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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守寡失敗以后在線閱讀 - 第17節

第17節

    岳欣然卻道:“還有一事,需請老夫人做主,這吳七,哦,便是此事行事的主謀,該如何處置?”

    沈氏當即道:“處置個什么勁兒,打死不論!”

    陳氏沒有說話,苗氏卻有些遲疑:“我們畢竟是出門在外,還未到益州,傳將出去不太好,再者,畢竟也是失了地的流民……”也是個可憐人。

    陳氏這時才開口道:“不若報官吧?!眲e臟了自家人的手。

    若按之前縣丞所說,報官之后,似這等流民兼罪犯,怕是直接便要充軍,北邊打得血rou橫飛,充了賤役回頭哪里還有命在?妥妥是個死字。

    吳敬蒼在外間聽得急得直握拳頭,他與大衍畢竟身份尷尬,岳欣然只將他們留在了外間,吳敬蒼覺得吳七此事犯渾確實該罰,可不該罰這般重!吳七畢竟也是沒了指望才這般昏了頭行事??申懜呐魅藗冋f話,他一個前科在身的人,哪有機會和立場去插嘴呢,至于岳欣然,吳敬蒼更沒底,他不知道岳欣然此時提此事是何意。

    卻聽岳欣然道:“我倒是覺得,不妨將他留在陸府?!?/br>
    沈氏與陳氏立時站起來大聲道:“什么?!”

    如果說這話的不是岳欣然,不是剛剛救下三個孩子的岳欣然,這兩個女人只怕立時能同對方拔刀/翻臉,武將拔刀最可怖,文臣翻臉最可怕。

    不只是她們二人,外面的吳敬蒼與大衍俱是目瞪口呆,再怎么樣也想不到岳欣然這般大膽,竟還敢吳七這樣的留在身邊!

    岳欣然心平氣和地向陸老夫人道:“先不說那吳七到底是不是情有可原,他犯罪是事實,差點釀下大錯也是事實,犯了錯就該受罰,無可厚非。我說留他下來,是想讓他當幾個孩子的陪練,除了先前所說詩書禮義,畢竟是陸家的孩子,強行健體也該列上日程了?!?/br>
    沈氏心氣緩和了一下:“武藝是該練,可絕計不能叫那樣的人當什么陪練!”

    陳氏也是一般的意思。

    岳欣然道:“這不是為了寬恕吳七,更多還是為了三個孩子。他們受此一番驚嚇,將來會不會在陌生的情境中怯懦害怕?”

    會不會再在遭遇暴力的時候不敢反抗?甚至會不會留下什么心理陰影,影響人生?這都是不可估量的。但岳欣然沒辦法給古代的母親講什么發展心理學,只能盡量講淺顯的道理。

    “若是習武時,天天面對吳七,和對方對練,將這害怕消減、磨滅,才不會給心境上留下什么破綻??朔诉^去,孩子們將來會更強大,更無所畏懼。他們今天便做得很好,將來也必定會做得更好?!?/br>
    不必岳欣然,小嘚啵阿恒立時揚著腦袋,將岳欣然把吳七“嚇??蕖?,然后他們就不害怕的話又重復了一遍,然后強調:“我們沒有再害怕了!”

    縱使這個理由讓人信服,陳氏卻是絕計不肯要阿和冒這樣風險的:“那吳七能做一次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焉知沒有第二次?”

    岳欣然沒有絲毫不耐,反倒認真地道:“首先,吳七會戴好鐐銬等約束器具,身上最多只有護具,不會有兵器,自然不可能為所欲為,我也會令部曲一直守衛在旁;其次,他先前想玉石俱焚,只是因為日子沒了盼頭,有希望的人就有了軟肋,不會輕易做過激之事。我可以做擔保,此事上,若出任何紕漏,唯我是問?!?/br>
    氣氛一時間極為安靜。

    陸老夫人咳嗽起來,苗氏連忙上前,又是喂水又是撫背,陸老夫人才緩過氣來慢慢道:“便按阿岳說的吧?!?/br>
    沈氏與陳氏俱是忍不住叫道:“阿家!”

    哪個母親肯叫孩子暴露在可能的一丁點危險中!更何況,吳七才犯下的事情,豈止只是一丁點!

    陸老夫人只看著她們二人,說了一番話:“陸家的兒郎,你們的夫婿,自小長到大,可沒有哪一日不是摔打過來的。我知道,男人不在了,自然是指著孩子??墒?,你們能護他們到幾時,他們將來若長大了,外邊不會有這樣險惡的人?不會有這樣險惡的事?

