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陂耶郡王暗道不好,只覺頭皮發麻,想說什么卻也知眼下只怕不是時候,忙再三行禮,“陛下特許小王一行人住在城南花枝巷,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擾諸位雅興了,告辭?!?/br> 三皇子已經自顧自坐下了,聞言眼皮都不抬一下,丟了個鼻音過去敷衍了事。 龐牧朝他們點點頭,也拉著晏驕回原位坐下。 坐下的瞬間,晏驕本能的抬頭朝門口望去,恰見那陂剎郡主竟也朝這邊看來,兩人俱是一怔。 晏驕從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毫無保留的恨意。 待赫特一行離開,她皺了皺眉,對三皇子道:“那郡主過于桀驁不馴、野性外露,殿下日后還需當心?!?/br> 三皇子胡亂扇了幾下扇子,沒了一開始的嬉皮笑臉,淡淡道:“父皇不會允許外族女子占據正妃職位,頂了天就是個側妃罷了,走了過場,丟到后院胡亂養著也就是了?!?/br> 他生在皇家,享受榮華富貴,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若是連這點委屈都忍受不了,哪里還配做父皇的兒子? 晏驕微微挑眉。 這三皇子,卻也不像外界傳言那樣荒唐無度。 —— 在臨時住所安頓下之后,陂耶郡王抬手就給了meimei一個耳刮子,“你是在將我部置于火上!誰給你的膽子!” 陂剎郡主挨了一巴掌,張嘴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難道兄長還要繼續忍受他們的欺凌嗎?漢人有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今隨便找個理由就要我們割地賠款,日后更壞的日子怕是沒有頭了?!?/br> 陂耶郡王皺眉,“至少族人還活著?!?/br> 況且公里公道的說,原本就是赫特幾國眼紅大祿朝幅員遼闊物產豐富,起了掠奪之心,只不過反而被人打死了罷了。 “這樣就是活著?你曾貴為王侯,怎能忍受如此屈辱!”陂剎郡主突然激動起來,失控的大喊,“大不了與他們開戰,魚死網破!” “你說的容易,開戰開戰,你可知我部已經不起戰火?”陂耶郡王厲聲喝道,“若是硬扛,只能落得被滅族的下場?!?/br> “死就死了,也好過這樣屈辱的活著?!壁閯x郡主冷笑道。 小郡王怒極反笑,“你真是瘋了?!?/br> 他叫來侍衛,“將郡主院子牢牢看住,除夕宮宴之前不許她外出一步!” “你就是死,也要在嫁給大祿皇子之后死?!壁橐ね跛浪蓝⒅府惸傅膍eimei,一字一頓道。 說罷,他拂袖而去。 “父親和兄長他們戰死,其實你很高興吧?”他剛跨出門檻,卻聽后面的陂剎郡主譏笑道,“兄長們那般驕傲,那般驍勇善戰,便是下面幾個弟弟也比你有血性,若是他們還在,你下輩子都做不得領袖!” 她咬牙切齒道:“那漢人殺我兄父,滅我族人,你卻對他曲意逢迎,這般的認賊作父,還有廉恥嗎?” 陂耶郡王聞言停住腳步,突然呵呵笑了幾聲,轉過身來,“我若說是,你又能奈我何?”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陂剎郡主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面前兩扇精美的雕花木門被牢牢關閉,整個人都被壓抑的喘不上起來。 良久,她撕心裂肺的叫了幾聲,將屋子里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干凈。 