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一聽江炳欠他們三十多兩,而只欠自己五兩,掌柜的在感覺同命相連的同時,心中難免也生出一種詭異的平衡:好歹有比自己更倒霉的! “嗨!”掌柜的猛地拍了下柜臺,氣道,“瞧著是個老實人,沒想到竟是個吃喝嫖賭欠債不還的!” 齊遠和劉捕頭對視一眼,問道:“聽掌柜的意思,他在本地也干過旁的?” “那可不?”掌柜的把兩只手往袖子里一揣,下巴朝煙雨樓所在的方向努了努,“那江炳說自己一直在外游學,最初幾日倒也安分,也頻頻外出與人做些文會之類??梢膊恢醯?,有一日突然就帶著一身脂粉氣回來,再往后,就開始見天的往煙雨樓扎,是文章也不讀了,詩也不做了,整個人魔怔了似的?!?/br> 說到這里,掌柜的竟很有點義憤填膺的道:“我早就說過,這煙雨樓不是什么好地方,偏偏官府也不管,弄出來這許多烏煙瘴氣!多少年輕人都毀在上頭!我家那小子日后若敢踏進去一步,我保管打斷他的狗腿!” 齊遠和劉捕頭都笑著奉承,“掌柜的好個嚴父,令郎來日必然有大出息?!?/br> “呵呵,見笑,見笑了,”掌柜的謙虛幾句,面上笑容卻怎么都擋不住,“哪里的話,哈哈哈?!?/br> 齊遠是個話癆,又底層出身,很擅長跟各路人馬打交道,才不過幾句,就已經與那掌柜十分親近,又順勢套了許多話。 “掌柜的,不知那江炳的行李可還在?”他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眼見臨近年底,這銀子要不回來,兄弟們吃什么喝什么?若果然能有,好點填補些?!?/br> “這話說的,”掌柜的道,“若有行李能抵賬,我還用得著跟你們要錢?” 這個還真是。 齊遠嘆了口氣,突然覺得不對勁,“掌柜的,既然您說他是突然消失不見,走時想必沒帶行李,那?” 那江炳的行李是誰拿走的? “正是這話!”掌柜的猛地拍了下巴掌,“說來也是蹊蹺,他十二那日便沒回來,當時我們也沒在意,誰知十三、十四日也不見人影,我便有些急了??赡菚r上去瞧時,見他一應行李都在,還以為過兩天就會回來,也就罷了。然而不曾想,一直到了二十,還是沒瞧見人影,再打發人去屋子里瞧,原來不知什么時候,那行李全都不見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扣了他的行李呢! “誰拿走的?”劉捕頭追問。 “這實在不好說,”掌柜的嘆了口氣,指著人來人往的客棧大堂道,“兩位自己瞧,本店每日出入人員頗多,也有客人的友人來探望的,甚至還有醫者出入看病、腳夫幫著搬運、小販買賣吃喝的,又哪里看得過來!” 線索就在這里斷了,但收獲已經出乎意料的多,至少齊遠和劉捕頭可以確定,江炳生前最后二十天內確實頻繁出入煙雨樓。 他的死,煙雨樓脫不了干系。 第27章 兩撥人碰頭后, 迅速交換了各自所得信息,最后等來了深夜歸來的廖無言。 例行梳洗過后才出來的廖無言張口就道:“事情進展很順利, 嫣紅越發厭惡我了?!?/br> 他今天很自然的說出了自己已有妻兒的事實, 并根據嫣紅的反應, 適當的表達了對“家有糟糠”的不喜,嫣紅眼底的憎惡果然更深一層。 “廖先生, 您一定要注意安全!”晏驕緊張的說,“嫣紅有幫手!那個人, 或者是那幾個人很可能就潛藏在煙雨樓內?!?/br> 她不是神仙,更不是妖魔,不可能每一次都像cao縱張明那樣成功的挑撥別人替她殺人,偏偏自己又體能不佳、活動范圍有限, 那么這個時候, 一個幫手就很重要了。 圖擎接道:“莫非這煙雨樓上下果然都藏污納垢、同流合污?” “我并不覺得是這樣,”龐牧卻道,“譬如那老鴇, 做的是皮rou買賣,雖然可惡,但他們也最怕麻煩。這樣毫無緣由的濫殺, 實在是有百害而無一益,不亞于自尋死路?!?