    此時不教,你們要何時才準備教呢?待到他們再大些,你們還教得了嗎?起碼此人不論如何,還是好收拾控制的。陸家的兒郎,不說多大的本事能耐,些許應對與擔當要有吧?將來我不指著他們建功立業,只要是俯仰行事無愧天地的郎君,他年泉下相見,我不至于愧對他們父祖便成了。

    你們回去,好生思量吧?!?/br>
    眾人對視一眼,只得起身應是,退了出去。

    陸老夫人只留下了岳欣然一人:“難為你了,若非為了教導阿金他們,本不必與妯娌間這般為難的?!?/br>
    岳欣然笑道:“幾個孩子教導得很好,自然要更好才是?!?/br>
    陸老夫人一笑:“你呀,真是同你父親一模一樣,不肯輕易許諾,卻總一諾千金,言出必踐?!?/br>
    這短短一句話背后,似乎有太多故事,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過往,叫陸老夫人自己倒出了神。

    岳欣然暗暗納罕,老頭兒還有什么她不知曉的過往不成?

    岳欣然其實還有一重想法:“這般處置吳七,也不只是為了幾個孩子,益州既有失地之民,這些人當中出了一個吳七,會不會有更多吳七?畢竟,益州乃是陸府未來立身之基,不可不慎,不可不防。

    吳七此事,思來想去,遇到吳先生與大衍大師,確有因緣際會,可若據他所說,整個龍嶺郡人人皆知成國公兵敗未歸……北邊的消息,如何能在這樣的短時日在益州傳得沸沸揚揚?其中怕是不簡單。不可不早做打算,留下吳七也是以防萬一?!?/br>
    陸老夫人不知怎么,仿佛看開了許多,她只笑嘆:“我們還未到益州,你呀,不要費這許多心神。有時候我都忘了,你也不過還是一個孩子,這般多的事皆在你一人身上……”

    岳欣然一怔,陸老夫人撫著她的手:“女兒家年華短促,不也必只想著府中這些事,覺得開心或是煩惱,便去尋些樂子,我們陸府便是守孝也沒許多彎酸的臭規矩?!?/br>
    岳欣然欲言又止。

    陸老夫人揚眉一笑:“阿岳,我的娘家便是在益州,你不必多慮,只管放寬了心?!?/br>
    說著,陸老夫人招過嬤嬤,竟給岳欣然塞了一堆小玩意兒,其中幾樣色彩鮮妍,一瞧便是夷族式樣,看得出來上了年頭卻愛惜得很好,岳欣然一天之內,再次感到哭笑不得。

    出得屋來,吳敬蒼與大衍兩張尷尬的老臉便在眼前。

    吳敬蒼此時真的是慚愧到抬不起頭來,這樣大的簍子,若不是岳欣然出手,真的差點沒法收拾,就算那三個孩子不是陸家的,出點什么意外,他這一生怕是都良心難安。

    吳敬蒼咳嗽一聲:“我代吳七謝過岳娘子保全之恩?!?/br>
    岳欣然看了他們一眼:“知道問題出在何處嗎?”

    大衍懊惱道:“應該將那些人都悉數查一遍……”如果提前查過,知道吳七來歷與其他人略有不同,有了防備,可能也不至于發生今日之事。

    岳欣然卻嘆氣:“跟我來?!?/br>
    部曲們雖還捆著吳七,卻早撤了他的塞嘴布,他再次見到岳欣然,立時激動地大聲嗚咽道:“千刀萬剮俱是小人應得的,小人不該迷了心竅想傷害幾位小公子,娘子想怎么罰都成!”

    吳七幾乎是一邊流淚一邊叩首,簡直是洗心革面,叫人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人,先前竟會做出綁架孩子,想同歸于盡的決定。

    岳欣然道:“我可以遣人往北邊打探消息?!?/br>
    吳七登時止住了哭泣,抬起頭來,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好像在無底深淵掙扎得太久,好像在無盡黑暗里痛苦得太久,終于看到一絲希望,一線曙光,他重重將頭叩在地上,泣不成聲:“小人愿以死謝罪!”

