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晏驕自問鑒賞能力不高,但單純聽里頭“嬌紅嫩綠,酥手紅袖”之類的詞匯,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經作品。 他才一念完,周圍眾人便一臉狂熱與曖昧的喝起彩來,幾個妓女眼中也是異彩連連,現場演繹了一番爭寵。 “先生好文采!不若這詞就與了奴家作曲兒吧?!?/br> “你前兒才得了,偏今兒又來與姐妹們爭搶,先生理她作甚,還是給奴家?!?/br> “哎呀,給奴家,給奴家么,奴家嗓子比她們更溫柔婉轉,最適合奴家唱了?!?/br> 這年頭的妓女想要出類拔萃也不容易,單純看容貌的永遠成不了一流,善解人意之余總要有點出色的才藝才好,而其中唱曲兒便是最流行的。 但好嗓子也要遇到好曲子,所以臨清先生這樣早有才名,作品又有保障的人便格外受歡迎。 一群鶯鶯燕燕爭得不可開交,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索性抓著臨清先生左右搖擺起來。 臨清先生放聲大笑,十分受用的安撫幾句,又微微張開口,一個穿紅衣的美貌女子便溫柔的投喂一顆蜜餞。待他稍作咀嚼,便又有另一人用精心繡成的帕子替他擦去唇邊蜜汁…… 晏驕深吸一口氣,與幾乎同時看過來的龐牧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深深的渴望: 想走! 第138章 龐牧十分無奈的看向臨清先生, 嘆道:“你怎么回京了?” 臨清先生笑道:“自然是喝你喜酒來的?!?/br> 說著,又看向晏驕, 神色玩味, “不曾想你們竟真破了案子。說起來, 你既認了我師兄做義兄,我也算你娘家人, 叫聲兄長來聽聽?” 晏驕的視線從他身邊一眾美人身上掃過,面皮抽了抽, 拒絕之情溢于言表,不答反問,“您在這里公然帶三皇子狎妓,我哥知道嗎?” 圣人知道嗎? 臨清先生面上笑容一滯, 復又揚起, “沒想到竟真的出了個女捕頭?!?/br> 晏驕差點給他氣笑了:您不覺得自己轉移話題過于生硬了嗎? 她面無表情的轉頭,吩咐小六道:“去通知廖先生,就說他師弟回京了, 長期漂泊在外分外思念,速來相聚!” 若不是京城重地,不好隨便鴿人, 派鴿子去更快。 小六忍笑點頭領命,以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看好戲的迫切心情:他直接就從窗口翻了出去, 身姿靈巧的在幾層屋檐間輾轉騰挪,不過片刻就落了地。 龐牧幾人都看向臨清,就見他滿臉笑容瞬間僵硬。 臨清先生面上不動, 心中卻已開始飛快計算起廖府與此地的距離,同時施施然起身與一眾眼含秋水戀戀不舍的名妓們瀟灑話別,“忽想起還有要事,有緣再見?!?/br> 眾妓齊齊嬌笑出聲,更有一位明眸皓齒的豐潤女子毫不留情的拆臺道:“此滴水成冰之際,先生意欲逃往何處?” 話音未落,一眾歌姬便摒棄前嫌咯咯笑作一團,一時香風陣陣、錦繡翻飛,整片空間都被她們的嬉笑填滿了。 臨清先生到底是見識過大場面的,竟半點不臉紅,一本正經的道:“讀書人離去能叫逃么?葵娘,你莫要毀我名聲?!?/br> 他一行走一行說,聲音一路漫出去,尾音尚且在空氣中回蕩時,人已匆匆下樓去了。因速度過快,一身道袍中擠滿了空氣,都在他身后鼓起來一團。 晏驕等人頓時哄笑出聲。 龐牧上前取了他落在座位上的皮套袖,約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往窗邊探頭叫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且等著吧!” 說完,就將皮套袖扔了下去。 臨清先生聞聲抬頭,張開雙臂接了滿懷,登時被灌入袖中的冷風激的一哆嗦,飛快的戴好,抄著手一溜煙兒跑走了。 他素來是個瀟灑浪子,哪里管三日后洪水滔天?且顧著當下吧。 臨清先生一走就相當于斷了紐帶,客人們不敢貿然攀扯三皇子,又畏懼定國公氣勢而不敢上前,室內瞬間安靜下來。 