第139章 大婚在即, 這段日子晏驕就住在廖府,等轉過年來正式成親了才好跟龐牧住在一起。 如此一來, 饒是京城人多口雜規矩多, 誰也說不出什么了。 因著陂剎郡主的事, 三皇子的興致明顯低落不少,見天色不早, 兩人順勢與他告辭,對方也沒強行挽留, 只道來日宮宴再聚。 龐牧照例先送晏驕回廖府,琢磨著看能不能再蹭一頓飯,盡可能多些相處時間。 結果才一進到正院,就隱約聽見廖無言抑揚頓挫鏗鏘有力的訓斥聲: “……你當真好大的臉面, 好生的荒唐!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 竟帶著三皇子狎妓!更吟誦什么yin詞浪曲,臨泉啊臨泉,不要以為你不入朝為官就可肆無忌憚……” “你如此行事, 可對得起師父的栽培?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氣得當場暴斃!” 一直聽外頭“臨清先生”“臨清先生”的叫,他們都幾乎要忘了對方大名臨泉了。 臨泉小聲辯解的聲音聽上去簡直弱小可憐但氣人, “我去南邊看過師父他老人家了,病早好利索了, 只是不肯回來……一頓飯能吃一整碗紅燒rou,我都搶不過他哎呀!” 廖無言猛地拔高聲音,“還敢頂嘴, 敢編排師父他老人家!” 現在進門必然要遭受池魚之災,兩人對視一眼,都猶豫要不要等他罵完再進去。 然而廖家的下人早在一開始就通報了,還不等他們掉頭跑時,廖無言尤帶著怒氣的聲音便自里面傳出,“沒做虧心事,你們躲什么!” 晏驕和龐牧齊齊齜牙,呦,聽聽,明顯被氣的不輕啊。 稍后兩人一進門,就對上正滿臉尷尬縮在一旁喝茶的衛藍。 見他們進來,衛藍明顯松了口氣,起身相迎的神色猶如見了分擔火力的過命戰友一般,熱情到令人發毛。 “大人,晏姑娘,別來無恙?!?/br> 時隔許久,他卻還是習慣這么叫。 晏驕和龐牧見了他也很是高興,都顧不上廖無言的黑臉,直接上前拉著他寒暄起來。 “好像瘦了些,但更精神了,人也銳利了?!?/br> 果然官場是個鍛煉人的所在,哪怕衛藍現在只是翰林院修撰,卻也零距離目睹甚至是經歷了政治的復雜和可怕,這么一段時間下來,整個人幾乎改頭換面。 龐牧問道:“任澤也來了,你們可曾見過?” “自然是見過的,”不等衛藍回答,被晾在一邊的廖無言就涼颼颼道,“這兩日天天出去見面,若不是我今兒叫著,還不肯來呢!” 衛藍笑容越發尷尬,張了張嘴想解釋,可又很明智的咽了回去。 罷了,左右師父說的都有理。 晏驕跟著縮了縮脖子,小聲問衛藍,“那任澤呢?” 衛藍同樣壓低聲音,啼笑皆非道:“我們今兒都被先生罵了一頓,他被攆回國公府抄書,估計今晚沒的睡了?!?/br> 龐牧嘖了一聲,一本正經的對廖無言道:“你這就是遷怒了,老大的人了,吃學生的醋作甚么!” 話音未落,包括臨泉在內眾人都倒抽一口涼氣,滿臉寫著: 你完了。 龐牧一愣,壞了。 就見廖無言雙眼微瞇,冷笑一聲,揚起的袖子猛地朝門外蕩開一道波浪,“送客!” 龐牧這一被攆不要緊,直到宮宴當日就再也沒撈著見媳婦兒一面。 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大多習慣在臘月二十九擺家宴,好騰出空來赴大年三十的宮宴。 客觀來講,于情于理晏驕都是不夠赴宮宴的資格的: 如今她還沒跟龐牧拜堂,就算不得國公夫人;若論官階,又恰好卡在五品的界限以外。 就在龐牧準備入宮求恩典時,圣人倒是主動了一把:特許有伯爵頭銜的廖無言帶義妹一同前往。 廖無言一接到旨意就樂了,圣人擺明了是故意使壞呢。 宮宴座次根據官爵高低成排,按各自家庭分列,龐牧貴為國公,幾乎是貼著御案坐的。而廖無言只是伯爵,少說得往后延兩排,到時候別說親熱說話了,一片人頭攢動中想看見對方都難。 