    岳欣然道:“北邊打著仗,消息一時極難確切,這段時日,你的舅母嫂子,可以佃陸府的田,我們在官府立契,一成租,不附加任何條件,不論是再請了旁人來種,還是她們自己辛苦些,要不了多久,她們便能攢夠了銀錢,可以再買地?!?/br>
    吳七不是個蠢人,此時,他抬起頭來,那雙眼睛在絕望赤紅之后,安靜下來,卻黝黑得格外沉靜,那是一種終于了卻心事、愿坦然赴任何死局的寧定:“娘子,您請吩咐吧,不論是什么樣的事,赴湯蹈火,刀山焰海,小人皆不懼?!?/br>
    縱使舅舅表兄再無法回來,舅母、嫂子終是有了活下去的指望,即使對方要他這條命去圖謀什么,他也死得心甘情愿,沒有遺憾。

    岳欣然道:“佛家有苦修士之說,艱苦勞作,粗衣糙食,還要修習經義,你便先隨大衍大師修行吧?!?/br>
    吳七面上第一次露出呆蠢的表情,似是不敢相信只是這樣而已。

    岳欣然:“還有?!?/br>
    吳七了然,還有條件,這才對,他不相信這些富貴人家出來的人會這般輕易放過他這樣的人,這些人錦衣玉食,高高在上,哪里會有悲憫之心?

    岳欣然:“我要你去給幾個孩子當陪練。每天去當陪練前,自己給自己把鐐銬帶好,束縛你自己的行動;除了護具,你不得使用任何武器;阿金他們和你打斗,你只能防護不能還擊;你還要保護他們,不能叫他們受到半點傷害……你辦得到否?”

    吳七呆了好久好久,再也沒有等到岳欣然的其他要求,原來……這竟是對方的全部的條件了嗎?好半晌,他才淚流滿面,額頭重重在地面一觸:“諾!”

    吳七被帶了下去,吳敬蒼與大衍心中卻百味雜陳。

    他們從來不知曉,原來吳七這樣的人,心甘情愿時會是這樣、這樣死心塌地。

    尤其是,吳敬蒼,他一直以為只要將世族大家的財物分予貧苦,便能令他們展顏,財物確實是能解決他們的問題,但這些問題又絕非只是錢,貧苦者亦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喜怒哀樂俱全,似吳七,他愿參與此行動,是圖財嗎?

    是,也不是。

    他最根本的意愿,還是想為家中謀一條生路。

    可這些,在他們的所謂宏圖大計中,都只化為了一個“貧苦者”的符號,這般的想法……何其傲慢無知!吳七要放的那把火簡直是抽在他們臉上的耳光。

    大衍嘆服道:“如此這般,吳七就此怕是對陸府忠心不二……”

    岳欣然這才道:“我不只是為叫他盡忠才這般安排。小孩子天真爛漫,日日相處,叫他多見見人性光明處?!比缓笏馕渡铋L地道:“不是只有打得皮開rou綻付出性命才是懲罰的?!眲趧颖揪筒皇撬哪康?,改造才是。

    吳敬蒼開始有時不明白,隨即恍然,阿金那幾個孩子確實教得很好,天天相見,怎么可能不喜愛?可岳欣然卻還叫吳七天天見他們前戴鐐銬,這是在天天提醒他,他曾經犯過的錯……這簡直比佛家抄經還能叫人警醒自己曾經的罪孽,吳七心里怕不會好過。

    吳敬蒼和大衍久久無言,心中卻俱已嘆服,這次教訓才算真的聽了進去,時隔多年,終于又有被人耳提面命之感。

    正此時,肅伯來送木屐,這是岳欣然的吩咐,這驛館大抵是與陸府風水不對付,才住了幾日?簡直是數不盡的事。豐嶺天氣轉好,也不必猶豫,盡早出發去益州吧,不論那頭是個什么情形,早晚都得應對。豐嶺陡峭,這豐縣特制的木屐底下帶著登山齒,防滑便于攀登。

    看到這木屐,吳敬蒼忽然仿佛觸電般:“??!”然后恍然地看著岳欣然:“原來如此!”

    岳欣然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卻只一笑。

    大衍一臉莫名:“怎么?”

    吳敬蒼苦笑道:“原來第一次照面,岳娘子便瞧出我不對了?!?/br>
    他當時腳上穿的也是現在這雙靴,他自稱益州來的官員,縱然能憑著熟識之人將益州人事說個七七八八,可剛出豐嶺的益州人,腳下怎么可能穿著靴?

    論心性、行事、勇氣、智計,有正有奇有德有行,吳敬蒼是真的服了。恩師在世,怕也不過如此了吧……吳敬蒼起身朝岳欣然長長一揖:“岳娘子,今后但有驅遣,安敢不從?”