/br> 老鴇這類人大多愛財如命, 即便要殺人,只怕也要挑了富商或是身懷巨富的書生下手,可失蹤名簿上九成九都是一窮二白的書呆子, 殺了能有什么用!過癮嗎? 圖擎點點頭,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你們說的幫手,我已有了懷疑的對象?!绷螣o言反而對他們這么快想到這一層有些驚訝。 他認真回憶道:“在這幾天內,我與林平都仔細留心過了,除了貼身伺候的,煙雨樓內的丫頭、龜公都是混用的,誰有空了便使喚誰??涉碳t這里卻不是,每每上來送東西、打下手的,都是一個叫大山的,而嫣紅對他的態度似乎也很不一般?!?/br> “特別親昵?”晏驕和齊遠齊聲問道。 眾人都一臉復雜的看著這八卦的兩人。 在某些時候,這倆人還真是出奇的像啊。 廖無言失笑,有些無奈的搖頭,“不,是分外惡劣?!?/br> 舔狗! 也不知怎的,晏驕腦海中瞬間蹦出來這個詞兒,而且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你們覺得有沒有可能是這樣,”她斟酌了言辭,充分踐行了大膽設想、小心求證的原則,“這個大山愛慕嫣紅,而嫣紅便利用了他的心意,拉他下水,讓他心甘情愿為自己賣命?!?/br> 舔狗啊,舔到最后往往一無所有…… 眾人紛紛點頭,都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龐牧想起來晏驕的驗尸結果,“大山體格如何?” 廖無言道:“在青樓做龜公,要么做粗活,要么賣命,他雖不甚高大,但體格健壯,據林平觀察,很有可能會些粗淺的拳腳?!?/br> 龐牧看向林平,后者點頭道:“今兒下午煙雨樓人很多,有幾個客人吃醉了酒,下樓時歪歪斜斜的,一下子就撞到了大山。當時大山手里還端著一個茶盤,里頭一把茶壺三個茶杯,若是一般人,只怕要掉在地上摔個粉碎,可他只是踉蹌幾步,略灑了些茶水出來就穩住了?!?/br> “對了,”說到這里,林平又想起來,興奮道,“那客人似乎很是不滿,后面又出來找大山的麻煩,鬧得動靜不小,還是嫣紅的丫頭出來勸和的哩!” 眾人的精神俱都為之一振:若果然只是普通龜公,普通交情,嫣紅何必主動攬事上身? 可這么看來,似乎又有些說不通。 廖先生分明說嫣紅對大山的態度惡劣,既然如此,眼睜睜看著他被客人刁難不是正好?做什么多此一舉呢? 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正在眾人陷入沉思時,廖無言突然云淡風輕的丟出來一個炸彈: “對了,嫣紅這幾日可能就要動手了?!?/br> 他把所有潛在的受害者都給罵跑了,嫣紅無人使喚,只能讓幫手或是自己親自動手。 眾人:“……?。。?!” 請不要一臉平靜的說出自己隨時可能被謀殺的事實好嗎? 龐牧張了張嘴,挺艱難的說:“萬望先生保重?!?/br> 晏驕一時有些啼笑皆非,都不知面對這種情況,是否該繼續崇拜加夸贊。 一方面,廖無言在短短幾天內就達成目標,即將圓滿完成任務,效率高的令人發指; 而另一方面……這才幾天啊,您就讓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對自己恨之入骨,這究竟是一種何等高深的招恨功力??! 龐牧又叮囑道:“煙雨樓內外都有咱們的人,不過先生也千萬要自己當心,嫣紅那里的一應水食能免則免,莫要中招了?!?/br> 誰知廖無言語出驚人,“她那里的東西我從未碰過?!?/br> 眾人:“什么?!” 饒是龐牧指揮過千軍萬馬,聽了這個答案后也不禁愕然,“難道不會太過明顯嗎?” “我嫌他們的茶水糕點都過于粗糙,實在難以下咽?!绷螣o言慢條斯理道,又慢悠悠端起茶杯吃了口茶。 眾人:“……” 真的好欠打! 