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劉mama一聽立即就黑了臉。 這是哪里的話?主子是你想求見便能見的?除非遇著天要塌下來的大事兒,否則似門房小子這般的下人,想都不要想去后院獻殷勤。劉mama攔著不叫門房進去,門房小子念著長安還在外頭等,怕等急了壞事,只好沖劉mama招手示意她趕緊低頭。 劉mama眉頭又要皺起,但見這小子抓耳撓腮的實在是急切,這才狐疑地低了頭。 門房心里氣得要命,但也無法。他一個男子委實進不得內院。退而求其次,他趕忙湊過去,沖著劉mama就是一耳語。 話音一落,劉mama的臉刷地一下都白了:“當真?!” “這哪還有什么當真不當真的啊mama哎!” 門房小子這急性子,都快急得吐血了! 他當即一拍大腿就道:“人現如今就在門口等著呢!小子也不是那等信口開河的人,若非都打聽清楚了,哪敢這么跑?mama你可快些吧,若這位是真的,你耽擱了她的事兒,往后別說吃不了兜著走??!” 劉mama這一聽,當即激靈靈的一個寒顫。 “你小子可不會辦事兒!人都到了門口,你可把人迎進來了?奉茶了?可有人伺候?”雖說聳人聽聞,但甭管這位尋親的姑娘說得是真是假,在沒定論之前,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禮數都周全些就絕不會出錯! “哎喲!”被她這一說,他才想到自己光急著報信,把人還晾在外頭呢!“mama你可盡快些去求見主子吧!小子這就去瞧瞧!” 說著,也顧不得其他,馬不停蹄地就又往外頭去。 劉mama看這小子慌慌張張的背影,一時間心口砰砰地亂跳。 她一面覺得,這小子說的話未免太過稀奇。當初郡主雖生在外頭,可卻是已逝侯夫人的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親自去抱回來的。親舅舅哪還會弄出這等抱錯孩子的烏龍事?總不可能敷衍到這個地步吧?一面又覺得,新出生的嬰兒五官不明,確實不易分清。若那想見夫人存心為自己的骨rou博一生富貴,故意為之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想來想去,心里仿佛揣了個兔子,弄得她心驚rou跳。 她對著那慌不擇路的門房小子的背影有啐了一口沒用的東西。遇著點事兒就慌慌張張的。自個兒則迅速又將這關系給捋了一遍,才連忙揣著手往內院去。 …… 與此同時,內院里,長公主正在花廳里瞧這端午賞荷宴的詩詞帖。 這次的端午賞荷宴,姜怡寧的一首詠荷詞出手,可當真是才名遠播。哪怕長公主當時不在場,此時翻閱著姑娘們創作的詩詞,也能窺見當時孫女的意氣風發。 她一首一首的瞧著,能抄錄下來的詩詞,自然是都好的。不過長公主覺得,旁人再怎么也比不上她的怡寧。長公主年輕時候也是多才之人,自然對詩詞的賞析比一般人更細致。此時瞧著姜怡寧詞句中這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只覺得孫女的心性如此通透,非一般尋常女子能比。 “這怡寧啊,當真是長大了……” 回府的這一個多月,因著姜怡寧的小意討好,祖孫關系早已突飛猛進。 長公主如今提起姜怡寧,已經掩飾不住疼愛與親昵。祖孫倆日日處著,若非長公主的這院子太靜,還專設了供奉姜家人牌位的靈堂。姜怡寧害怕,她當真會搬來跟長公主一起住。不過如今雖沒一起住,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可不是么?”李嬤嬤站在長公主身后,隨時侍弄茶水。 自長公主回來,她便回了景庭院伺候。如今府上的庶務交給大管家,她則日日伺候在主子的身邊。這一個多月,因著姜怡寧的貼心,長公主日漸有了人氣兒。李嬤嬤從旁瞧著,心里壓著的那樁事兒便再難開口說出來。 “郡主眼看著也十四了,大姑娘了,自然就懂事兒?!?/br> 長公主自然是笑:“可不是大姑娘?三有三個月便是十四歲生辰,這生辰一過,翻過年就十五。女兒家一及笄,就差不多能出門子了!” 說著這話,她轉頭又拿起了前些時候踏青姑娘們弄出來的花間集。 翻到姜怡寧拿手詠玄武湖,長公主眉宇里的驕傲都快溢出來:“真沒想到,我們怡寧小小年紀竟這般詩才!到時往日我小瞧了她?!?/br> 李嬤嬤跟著長公主多年,段文識字,自然也品出了這詩里行間的才氣。 聞言只是笑著附和。 長公主摸著這花間集,想想又嘆息道:“可惜這丫頭懂事晚,若是早幾年,我們祖孫也不至于才交心。姑娘家就是這點不好,等明年及了笄,怡寧出嫁之事再提上日程,我便是有心多留她幾年,怕是也留不住……” “主子若想留郡主,郡主哪會不依?” “能留到十六已經是過了,旁人家的姑娘早的十四五便嫁了?!?