    岳欣然揮手笑道:“不敢不敢,先生莫要再自己拿什么大主意就好?!?/br>
    吳敬蒼苦笑著再次長長一揖,算是求放過。再回首,曾經叫囂著為流民騙搶陸府財物的自己何等淺薄,直叫人羞于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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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昱日,云破日開,大豐嶺從來云遮霧罩的輪廓都清晰起來,陸府的車隊不再停留,啟程向巍峨山峰進發。

    大豐嶺名字聽來是座山嶺,岳欣然從陸府珍藏的兵書上看來,這分明就是一座山脈,將大魏的西面國土一分為二,漢中郡與益州郡亦以大豐嶺為界,大豐嶺中還有赫赫有名的扼喉關。

    六十度的s形陡坡上,每一步,鐵釘掌都發出沉悶的聲音,青牛身上肌rou賁起,重重的喘息與噴鼻中,一步一步艱難前行。每一次短暫停歇,馭夫都急急喂水與特制的精糧。即使如此難行,他們也絕不敢慢下來。

    阿鐘伯乃是早年隨先成國公出益州的老人,對大豐嶺十分熟悉,他說得十分明白:若此時不趁機多行幾里路,到得日暮時分,天黑路將越加難行,豐嶺道內,適合歇腳的地點皆是有數的,必須趕到。否則,這深山老林,豺狼虎豹不說,大豐嶺內常年有雨,不論牲畜還是人,淋雨著涼皆是要命之事。

    而這不過是進入豐嶺的第一日,岳欣然對益州地形之塞再次有了全新的認識,

    難怪有諺云:益人不出豐,外人何來哉?

    益州人沒事絕不會出大豐嶺,外人沒事也絕不會進大豐嶺,正因為大豐嶺的存在,益州政事相對隔離,信使往返,便是驛站換馬不停歇地奔騎也要月余。

    看著這條豐嶺道,岳欣然心中對益州局勢更有了一種復雜的推測,隔著大豐嶺,吳七他們這些敗軍家屬是怎么那么快知曉消息的?

    便在他們艱難爬坡之時,忽聞急促的鐵釘踏石聲,由遠及近,來得好快!不過幾個呼吸間,便已經可見一列黑衣快騎匆匆自坡頂而下,為首一騎馬速極快,且挾下坡之勢,就像一道利箭直刺向陸府車隊之中,眼前便是車毀人亡的慘事!

    諸人情不自禁驚呼起來,卻見為首的騎士一勒韁繩,馬兒長嘶一聲,揚蹄一躍,便輕巧躍過車隊站到一旁,他身后的騎士紛紛勒馬,陸府車隊也漸漸停下,兩邊這才緩緩交匯而過,對方馬速奇才快,眨眼便消失在視線中。

    阿鄭低聲道:“必是練家子?!?/br>
    岳欣然不由蹙眉,這與她的判斷一致,即使對方身上沒有任何標識,但那種騎行間的默契,特別是為首之人的騎術,絕不可能是泛泛之輩,這樣的精騎,只有大勢力才能供應得起,對方是出益州奔豐城而去的,如果只是傳訊,根本用不上這樣的精騎,如果是要采取什么行動,這隊人又未免太少了些……會是什么事呢?

    這段艱難的s形陡坡終于攀爬到頂時,岳欣然不由回望,豐城已經消失在密林中,再不可見,當牛車轉過一個彎,眼前層林疊嶂直抵天宇,飛瀑如練聲震如雷,叫人精神不由一振。

    如是七日,都是這般艱難在崇山峻嶺間攀爬前行,連青牛都累倒了幾匹,如果不是早有準備,輪換著休憩,怕是他們就得半路棄幾輛車了。

    而這一天,岳欣然見阿鐘伯指揮著部曲給牛馬都套上了特制的眼罩,換了特制的活扣韁繩,她不由覺得奇怪,阿鐘伯卻是笑道:“三千拐走完啦,下邊兒就是斬壁道啦?!?/br>
    三千拐,這名字倒是取得形象貼切,一路皆由無數s形的拐彎不斷銜接,至于壁道,岳欣然倒是曾在地集注中讀過,過了壁道,再過扼喉關,益州城便不遠了。

    待真正踏上壁道,為岳欣然駕車的,卻從阿鄭換成了阿鐘伯。

    岳欣然掀開車簾看出去的時候,就是岳欣然,心也驟然提到了半空中,如果不是牛掌鐵釘聲音節拍清晰,她幾乎以為他們已經踏在半空中。

    因為這一眼看出去,竟不見車道,只見腳下茫茫云霧渺渺群峰!

    這一瞬間,簡直是有蹦極時的心跳失速。

    然而,當岳欣然仔細地看到了車道之時,緩和一些的心跳又再次瘋狂加速,這哪里是車道,分明就是在直立的峭壁上插進一排木板而已!還連根欄桿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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