晏驕甚至覺得,即便嫣紅真的決定對眼前這個男人動手了,只怕很大程度上真的是被氣的吧? 屋子里出現了久違的沉默。 良久,龐牧才稍顯僵硬的問道:“魏之安此人,先生可曾聽過?” 這趟出門,他們沒帶歷屆進士名錄,想知道點兒什么都無從查起,只好仰仗廖無言了。 “魏之安?”廖無言用茶杯蓋刮了刮水面上的茶梗,略一沉吟,果然不負眾望的點頭,“聽過,是上上屆的進士,江西人士,中二甲第三十六名,現下什么職位就不清楚了?!?/br> 晏驕哇了一聲,滿臉崇拜,“這您都記得?” “那是,”齊遠一臉驕傲的介紹說,“廖先生可是天縱奇才,有過目不忘之能!” 廖無言一擺手,寬大的袍袖在空氣中蕩開一道優美的弧度,非常實事求是的說:“那倒不至于,少說也要看個三兩遍?!?/br> 當年被考試折磨的死去活來的晏驕:“……” 真的好欠打??! 廖無言沒注意到她的神色,只是反問道:“這人怎么了?” “據青云樓店小二講,當年與嫣紅定情之人就是他,兩人好像還私定終身,魏之安說好高中之后就娶她過門,誰知一去便沒了音訊?!饼嬆恋?,“我們懷疑,事情的起因便在這上頭?!?/br> 嫣紅一腔熱情落了空,無法承受被情郎欺騙的打擊,又苦于無法報復始作俑者,便將這種怨恨轉移到其他過來尋花問柳的讀書人身上。 廖無言沉默片刻,“倒也合情合理?!?/br> 其實這種事并不少見,饒是在他入朝廷之后,也時不時聽身邊人談及當年的風流韻事,其中多有胡亂對女子許諾者,只是大多都不當真。 一朝成名天下知,自有大好前程等著,又有誰會在意當年那小小癡情女子? 有幾回酒宴應酬,同僚也叫了幾名歌姬,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廖無言鬼使神差的問起此事,當時幾名歌姬就嗤笑出聲。 “大人說笑了,這種事不過你情我愿玩笑罷了,誰會當真呢?” “那若果然有人當真呢?” 歌姬的笑容突然就黯淡幾分,漫不經心道:“自然是抱憾終身,含恨而終?!?/br> 都云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可誰又能知道,這世上最狠的一顆心,只怕是長在讀書人身上。 一朝入娼門,終生不得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大家本就不是一路人,又怎么可能廝守終身? —— 接下來兩天雖然沒有下雨,但天黑壓壓陰的厲害,空氣也不如以往清爽,滿是令人窒息的沉悶,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悲壯。 劉捕頭他們又發現了第三具尸體,經過驗尸,確定與江炳的死法如出一轍:顱骨粉碎性骨折加胸口一刀致命傷,絕對是同一個人干的。 到了第三天夜里,晏驕正百無聊賴的在房間里整理案情筆記,龐牧突然敲門進來,“成了!” 晏驕嗖的站起身來,“走!” 一直熱鬧的煙雨樓現在死一般沉寂,內外都被圖擎帶兵團團圍住,一應嫖客都老老實實抱頭蹲在一個角落,連個屁也不敢放。 老鴇和其他姑娘們在另一頭,龐牧和晏驕剛一進來,圖擎上前行禮,一群花花綠綠的大小女人們見了,都齊聲喊冤,一時間亂成一鍋粥,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都住口!”圖擎一抬手,眾兵士就齊齊拔刀,百十柄寒光閃閃的刀刃在燈火下折射出慘白的光,比任何銳利的言語都更具威懾力,現場先是一片驚呼,繼而迅速鴉雀無聲。 晏驕沖他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提著裙子跟龐牧上了二樓,在衙役的指引下直奔嫣紅的房間。 嫣紅已經被拿下,可表情竟平靜的很,甚至讓晏驕有種“終于等到了”的幻覺。