龐牧做不來攆人霸占的舉動,只好對三皇子道:“殿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br> 好歹是自己好友的兒子,再不爭氣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墮落如此,日夜與妓子并阿諛奉承之輩為伍。 三皇子見臨清先生已走,頓時也沒了停留的興致,況且他向往定國公久已,當即很爽快的道:“我知不遠處有一家茶館,甚是清雅,店主人頗通書畫,不若就去那里說話?!?/br> 龐牧和晏驕不置可否,心道只要你不去青樓就行。 見他們同意,三皇子刷的一聲抖開象牙股扇,風度翩翩的朝四周拱了拱手,然后便踢踢踏踏的下樓去。 龐牧和晏驕落后一步跟著,看著前面色彩繽紛的身影低聲咬耳朵,“你說他等會兒出門還會不會扇扇子?” 今天早上晏驕用僅剩的現代神器:溫度計測過溫度,差不多是零下九度的樣子,而且望燕臺又以冬半年狂風肆虐出名,格外干冷,寒風吹在臉上便猶如刀割一般。 若果然三皇子敢在外面扇著扇子發浪,他們絕對敬他是條漢子。 事實證明,三皇子確實不敢,還沒出門前他就熟練地將扇子交給隨從保管,然后乖乖披了大氅,暫時掩蓋住滿身sao氣。 這條街上高樓林立,人群密集,城外的風刮進來時就不大了??紤]到茶館據此地也不過幾百步遠,騎馬坐車還不夠折騰的,三人干脆步行過去。 “我雖生在京城,但隔三差五就聽到定國公又破了什么案子,真是替你高興啊?!比首娱_心道,“若是我什么時候也能如臨清先生一般,四處游走就好了?!?/br> 他如今也不過是個光頭皇子,連個職位都沒有,也只好自稱我。 類似這種太平日子過久了,單純想找刺激的,龐牧也見過不少,駕輕就熟道:“都是大家通力合作的功勞,非我一人之功。殿下也莫要將行走江湖想的那么美妙,且不說旁的,到時什么高枕軟臥錦衣玉食都顧不上了,沒準兒還要風餐露宿……” 對某個領域一無所知的人縱使要想象也必然面對無處下手的窘境,恰如三皇子從未出過京城,哪怕素性荒唐也沒斷了錦衣玉食,所以饒是龐牧說的再如何驚險艱苦也實在體會不到。 他剛要表示無所謂,卻聽龐牧說到“……連著百十里荒無人煙,吃喝拉撒都在路上”時,終于忍不住小聲問道:“沒有恭桶嗎?” 話音未落,就見龐牧和晏驕齊齊投來關愛傻子的眼神。 誰踏馬出門還要單獨扛著一個馬桶? 三皇子被他們看的一縮脖子,一雙大眼立刻看向身后侍從,“快記下來,回宮后我要說給母親聽?!?/br> 天吶,外面的人竟不用恭桶的嗎?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到了三皇子口中的茶館,內里并不聞嬉笑之聲,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味道和鶯鶯燕燕。悠揚的古琴聲動人心神,屋子正中一個單腿站立仙鶴口銜靈芝落地大香爐內悠然散發出淡淡香氣,將那一片區域都氤氳了,猶如仙境一般。 果然是個極其清雅的所在。 三皇子頗有些憐香惜玉的習慣:進門后先請晏驕坐了,又問過喜好,還特意請人上了適宜女子飲用的潤喉飲品和精巧點心,這才去照顧龐牧。 晏驕道了謝,見他也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眉宇間隱隱帶著稚氣,一雙大眼睛意外通透,也不知怎的就笑了聲。 又露出滿身輝煌的三皇子眨眨眼,“晏捕頭因何發笑?” 晏驕才要說話,忽聽街上突然熱鬧起來,她才要伸手推窗去看時,龐牧早已替她做好了,“這里看得清楚?!?/br> 兩個人頭挨頭看出去時,就見外面人群自動分開退到路邊,遠處慢慢走來一隊衣著艷麗的人,放眼望去只見一大片放肆奔流的深紅、寶藍和姜黃,晏驕和龐牧沉默片刻,齊齊扭頭去看三皇子。 三皇子瞧出他們眼中揶揄,搔了搔下巴,指著那些人道:“是赫特部的使者團,打頭騎馬的是陂耶郡王,后頭轎子里應該就是陂剎郡主?!?/br> 赫特部?那豈不是……晏驕和龐牧再一次將百感交集的視線投到三皇子身上。 怪不得你們有這份姻緣,光是這個穿衣風格和審美上也很有共同話題的樣子。 