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翠娘素來是個心細的,當時馬車匆匆擦著騾車過去,她就在騾車后面坐著。因著眼力好,她整好瞧見了那輛車上鑲嵌了一個獸首一般的徽章。翠娘不識字,但會畫花樣子。公主府的下人取來了水墨,她當即就畫了出來。 孫嬤嬤一看,這不是禮部尚書府的家徽嗎? 轉念再一想門房小廝稱那疑似郡主的女子貌美,頓時就明白了。定然是禮部侍郎家那個色胚子折騰出來的事兒。因著府邸都離得不遠,禮部侍郎長子多年的荒唐與張狂,這附近都有所耳聞。但因著犯不到公主府來,公主府的人便沒放心上。 孫嬤嬤心里頭冷笑,王家那孽障的膽子可真大!真當公主府是泥捏的??! 冷笑著,她帶著一群公主府府衛直奔禮部尚書府而去。 禮部侍郎府與公主府離得不算遠,半個時辰就到了。孫嬤嬤帶人趕到之時,王沖正對著床榻之上的美人束手無策。不因別的,就因長安力氣大,性子太兇。若非多上幾個人來制住她,光王沖一個人,根本近不得長安的身半分。 可這般美人,王沖是打死也不愿別人的臟手去碰的。所以一時間,兩人在屋里就僵持上了。王沖不是沒拿好話哄,奈何長安油鹽不進。 “美人兒你說吧,”王沖自問是憐香惜玉的人,“你要怎樣才肯跟了我?” 那日碾蛋之仇,在對上長安一雙清艷艷的雙眸后,都化作了癡意。 王沖捂著怦怦跳的胸口,只覺得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姑娘,比玉瓊樓的頭牌清霜姑娘都美上百倍不止:“本公子今年二十有三,相貌堂堂又出身高貴,家財萬貫不說,還最懂女人心。屋里沒個正妻,跟了我也不怕有人磋磨,何樂而不為?” 長安都懶得跟他說一個字,手上抓著個半人高的香爐,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力氣大就是這點好,她要威脅別人時都不怕搬不動東西。瞧她這尊香爐,至少二十斤。只要這色胚敢湊上來,一香爐下去,絕對能給他開瓢兒。 王沖顯然也怕她動手,巴巴地在圍著她打轉。 孫嬤嬤帶著人闖進來的時候,一看到床榻之上的長安,心里就信了八分。蓋因長安的這張臉,從眉眼到嘴角都是姜家人會有的模樣,尤其此時橫眉冷對王沖的倨傲神態,像極了已逝的安瀾候,長公主唯一的兒子姜致修。 一群人沖進屋里,孫嬤嬤出神地看著長安,仿佛看到了少年時期的姜致修。 剩下的不必孫嬤嬤吩咐,一群人上去就壓住了王沖。孫嬤嬤親自走到榻前,古井無波的眼睛死死定在長安的臉上,須臾才輕聲細語地道:“這,這位姑娘,奴婢是公主府的下人,奉主子之命,來接您回府?!?/br> 孫嬤嬤稱呼上雖未認下長安,但話里話外的意思,已然是認可了長安的身份。 長安聞言一愣,清凌凌的目光十分直接地鎖定在了孫嬤嬤的臉上。孫嬤嬤垂下眼簾避開了她的視線,并不敢與她對視。 挑了下眉,長安從榻上下去,隨孫嬤嬤走。 孫嬤嬤去接長安這一個時辰的功夫,玲瓏玉器鋪子的掌柜已經跪在了長公主的腳下。李嬤嬤全程沉默地跪在一旁。 錢聰從袖口里掏出一疊紙,恭敬地遞上去。 只見這薄薄的一張紙頁上,姜家主子特有的花紋躍然紙上。往下看,那玉牌的前后兩面都拓下了印子,背面的地方,清清楚楚地拓印了一個‘寧’字。 雖然時隔久遠,但長公主還是一眼認出了。寧這個字下勾拖得老長,是她兒子特有的寫字習慣。即使這是雕刻,筆跡依舊掩飾不住。 這個玉牌,是真的。 長公主面上沉靜,心中卻早已翻江倒海。她下意識地吐出一口氣,眉宇間的冷靜就如被摔碎的鏡子,一寸寸地碎裂了。屋里再一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叫李嬤嬤的背脊再也挺不住,塌了下來。 長公主撫摸著這個字,眼眶漸漸濕潤了。 …… “你說來找你的,是一位公子?” 錢聰低著頭,不敢隱瞞:“是的主子,一位紅衣的公子?!?/br> “他說替內人尋親?” “是的?!?/br> “那姑娘才十四周歲沒到,竟然就已經嫁人了?”長公主無法接受這一點,哪怕還沒見到人,她也覺得心口壓了一塊大石頭,喘不過氣。 錢聰多伶俐的人,立即就寬慰道:“那位公子儀表堂堂,談吐文雅,應當是個良配?!?/br> 長公主突然爆喝:“十四歲生辰都沒過!什么狗屁的良配??!” 錢聰嚇得渾身一抖,整個人趴伏下去,一頭的冷汗。 長公主再也坐不住,刷地站起來,哆嗦著繞屋子憤怒地打轉。