/br> “那是旁人,咱們郡主能一樣嗎?” “瞧你!都說兒大不由娘,留來留去留成仇?!遍L公主雖有不舍,卻還是堅持,“索性小十九那孩子得盛寵,圣上是絕舍不得他離京的。將來便是分府出宮,府邸也是要在公主府附近。怡寧屆時想回便能回來?!?/br> 這倒是事實,十九皇子的圣心這么多年,若非他無心,怕是太子也當得。 “……不過這要是嫁了人,到底跟在家做姑娘不同。小十九那孩子太過出眾,性子太傲太難琢磨?!闭f到周和以,長公主不由的皺眉。若這只是她的侄孫,長公主自然欣賞他聰慧絕倫。但這要是孫女婿,長公主怎么都能挑出不好來。 “聽說年前病了一場,如今人還在法華寺未歸呢?” 說來這事兒長公主也有所耳聞,聽說年前,十九那小子不知怎么回事,在宮宴上吃著酒呢,就毫無預兆地倒下去? “是呢,”當初事情一出,李嬤嬤就給長公主去過信。不過因為宮里封鎖的快,她也只知道一點口風,并不清楚事情始末,“忽然就倒下了,太醫們連夜診脈,幾十個太醫都摸過了脈,都說十九殿下的脈象平和強健,并無任何病癥?!?/br> “那怎么就倒下了?”長公主那段時日不在京城,消息也是一知半解的。 李嬤嬤搖頭:“好似是被什么東西給魘著了?!?/br> “宮里怎么說?”魘著了?這是什么話!長公主不由地蹙起了眉頭。 當初這事兒一爆出來,李嬤嬤就立即著人去打聽過。雖說宮里把十九皇子的消息封得死死的,但也是有只言片語漏出來:“聽說是離魂之癥。太醫治不好,要請高僧來招魂。圣上幾個月前就命人去尋云游的無妄大師,如今就等大師回來?!?/br> “離魂?”那小子煞氣那么重,還能離了魂? “若到時候那小子醒不過來,本宮就替怡寧換個夫婿便是?!?/br> 長公主一向不大看好周和以這孫女婿。一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周和以自開口說話起便展露出不同與人的聰慧。素來低調行事的長公主對此十分憂心。古往今來,太過聰慧的人通?;畈婚L。周和以又是其中之最,她可不愿孫女老來無依。 二來周和以那小子幼年喪母,宮里頭沒人庇護還能活下來,且活得越發的肆意從容的,這就定然絕非良善之輩。長公主自己就是宮里頭出來的,觀之周和以的這個性子,并不是疼惜妻子之相。怡寧是她獨子唯一的子嗣,哪怕只是個女兒,長公主心中也是十分疼愛。這些年若非顧及著這樁婚事是由皇帝親口提起,怡寧本人又對周和以愛慕非常,長公主早就替她另尋良配了。 “公主說的是,以您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替郡主毀了婚也是使得的?!?/br> 李嬤嬤扶著她起身走動,順著她的心思便說道,“再說了,京城品貌皆佳的世家公子多了去,尋個疼惜妻子的良配輕而易舉??ぶ髂昙o也還小,還沒定呢?!?/br> “抽個空兒,我去趟法華寺瞧瞧?!痹捠沁@么說,但這婚約還在呢。 屋里,長公主主仆兩人正在說著體己話,外頭替長公主理完了賬本正要進屋的孫嬤嬤,看著眼前說是有急事必須見主子的劉mama,眉頭淡淡蹙起來。 孫嬤嬤素來冷面,此時吐出口的話也是含著冰渣子的:“你有何事,且先與我說說?!?/br> 劉mama在二門處大小算是個管事的,但這點子小體面,在孫嬤嬤李嬤嬤這些宮里出來的人跟前,那是沒得看的。劉mama快步上前,先是謙卑地行了個禮。而后才將門房小子說的事兒挑了重點,言簡意賅地說與了孫嬤嬤聽。 孫嬤嬤一年都不見笑的臉,直接裂了。 她不像李嬤嬤,這等大事兒,她絕不敢替主子做主:“你說的可千真萬確?” “奴婢也不敢說千真萬確,”劉mama實話實說,“只是聽那門房小子言之鑿鑿。拍著胸脯說尋上門那女子,生得可謂清艷絕倫。一雙鳳眸,跟長公主十分相似?!?/br> 這句話就跟一根鋼針,直戳到了孫嬤嬤的心上。 事實上,這么多年過去。孫嬤嬤瞧著姜怡寧那與長公主沒丁點相似的圓杏眼,偶爾也會納悶,小主子的這雙眼睛到底隨了誰。不是說她懷疑姜怡寧,只是姜家人都難得一見的貌美,姜怡寧雖清秀可人,但絕稱不上難得一見的貌美。 “你在這等著?!睂O嬤嬤丟下這一句,轉身就往屋里去。 屋里長公主與李嬤嬤說了一番話,有些乏了,正靠在軟塌上打盹。孫嬤嬤匆匆進來,也沒那么多顧忌,走到長公主身邊便喚醒了她。 她是跟著長公主的老人,去觀里清修也跟著,情分不同尋常。 長公主睜眼一看是她,斂目便問她何事。 孫嬤嬤也看了看四下里,李嬤嬤會意,擺了擺手,屋里伺候的下人們就無聲地退下去。孫嬤嬤走上前,直言不諱:“主子,府外有個姑娘說是上門尋親?!?/br> 這話一出,本還閑適的李嬤嬤大驚失色。 