他們本想看個熱鬧就完,卻沒料到前面陂耶郡王坐的高看的遠,此刻龐牧半張臉才一映入眼簾,陂耶郡王心里就咯噔一下,忙喚了侍衛上前吩咐道:“你去前面打探一番,看是不是定國公在此?!?/br> 他此番進京朝拜,本意就是與大祿朝搞好關系,可眼見圣人超出想象的冷淡,他實在心急如焚:被鄰部看了笑話事小,若來日真的被打壓、算計就壞了。 難得偶遇定國公,兩邊雖夾雜國仇家恨,但他們之前卻曾有過數面之緣,若果然能得他相助,或許能有轉機也未可知。 稍后龐牧等人剛一關上窗子,外間隨從就進門回稟道:“赫特部陂耶郡王、陂剎郡主想進來給殿下、公爺請安?!?/br> 龐牧嗤笑一聲,“他們消息倒靈便?!?/br> 說著便朝三皇子笑道:“如何?” 三皇子瞧出他眼中打趣,面上微微泛紅,倒也落落大方,“罷了,叫他們進來吧?!?/br> 雖然圣人沒有明文下旨,但明眼人都猜出此番估計就是他娶那陂剎郡主,以示大祿接受邊部歸順的誠意。 晏驕又從窗縫看出去,見那小郡王對下人吩咐了幾句什么,后面馬車上陸續下來三個年輕高挑的姑娘。 那幾人身高體型甚至是舉止動作都極度相似,而赫特部女子俱都發型簡單,若不細細分辨衣裳首飾時,乍看背影竟難以分辨哪個是陂剎郡主。 通常來說,主子都比較忌諱下人與自己相似,沒想到這位外族郡主一點都不在意。 不多時,赫特部兄妹倆相攜而來。 為展現誠意,三皇子他們也都起身相迎。 陂耶郡王年紀約摸二十歲出頭,高鼻深目,皮膚白皙,相貌頗佳,而meimei陂剎郡主反而倒不如他的肌膚細膩柔嫩,而且神色也更加倨傲。 女孩兒發育本就早些,而赫特人天生身量高,她只比三皇子大了一歲,卻足足高了將近一個頭,場面就有點淡淡的滑稽。 “公爺?!壁橐ね跤殖嬆辽钌钜欢Y,瞧著比對三皇子更加敬畏的樣子。 “一別數年,郡王長高了,漢話說的也好了?!饼嬆链筮诌謹[擺手,似笑非笑道。 其實他統共也就見過這小郡王兩回,一回是兩邊談判,小郡王混在原赫特國主那十多個兒子里頭,根本看不真切。 第二回么,就是赫特主動投降,新王主動來送了投降書。 那個時候,陂耶郡王也才十七歲,還是個少年人,一口亂七八糟的漢話聽的人牙磣,遠不如現在流利和字正腔圓。 這樣的對話顯然不在正常范圍之內,陂耶郡王的表情明顯有一瞬間的呆滯,不過馬上恭敬道:“謝公爺關心,倒是公爺龍精虎猛一如從前?!?/br> 包括赫特在內的幾個小國被龐家父子倆追著打了小二十年,恐懼早已深入骨髓,如今眼前這位的名號還能止小兒夜哭。 龐牧跟他說了兩句,忽然朝陂剎郡主咧嘴一笑,“郡主這樣直勾勾盯著我看,莫不是想請我去赫特部作客?” 陂剎郡主沒想到他感應這般敏銳,直接被逮了個正著,背心刷的冒出一層冷汗,臉也更白了,忙低了頭。 當年三軍元帥龐牧率眾在周邊幾國幾進幾出,每次都如同殺神降世,所到之處無一例外掀起腥風血雨,直令大祿朝君臣齊聲喝彩,敵國老少哭聲震天。 他去赫特部,能有什么好事! 陂耶郡王才要出言轉圜,就聽三皇子邀請道:“天寒地凍,郡王難得入城,不若坐下吃杯熱茶歇息一回。中原點心與西北不同,卻也別有風味,不知郡主愛吃甜的么?” 他本是好意,不曾想陂剎郡主卻絲毫不領情,低垂的眼眸中飛快劃過一絲怨怒,硬邦邦道:“不必,我與兄長剛在宮中吃多了茶?!?/br> 赫特部遠道而來,可大祿天子卻視而不見,硬生生將他們晾在外頭將近一個月才召見,本就是一種無聲折辱。而今天入宮,圣人的態度也并不算熱情,陂耶郡王等了許久的賜婚旨意依舊沒有消息,而陂剎郡主在太后宮外足足喝了一個多時辰的茶,才被告知今日太后和皇后都貴體欠安,不見客。 既然早就知道身體不適,為何不在一開始就說明?偏偏要讓自己干等,受盡白眼和輕蔑,簡直可惡。 她的漢話說的本就不好,語氣又冷硬,這話就顯得格外尖銳刺耳。 三皇子愛胡鬧不假,憐香惜玉也是真的,但終究是龍子龍孫,骨子里就帶了驕傲,現在被陂剎郡主甩了冷臉,面上客套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毫不客氣的端茶送客,“既如此,天色不早,郡王這就走吧?!?/br> 陂剎郡主沒想到他前后態度變化如此之大,本能的抬頭望來,眼中滿是愕然。 然而三皇子連眼神都懶得分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