她越是轉越是惱火,越是想越覺得怒火中燒:“蘭心呢?蘭心去哪兒了!叫她去找人,怎地這么久不回???!” 這時候立即小跑了一個人前來回話,將府外的事情又報上來。 只見素來沉靜優雅的長公主一腳踹翻了身前的矮幾,揮袖便拂倒了一片玉器瓷器。該死!該死的!這些賊人膽打包天,全部都該死??! “找!給本宮立即去找!”長公主怒喝,“找不回來人,你們都不用回來了!” 李嬤嬤垂死掙扎:“主子,您消消氣,這人還沒瞧見,萬事還做不得準。再說當初是親家舅爺親自去江南接的小主子,也不一定就抱錯……” “你閉嘴!”長公主多少年沒發過這么大火氣,“這件事,等本宮回頭再跟你算!” 長安被人帶進公主府,已是午時之后。 而此時出門會友的姜怡寧從馬車上下來,發覺府上寂靜無聲,十分的詫異。她扶著下人的手一步一步走進內院,游廊上的下人都行色匆匆。便是被她喊住,也不敢透露什么。姜怡寧心中吸怪,似乎她不在的這半日里,發生了什么大事兒。 她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但左思右想,不覺得這滿府的異樣會與自己有關。于是便跟往常一樣,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長公主的院子跟她說說話。 長公主的院子在府邸的東南方,離外院不算遠。 往年是為了遷就姜老太爺姜尚知,如今姜尚知去了,長公主住慣了便不愿意挪動。姜怡寧今日是去得戶部尚書府。貴女們聚首自然是一番曲水流觴,姜怡寧自然又給添了一首絕唱詩作。想著今日被吹捧的情形,她牽起的嘴角就下不去。 她走得慢,繞過外院的花廊,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長公主的院子。 越是靠近,姜怡寧才發現,長公主的院子比府外更安靜。平常守在門口見著她來總會熱情迎上來的婆子嬤嬤,今兒一個人也沒有。 她站在正屋的門前,與貼身丫鬟對視一眼,疑惑地踏上了臺階。 四處都沒人,正屋門前也沒人守著。姜怡寧心里莫名,只道祖母的脾氣未免太好了。竟然叫這下人玩忽職守到這等地步。心里想著,她掀開珠簾便走了進去。這一個月來,她都是這樣的。府上所有的地方,沒有她不能去的。 姜怡寧如今已經習慣這般,進了正屋,她腳下沒半分停頓地就往內室去了。 一進屋,就看到長公主端坐在窗邊的軟塌上,保養得宜的臉上面無表情。而她的腳邊,素來體面得臉的李嬤嬤滿身狼狽地跪著,另一邊,則是一個沒見過的中年男子。姜怡寧眉頭跳了一下,掛起笑臉便走到軟榻邊,擠著長公主坐下。 “祖母,您怎么了?臉色這般難看?”姜怡寧嗓音軟甜,這等養在糖罐子里才能泡出來的理所當然,讓長公主臉色有一瞬的僵硬,“李嬤嬤是犯了什么錯嗎?” 她笑得溫柔,“若是犯錯您只管罰便是,千萬莫氣著了自個兒?!?/br> 跪在地上的李嬤嬤渾身一僵,低著頭沒動。 “祖母可用飯了?”沒有人接話,姜怡寧也不怵。這兩個月,她差不多摸清了長公主的性子。冷淡是天生的,但疼愛她也是實打實的,“婉玉家酒太好吃,孫女吃多了便沒怎么用膳。不若現下陪您用一點?” 一聲聲嬌軟的話語,長公主終于開了口:“怡寧?!?/br> “嗯?”姜怡寧正眨眼。 “你坐到一邊去?!?/br> 姜怡寧挽著長公主胳膊的手一僵,不解地抬眼去看她。然而長公主并沒有看她,只等著孫嬤嬤帶人回來。 屋里靜悄悄的,所有人都低著頭,姜怡寧終于收起了嘴角的笑。她心中不祥的預感更重了,那種心驚rou跳的感覺,忽然間前所未有的叫她難受。左思右想的,她沒在這個時候撒嬌賣癡,聽話地起身,走到長公主右下手,挑了一個椅子坐下。 大約過了一盞茶,安靜的門口,終于傳來的動靜。 姜怡寧發現長公主搭在膝蓋上的手動了,然后慢慢揪住了膝蓋上的裙擺,一寸一寸地收緊。她眼皮子猛地一跳,順著長公主的眼睛也看向了門口。 就見背著光的門口,漸漸出現了一個人身影。 這人身穿著對于姜怡寧來說十分寒酸的衣裙,但勝在干凈整潔。背著光看不到臉,只覺得身姿纖細窈窕,胸脯卻高.聳.飽.滿。隨著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姜怡寧還發現這個身材十分誘人的女子有一只纖長優美的脖子…… 脖子上,有一張令窗外的嬌花黯然失色的臉。 長安跟著孫嬤嬤,雖然形容狼狽,但她走得很是理直氣壯。