她腦子里都沒來得及細想,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長公主孫嬤嬤被她突然的舉動弄得莫名,俱都詫異地看向了她。李嬤嬤兩手死死扣在一起,哆嗦著嘴唇,臉刷地就白了:“主子,奴婢有事忘了稟報……” 長公主看了眼孫嬤嬤,孫嬤嬤眉頭皺起來:“奴婢的這事兒比較急……” “正是為了這事兒!”李嬤嬤搶白了一句,在長公主莫名的眼神之下,一個頭磕在了地上,“兩個多月前,玲瓏玉軒那邊遞了信兒來。說是有個人拿了一塊極其稀罕的羊玉小玉牌去鋪子里打聽,說是上京來尋親?!?/br> 長公主扶著孫嬤嬤坐起了身:“怎么回事?” “奴婢,是奴婢逾越了?!?/br> 李嬤嬤這一刻才驚覺自己攔下這樁事兒,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錯,“約莫兩個半月前,玲瓏玉軒的錢掌柜來府上。說是那塊玉牌的花紋出自姜府,玉牌的背面,刻了一個‘寧’字。錢掌柜的疑心這里頭有事兒……” “出自姜府?”長公主是不知什么玉牌不玉牌的,但是刻了‘寧’這個字,意思便不一樣了。 雖說事情過去了十四年,但兒子當初提起兒媳肚里未出世的孩子,就曾在她面前滿含笑意地說過這個字。她記得很清楚,兒子曾說,兒媳肚子里的這一胎若是男孩,便取名叫安寧。若是女孩,便叫怡寧。所以后來找到姜怡寧,姜怡寧的這個名,正長公主為了兒子的這一句話才就這么定下來的。 李嬤嬤的話還沒說完,長公主手里玉盞嘭地一聲就落了地。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的屋里,長公主的嗓音低沉暗?。骸啊{籌,你再說一遍,玉牌的背面刻了什么字?” 這一聲仿佛碎在了李嬤嬤的心坎兒里,她瞬間就面無血色:“刻了個‘寧’字……” 一個字落地,再一次死一般的寂靜。 …… “蘭心,你方才要說什么?”須臾,長公主嗓音低啞地問。 孫嬤嬤頓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背后驚出一身冷汗:“門房傳來消息,說是有個姑娘尋到府上。如今正在門外候著……” “去!”長公主站起來,“蘭心,你去,你親自去把那個姑娘給本宮帶進來!” 孫嬤嬤應聲便走了出去。 李嬤嬤緩緩地抬起頭,正巧迎上長公主一雙銳利的眼睛,心里那個弦嗡地一聲響。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墒呛孟褚矝]什么可說。驚慌的心思被這一嚇倒是越發清醒,只覺得整個人軟趴趴,根本撐不住。 “錢聰可還有什么沒說?” 李嬤嬤扶著地面的手,不知要怎么為自己辯解。事實上,哪怕她是為主子著想,但做出這等替主子做主的事兒,就是大罪。她手指隱隱抽搐,低聲道:“……說是他拓印了玉牌上的花紋,要親自呈給主子您瞧?!?/br> 長公主:“花紋呢?” “奴婢,奴婢,在錢掌柜的手中?!?/br> 長公主非常的失望,盯著這伺候了她大半輩子的人,揚聲喚了來人。等兩個小丫頭小跑著進來,長公主立即吩咐他們去玲瓏玉器鋪子,將掌柜的錢聰給招來。 小丫鬟哪里敢耽擱,得了吩咐,轉頭就往玲瓏玉器鋪子跑。 另一邊,孫嬤嬤趕到府門前,就只見到滿地的鮮血和倉促地擦拭著地鉆縫隙里血跡的門房。她焦躁地在大門前打轉,把門房從頭到腳地審問了一遍,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禍不單行。老姐妹這一念之差,與主子半輩子的情分,怕是都要到頭了。 “人被擄了不知道報官?”孫嬤嬤要被這無用的門房給氣死,“膽敢在公主府門前行兇,你都不知管上一管?就這般任由人被擄走?你腦子是被狗吃了?!” 那門房本就是個不大聰慧的,激靈得話也不會有兩個人守著門。 糊里糊涂地就往地上跪。 孫嬤嬤被他氣得心口疼,這時候也沒工夫問長安的長相,直問出了馬車的方向。連忙招二十個府衛,立即就要追。 不過這從府門口到內院走這一遭,半個時辰都過去了。便是追,也見不著馬車的影兒:“你可看清楚了那車?認不認得是哪里的樣式?” 馬車就是一晃而過,門房就記得一個顏色:“紅木的,鑲了金?!?/br> 孫嬤嬤沉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但光著兩個不夠,這一片住得都是富貴人家,紅木馬車不少有,鑲金的更不缺。 還是一直候在門口等著的翠娘急忙湊上來:“小的瞧見馬車上的家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