顯然龐牧也看透圣人的小心眼兒,所以兩家在宮門口碰上的時候,他的表情就格外幽怨。 陛下咋回事兒?之前還催著成親,眼見臨門一腳了,你這瞎摻和啥! 晏驕和董夫人并兩個孩子在馬車里坐著,龐牧蹭過來時,廖蘅就捂著嘴咯咯笑道:“小姑姑,小姑父來了?!?/br> 晏驕失笑,順著她扒開的一條縫挑起窗簾,“她姑父來了?” 眾人俱都嬉笑出聲,龐牧自己也撐不住樂了,順手往廖蘅腦門兒上輕輕彈了下,“鬼靈精?!?/br> 他才要說話,卻聽宮門口處一陣喧嘩,眾人俱都翹首看時,就見邵離淵帶著幾個人騎馬奔來。 邵離淵乃刑部尚書,主管天下大案,等閑小事無需勞他大駕。眼下正值大年三十兒,偏弄出這般大陣仗,氣氛突然就凝重了許多。 他也是有歲數的人了,但大約常在外頭奔走又注意保養的緣故,體格非常好,此刻一把好馬術顯露無疑。老爺子神色冷峻,閃電一般從車隊前掠過,結果不多時竟又打馬調轉回來。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晏驕從車窗探出來的腦袋,微微有些欣喜的模樣,“倒是巧了,你也來?!?/br> 此刻龐牧也顧不上會被罵了,主動上前行了個晚輩禮,問道:“不知大人喚她前去所謂何事?” 邵離淵微微蹙眉,難得沒罵他,“刑部辦案,閑人勿問,你們只管入宮赴宴就是?!?/br> 龐牧:“……” 我媳婦兒是你們刑部骨干,我也算家屬,感情到了這會兒就是邊緣人了? 說話間,晏驕已經麻利的從馬車里爬出來,直接翻身上了一直拴在車后以備不時之需的白馬追云,順便還騰出手來安撫似的拍了拍龐牧脊背,“別擔心,我去去就來?!?/br> 邵離淵哼了聲,單手控韁調轉馬頭,好算微微透了點口風,“帶著你的箱子?!?/br> 眾人俱是一怔,旋即臉色大變。 死人了! 晏驕立刻命宋亮回廖府取自己的勘察箱,順便通知阿苗,她則帶著許倩和小六、小八先行一步。 邵離淵撥了一個差役隨宋亮去,命稍后取到箱子隨差役去現場,自己則不再多言,直接帶著晏驕如旋風一般消失在車隊視線中。 晏驕身上穿的是橘紅繡金的宮裝,披著黑色掛正紅里子的貂皮斗篷,此刻騎在馬背上,那斗篷便被風吹的鼓起來,上下翻飛,大紅與黑色時隱時現不斷交織,在這微微有些陰霾的天地間莫名壓抑與妖冶。 龐牧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看了片刻,抬手喚來小四小五,“去悄悄打聽一下,看本該來赴宴的人中誰缺席了?!?/br> 依照邵離淵的身份和地位,非等閑人絕對請不動他…… 死的是陂剎郡主,據說發現時已經被燒成焦尸。 得到這個消息的瞬間,晏驕還有點難以置信,脫口而出道:“我前幾天還見過她?!?/br> 她曾旁觀過無數死亡,但前不久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此刻卻突然變成一具被燒的通體炭化的尸體,中間所帶來的反差和沖擊仍讓她有片刻呆怔。 “這不是最糟的,”邵離淵神色凝重道,“怕只怕有心人在此事上大做文章?!?/br> 從宮內跟他一起出來的還有兩個捕頭:一個是白凈瓜子臉,約莫三十五歲上下,另一個麥色國字臉,比前者略小些,不過而立。 聽了邵離淵的話,那國字臉的便出言道:“大人是擔心三皇子么?” 邵離淵沒說話,那瓜子臉先就接道:“今年基本上與大祿有往來的國家都派了使者入京,是大戰結束后入京朝賀的使者最多的一年,尤其以赫特為首幾個戰敗邊部,與朝廷關系本就微妙。天下皆知他們此番不惜送郡主入京和親,但我朝態度冷淡也是事實?,F在郡主死了,只怕……” 邵離淵這才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