發帶在掙扎之中丟了,此時一頭的青絲凌亂地披在肩上。烏黑的發,凝脂般的皮膚,她整個人被屋外的光勾勒得仿佛一尊玉雕像。一雙清凌凌的眼冷淡又干凈,抬起來,直勾勾對上上首的長公主。 長公主刷地從軟塌上站起來,驚呼出聲:“致哥兒??!” 瞬間,姜怡寧的臉煞白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求寶寶們撒花花?。?!評論?。?!支持?。?! 可憐巴巴額作者君在線敲碗跪求包養啊啊啊?。。。?! 對了,200個紅包,大家浪起來?。。?! ☆、第二十一章 窗邊矮幾上的香爐冒著寥寥青煙, 沉靜得荷香在屋里彌漫。在長公主喚出一句致哥兒, 姜怡寧的處境便rou眼可見地就尷尬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看向屋里下人, 下人們戰戰兢兢跪在地上, 被她冷冽的眼風掃著, 恨不得縮到地縫里去。 姜怡寧頓時有種被人剝光了體面, 丟在光天化日之下曝曬的羞恥與憤怒。她這大半年被金尊玉貴的養著,便是再裝得體恤下人, 也免不了生出高心氣兒。此時只覺得這屋里的人定然是在心里笑話她, 瞧不起她, 甚至于作踐她, 于是她一抬眼,死死盯住了下首站著的長安。 心中從震驚,到恐慌,再到憎恨, 心思幾番輾轉變換,她眼神中便有些藏不住惡意。姜怡寧此時, 恨不得長安能原地消失! 長安敏銳地察覺到惡意, 扭過頭的瞬間姜怡寧低下了頭。 瞥了她一眼,并未投注過多關注, 長安的重點全落在長公主的身上。這個時候, 姜怡寧才將將與長公主接觸。雖不知兩人關系進展到何種程度, 但應當沒十一年后那般深厚。長安心里估量著,卻不敢一萬分的斷定。 畢竟小說某種程度上只闡述一個片面,長公主如今在她面前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長安心中掂量著, 這是個十分重規矩且要求苛刻的人。 換句話說,長公主此人,十分不好相與。 長安所圖不多,她來姜府不是為與這祖母相親相愛的。當然,若僥幸能長公主祖孫交心自然是好,沒這個運氣的話,她也并不強求。左右長安不是個缺長輩疼愛的,只要沒人故意來招惹她,她可以活得比誰都自在。所以此時面對著雍容強勢的長公主,和隱隱仇視著她的姜怡寧,她心態穩得一批。 姜怡寧握著帕子的手一寸寸收緊,屋里下人們頭抵在地上,沒有一個人作聲。四下里,安靜得仿佛一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 如長安在打量長公主,長公主其實也在打量長安。 眼前的少女有著一雙姜家人特有的瀲滟鳳眸,若單單只憑五官,她只有兩三分像安瀾侯夫婦。只是眉宇里清冷高傲的神韻,卻與姜致修少年時期如出一轍。 長公主緊張地注視著長安,越看越覺得,她的致哥兒這一刻仿佛又重新站在她的眼前,“……你,你名喚何如?” “陳二花?!?/br> 長安沒長公主的復雜心緒,自然問什么答什么。 “陳二花?耳東陳?” 長安眼波微轉之間,肯定地點頭。 長公主捏著袖子的手不自覺的痙攣,面上卻是一幅冷靜自持的模樣。她見長安雖一身狼狽,但目光磊落,神采飛揚,一時間又是心酸又是歡喜。眼前這少女十之八.九就是她親孫女??蓱z她嫡親的孫女,天之驕女卻陰差陽錯在外頭吃了十多年的苦。 “……孩子,聽說你有一塊父母留下的玉牌?”心中已有了定論,但長公主卻還要做完全的確認,“不知可否拿出來給我瞧上一瞧?” 我字一出來,姜怡寧的臉更加慘白。 長安當然沒什么不能拿出來的,玉牌本就是她認親的信物,自然是要給長公主確認的。所以點了頭,直接就把東西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她。 長公主接過玉牌的時候手指都在發顫。 姜怡寧端坐在椅子上,一陣一陣的發冷。她不敢開口,死死盯著長公主的臉色。只見長公主拿著小玉牌,極小心翼翼地摩挲。 這塊玉牌,錢聰方才能說的都說了?;y圖案刻字,她心中早已有數。如今再拿到手上,不過是驗證方才錢聰的話而已。長公主很是嫻熟地捏到玉牌的某一處,只見小玉牌啪嗒一聲列成兩截??吹姐暯涌p隙處刻著的‘姜’字,長公主的眼淚忽然就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