾斤。長安已然預見了成親這日的艱辛,但也無可奈何。內務府送來的東西不能輕易換,只能這么受了。 雖說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天兒沒亮就被叫起來,長安還是有些暴躁的。 紅星紅月知自家主子頗有些賴床的毛病,當著宮里嬤嬤的面兒也不好說什么。尷尬地笑笑,小心翼翼地勸主子。好在長安的起床氣其實也就一陣兒,過了氣就順了。 皇子大婚比民間成親更注重規矩。每一道程序都卡得極為嚴格,萬萬不允許絲毫馬虎。 長安反正都不懂,便配合宮人去沐浴焚香,絞發。沐浴之后開臉,梳發,替長安開臉的是京城有名的全福人,長公主特意請來叫長安的這樁婚事也沾沾全福人的福氣。當然,這不過討個好彩頭,梳頭祝語還是長公主親自來。 事實上,原本按大盛禮俗,女兒家出嫁該由母親來梳發。但姜家情況特殊,父母雙親俱都不在,只余一個祖母,也只能長公主來。 說來這事兒,長公主起先還有些為難的。畢竟是兩個孫女一同出嫁,吉時自然也一起。姜家就她這么一個長輩,替這個梳妝,那個就沒有。當然,其實也可邀蘇家人來。不過長公主存私心,孫女出嫁一輩子就這么一回,自然是不愿蘇家人插手。 兩個孫女,猶豫了片刻,她選了來長安這兒。 祝語就那么幾句,說完就沒了。長公主梳完發沒走,坐一旁與長安大眼瞪小眼。長安有些不自在,但一抬頭對上長公主近來老了十歲的臉,冷漠的話又說不出口。說到底,老人家也算孤苦大半輩子,這可憐兮兮的樣子,長安還是心軟了。 長公主絮絮叨叨說了些為人婦的道理,長安就這么悶聲不吭地聽著。 這一晃兒,吉時快到了,外頭看著時辰的下人試探地提醒。 長公主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整個眼眶通紅。兩個孫女這一出嫁,公主府可就徹底地冷清下來。別說長公主,就是的下人也十分不舍。長公主如今只要一想今兒一過,府上只剩下自個兒一個,這心里頭便揪著疼。 ……臨老了臨老了,承歡膝下的子孫一個都沒有,她這輩子是造了什么孽受這種苦! 長安一旁看著也替她心酸,年輕喪夫,中年喪子,老了還得為孫女cao碎心。仔細想想,長公主的這一生,雖出身極貴,卻沒享受過半點幸福。透過銅鏡看長公主那滿頭的白發,長安還是張嘴喚了她一聲祖母。 且不說時隔大半年終于又聽到長安喚她祖母的長公主,激動得語無倫次。就說大盛的規矩,女兒家出嫁,是要家中兄長親自背上花轎的。 這事兒有些難辦,姜家沒血親,旁系之中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里里外外盤算下來,發現只有一個認下來的義兄可以暫代這職。說來也可悲,曾經姜家那么昌盛的一個世家,淪落到如今后繼無人的境地,實在是令人唏噓。不過也正是因為此事,背長安出閣的任務落到陸承禮的頭上。 陸承禮這幾日忙得不輕。 姜家的兩個姑娘一同出閣,是何等的大事。長公主不說是宴請百官,也差不多將京城有頭有臉的世家都邀請來。世家大族不看僧面看佛面,長公主背后站著明德帝。他們哪怕不顧平素往來的情分,看在明德帝的面上,早早都來觀禮。 人一多,招呼起來便十分麻煩。陸承禮從辰時便開始招呼,到這會兒也忙活了一早上。說來清醒過來的陸承禮當真是個八面玲瓏的厲害人。那么多賓客交給他一個人,他都能給招呼得井井有條,這會兒人還在外頭呢。 外頭的鞭炮聲響起,似乎接親的人到了。 外面噼里啪啦的聲音,混合著嬉笑喧鬧聲兒,總算是有了點出嫁的緊張氣氛。怕太重壓折了長安的脖子,宮里嬤嬤特地留下這最后一步沒做,等上花轎前再配上。長安于是就這么與長公主面對面坐,相顧無言。 正當長安眨了眨眼睛,準備移開視線。忽地門口跌跌撞撞從進來一個小丫鬟。氣兒都還沒喘勻,張口就說不好了不好了,飛花院又出了事兒。 聞言,長公主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她狠狠一拍桌子,怒道:“……慌慌張張的!這是又出了什么事兒?!” “啊,啊……主子,主子您息怒!” 所謂雷霆之怒大抵在小丫鬟的眼里,這就是最可怕的。顧不得腦子里的想法,反正膝蓋一軟便跪下去,是飛花院,是怡寧主子出事兒了!” “好好兒的,她又出什么事兒?” 小丫鬟哪里知道出什么事兒,方才她也沒仔細聽,聽了個囫圇的話便一陣風刮地沖進來。這會兒真正問起了,她也囁囁嚅嚅地說個不清楚:“怡寧主子的肚子,肚子……” 長安臉色倏地一變,立即站起來。 長公主一把按住長安,這種事兒可萬不能叫長安插手。今兒可是長安大喜的日子,丁點兒不好都是晦氣,如何能叫長安沾了晦氣? “祖母這就去瞧瞧,你且安心等著,無事?!迸呐拈L安的手,長公主黑著臉便跟小丫鬟走。 長安目光追隨她的背影,須臾,收回,這事兒就沒多管。 按理說,怡寧是側妃,出閣的步驟要比長安簡潔得多。長公主還考慮到她是雙身子,還特意將一切減至最簡。只是沒想到她如此苦心安排,飛花院那邊還是出事兒。心里急得不行,她走得飛快,可千萬莫耽擱了出嫁才是…… 如今飛花院里的下人,一個個慌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好好兒的,他們幾個還圍著姜怡寧說好聽的話。誰知眼看著快到吉時了,姜怡寧突然捂著肚子就倒下去。 猝不及防的,飛花院的下人嚇壞了,頓時亂成一鍋粥。 長公主匆匆趕到之時,姜怡寧的人已經被下人扶到榻上去躺著了。臉上因上了妝,此時也看不出哪里不好。只是姜怡寧一個勁兒在嚷,他們也不知如何是好。 問不出名堂,也沒有發熱,長公主無法子可想,便打發下人去請太醫來。 也就這么一會兒功夫,溧陽王府和五王爺府的人到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